歲歲平安[修真] 又一年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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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仲春
時光仍在輪轉,不知覺又走過了十個年頭。
又一年仲春,鶯飛草長,萬物競生。
尋常冷清的乾坤宗此刻卻變得熱鬨無比,寬闊的平台上十數個孩童將一人圍在其中,望向對方的眼眸亮閃閃的。
最中間的少年將手中的書本合起,掃了一圈坐在腳邊的同伴。
“……所以說,忘塵師長的故事就這樣結束了?”周圍的同伴臉上還有幾分意猶未儘,拉著麵前人的衣袖想要聽得更多些。
“至少《乾坤》的故事隻收錄到這。”圍在最中間的少年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多學些字,自己也能看懂其中的故事。”
“可是識字真的很難……”年紀尚小的孩童撅起嘴,“反正阿柳能給我們念,為什麼還要自己學?”
“因為我不會永遠在你們身邊啊。”阿柳自然而然地回答,“我總有離開宗門曆練的那天,如果不總是依賴彆人而不是自己去學,等待真你們的隻會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說到這裡,阿柳板起臉帶上了嚴肅的口吻。她壓低著聲音,恐嚇著圍在身邊的、差不多十歲上下的孩童們,生怕她們不以為意。
她自己也是從那個年紀長大的,最知道她們現在投機取巧的想法。
果然,在她的描述之下,好幾個幼童下意識捏住身旁人的手臂,臉色變得煞白,小心翼翼地嚥下口水。
“……不、不會吧。”
“為什麼不會?”
“因為……”有人想辯駁幾句,卻發現因為自己不讀書導致腦袋空空,張嘴半天都冇能將思緒整理完全。
阿柳饒有興致地看著她們臉上變幻的神情,還有彼此暗地交換的眼神,險些壓不住嘴角的笑意。
她下意識移開目光,卻瞥見不遠處的人影,臉上張開意外的笑容,擡步就要小跑到那人跟前:“——湯師姐!”
剛從議事堂出來的湯穗穗沿著聲音的方向望過去,迎著阿柳小跑的身影,張開雙臂等待她的動作。
“——你終於回來啦!”阿柳跳著撲到對方懷中,用力地抱住湯穗穗,閉上眼肆無忌憚地表達思念,“我好想你!”
“我不過就離開一個多月而已嘛。”湯穗穗被她的力度撲得往後一步,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
“那可是整整五十天!”阿柳仰著頭雙眼亮晶晶,專注地看著麵前人,“湯師姐你留給我的書都看完了……”
“原來這麼久了嗎?那很棒哦。——身法練得怎麼樣了?”
還冇等阿柳回答,先前被阿柳拋下的小不點門一窩蜂地圍在湯穗穗身邊,爭先恐後地說著:“您就是湯穗穗師姐嗎?我們是阿柳的朋友,我們經常聽說你的故事!……”
一群小不點兩眼放光地撲向湯穗穗,——打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豺狼聞到肉的味道般湧上前。不過實際上,她們更像是一群嘰嘰喳喳地小麻雀。
阿柳聽到她們的話,下意識想要上前捂住她們的嘴,但又覺得自己的動作過於刻意,整個人愣站在原地,臉頰漲得通紅。
小麻雀們七嘴八舌地將湯穗穗簇擁在中間,饒是她這般擅長交往的人,依舊有幾分束手無策。
她們的問題又多又快,湯穗穗一時間不知道應當先回答誰的問題。回過神來的阿柳看到湯穗穗為難的模樣,連忙跑到孩童中間,用身體將周圍的人擠開。
“——穗穗!”
在吵吵鬨鬨間,湯穗穗聽到不遠處有人叫喚她的名字,她如臨大赦,連忙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對上唐澄澄調侃的視線。
她被對方的眼神看得頭大,閉上眼朝小麻雀們使出殺手鐧:“你們再這樣我就要叫安翎過來了!”
以前負責訓練的是成洱,如今她主動去山下遊曆,便主動將訓練交給自己的得意門生安翎。
——而對於小麻雀們來說,安翎正是所有訓練的師長中最嚴格的。
因此,一聽到她說出“安翎”二字,原本圍在腳邊的小麻雀受到了驚嚇,馬上嘰嘰喳喳地飛走了。
阿柳見狀鬆了口氣,然而還冇等氣吐出來,她的手腕就被這群小麻雀們攥著,也拉遠了湯穗穗的身邊。
重獲自由的湯穗穗簡單舒展著筋骨,擡步走向原地看戲的唐澄澄。還冇等她走近,就聽到後者的調侃:“喜歡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嗎?”
“這福氣還是給你吧……”腦海中嘰嘰喳喳的聲音還在迴響,湯穗穗有氣無力的迴應,伸手抱住對方的肩膀,將頭靠在上麵。
“算了算了,我可無福消受。”唐澄澄一想到方纔的場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雖然她冇有從前那般畏生,但還是下意識地避免和人打交道。
想起自己的來意,唐澄澄拍了拍好友的手臂:“我要下山去王城一趟,一起嗎?”
“又該替換了?”
“嗯,現在這個更穩定,也更有效。”
還冇等湯穗穗搭話,方纔被拉走的身影又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停在兩人身前不遠處。阿柳看得出來兩人有話要說,因此也隻是站在不遠處揪著自己的衣襬,咬著自己的唇瓣。
“阿柳,怎麼了?”唐澄澄也認識她。
儘管唐澄澄並未刻意探尋,但也從同門口中知曉,阿柳是近年來天分最好的一個,幾乎能趕得上當年的白宸、姬忘塵。
若是這樣的天賦能夠得到良好的教導和引導,或許她也會成為宗門的最強者;可因為白宸的前車之鑒,宗門中的長老對於阿柳的教導再三謹慎。
阿柳和她們預想的都不一樣,既不像白宸那樣天生傲氣,也不像姬忘塵那樣拒人千裡之外。這位天分極高的少年偏愛書卷,經常泡在藏經閣一呆就是一整日,也正因此她自學了許多陣法、機關等等。
她和湯穗穗也因《乾坤》結緣,整個宗門中她更喜歡在湯穗穗身邊打轉。
“你想和我們一起去?”多年來的相處,湯穗穗看出了她眼眸中的請求。
“可以嗎?”剛過十五歲生辰的少年也就剛到她們的腰腹高度。
“可你連我們去哪裡都不知道,你就要和我們一起去嗎?”湯穗穗有些猶豫,她皺著眉追問。
“穗穗師姐彆擔心,安翎師姐說我雖然還是築基期,但體內蘊藏的靈氣接近結丹期。”阿柳點點頭,臉上又有幾分不好意思,“……其實是秦宗主說的。她說我應當多下山走走,尋找自己的‘路’。……在山上我也就和穗穗師姐你最熟悉……”
說到後麵,阿柳忍不住低下了頭,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襬,也知道自己請求有幾分強人所難。
她咬著下唇,又開口道:“要是太為難的話……”
“好。”湯穗穗的聲音同時響起。
阿柳猛地擡頭望著麵前言笑晏晏的女人,眼眸中滿是不可置信。
“不過嘛,還得看澄澄的決定,她纔是帶路人。”湯穗穗伸手揉了把少年的頭髮,又將問題拋給了身旁的人。
“既然你都同意了,那我還會拒絕嗎?”唐澄澄笑著用手肘戳了對方的腰,略帶埋怨的口吻,“畢竟阿柳眼中都是你這位‘湯、師、姐’呢。”
她故意一字一頓強調著,湯穗穗冇什麼反應,反倒讓阿柳又漲紅了臉。
幾人下山後並非山曆練,而是來到了王城。
同十年前相比,這裡又比當時繁榮不少,路上來往的行人不約而同地帶著滿足的笑意。周圍也有維持治安的衙役沿街巡邏著,隻是和那時不同,衙役的隊伍中還有女子的身影——看來太子的舉措頗有成效。
第一次下山的阿柳緊緊地揪著湯穗穗的衣襬,視線卻好奇地四下打量著,眼神中的驚訝溢位眼底。她是十年前入的宗門,一直悶在山上冇有下過山,發現山下的事物與自己記憶中的那些已經大相徑庭。
但她仍記掛著自己跟隨師姐出來的身份,並未離開師姐的身旁,隻是剋製地收回眼神,沉默跟著師姐的身後。
兩位師姐當然關注到阿柳的神情,但她們默契對視,並未出言乾涉。
山下的變化總是這樣日新月異,也經常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
因此,現在的她們還得不時下山去重新認識世間,免得和這個跟不上這個世界。
不知不覺間,幾人走到了杜氏商行的附近。湯穗穗下意識往裡望去,並冇有看到眼熟的人。正想擡步離開時,商行裡有人眼尖,連忙跑出來叫住兩人:“兩位道長,好久不見了!”
麵前人比湯穗穗年紀稍大一些,態度卻十分恭敬,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久不見,杜麟玉。”湯穗穗自然記得她的身份,“杜姨她還好嗎?”
杜麟玨是杜曜桑的長女,可惜當時她和妹妹杜麟瑤跟著商隊回了老家,並冇有和湯穗穗她們相識。
隻不過杜曜桑將她們的來往也同兩個女兒細說,後來也因為常來王城的關係,幾人也就熟絡起來。
“我娘她好得不得了,最近又跟著商行出行了,——這次還是跟夏幺姨一起。”杜麟玨一邊笑著說一邊側身,想要將三人引到商行內。
湯穗穗也有一段時間冇來王城,聽聞對方提起自己孃親的名字,心間微動。唐澄澄當然看出前者的想法,點了點頭拉著阿柳走進商行。
商行如今的規模龐大,在王城也有三間分行。她們此刻來到的,便是王城內的商行總行。
商行內的佈置彆具一格,貨架上的貨品琳琅滿目。阿柳跟在兩位師姐身後,看得目不暇接,還不自覺地長大了嘴。
最讓她驚歎的,還是那頂放在商行正中央的發冠。即便隔著一定的距離,她還是能看到陽光鍍在它身上的光斑。
它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沉默俯視著商行中的一切。更值得一提的是,從發冠的位置看去,商行設計時還專門給它開了天窗,正好可以看到街市上的景象。
阿柳忍不住想,或許發冠對它們來說有獨特的含義,不然也不會這麼細心對待。
“每逢初一十五,我們還會帶它遊街哦。”不知何時出現在阿柳身旁的女子接了話,臉上笑眯眯地,“我是杜麟瑤,你叫什麼名字呀?”
為了照顧阿柳的身高,她半蹲著與對方平視,雙手背在身後。特意放柔了聲音,笑起來的樣子就像是甜滋滋的麥芽糖。
阿柳被對方的出現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一步,輕聲開口:“阿柳。你好,我是阿柳。”
“你也是小道長嗎?”
“我……我還不是。”阿柳下意識地望向湯穗穗的方向。
後者仍在和杜麟玨交談著,意識到自己的視線,她投來詢問的目光。阿柳搖了搖頭,將視線放回麵前人身上:“不過我會努力的。”
“我相信你哦。”杜麟瑤鄭重應答,冇有因為對方年紀小而輕視,眸光中是堅定和鼓勵。
不僅如此,她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來,把精緻的糖人塞到阿柳手中:“還請多多關照哦,阿柳小道長。”
許久未見的幾人暢聊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阿柳吃完手中的糖人。身旁的杜麟瑤大方地給阿柳介紹著王城,說起自己一路上的經曆,也讓阿柳感受到了截然不同的山下生活。
不過這番閒談終於在夕陽西斜的時候被打斷,三人告彆杜家姐妹,重新走回她們原本的道路。
“捨不得?”
聽到湯穗穗的問話,阿柳連忙收回依依不捨地視線,還用力地搖搖頭:“冇有冇有……湯師姐,我們現在要去哪?”
身旁的唐澄澄先一步應答:“萬事堂。”
阿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她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
“萬事堂”是在城鎮中佈置的、連接山上的店鋪,主要方便宗門處理城鎮附近的瘴獸等低境界魔物。
不過阿柳也隻是在宗門師長的口中聽說過,想起方纔見過的杜家商行,阿柳忍不住在腦海中勾勒“萬事堂”的裝潢。
她滿心歡喜地跟著兩位師姐,以為一定會向方纔一樣,讓自己大飽眼福。
然而她跟著兩位師姐從繁華的市集拐入冷請的街道,又七拐八拐地走過許多無名小巷,依舊冇有走到她們口中的“萬事堂”。
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打起嘀咕,疑心是師姐在哄騙她、伺機甩掉他,——但很快她又否定自己的想法,兩位師姐絕對不是那樣出爾反爾的人。
不知道又走了多久,她們終於在一間平平無奇的商鋪前停下腳步。阿柳擡頭打量,這是一間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商鋪,門口的牌匾上用龍飛鳳舞的字體寫著“萬事堂”三個大字。
……最重要的是,上麵冇有任何靈力的痕跡。
也就是說,“萬事堂”正如她所看到的那般……簡樸。
憧憬了許久的阿柳茫然地站在門口,彷彿聽到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聲音。
沿著打開的店門看進去,裡麵隻有一位低著頭抄寫的掌櫃。側向她們的那半張臉勾勒著牡丹的紋樣,隻遠遠一看就像鮮豔的牡丹在對方臉上盛放。
阿柳望著盛放的牡丹,所有煩躁就像被清風吹去,心中隻剩下驚豔和讚歎。
似乎是阿柳的目光過於熾熱,掌櫃放下手中的狼毫,幽幽擡起頭。她認出了來人,臉上的笑意彌散,惹得牡丹也變得鮮活不少:“你們總算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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