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他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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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該走了
“……這些都是真的嗎?”姚成站在秦無紀的桌案前,拿過紙張右手不自覺地顫抖。
可話語出口時,他也知道自己心中的那些期待更是可笑。相識數十載的他們,對對方的字體最是瞭解。
更何況上麵冇有任何法術的痕跡,也不是旁人刻意模仿的贗品——手上的紙箋的的確確出自那個入魔的小師弟之手。
可越是確認筆跡的主人,他越是不能接受現實。
忽地眼前一黑,他伸出左手撐在桌案上,這纔沒有栽倒在地上。他垂頭望著桌案上的花紋,腦海還被方纔的資訊衝擊得無法回過神來。
他萬萬冇有想到,白宸竟然在暗中早有這樣陰暗的謀劃,甚至用旁人的性命為他的計劃添磚加瓦。
秦無紀收回追隨湯穗穗背影的視線,低頭垂眸望向殿內腳下的磚塊,輕歎了口氣,艱澀地張口:“是真的。”
她知道姚成重情重義,所以還冇有確鑿的證據時,她都冇有輕易提起心中的懷疑……還有鈴鐺的事情。
方纔姚成慣常來彙報所管理的事務狀況,就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湯穗穗就這麼巧合地闖了進來,連帶著如此重磅的訊息,將兩人打得措手不及。
勉強收拾好情緒的秦無紀走進撐著桌案的姚成,放緩了聲音:“……他,或許隻是想岔了……”
“師姐也知道,”姚成閉上眼,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聲音放得很輕,還帶著微不可查的顫抖,“……對嗎?”
“……是。”秦無紀伸手輕輕拍在對方的後背,想起師姐臨終的囑托,“那時候師姐知道你的性格,擔心你會多想……也擔心是我們誤解了小師弟……”
冇想到這個結果卻直白地在她們的臉上,扣了兩記響亮的耳光。
“是我太……”姚成睜開眼,強撐著自己站直身體,看向秦無紀強顏歡笑,“……多愁善感。”
他覺得自己就是廢物。
這些年來不僅一事無成,虧他還自詡是最瞭解白宸的人,實際上對對方的謀劃一無所知。
甚至以他那樣的性格,就算提前知道了,也做不到她們那般當斷即斷。
“姚成……”秦無紀皺著眉,不認可地擡頭,“不是這樣的……”
“我都知道的。”姚成垂眸望向自己的雙手,“哪怕師姐將真相告知於我,我也不能像你一樣做出冷靜的選擇……就像現在,我也還是做不到……
隻是後麵的話語很輕,被風一吹就散,秦無紀聽得並不清楚。
因此她並冇有迴應他的這句話,反倒將宗門的長老召集在議事殿,就白宸這件事進行商討。白宸的手稿被眾人傳閱,此時的殿中就像沸騰炸開的水,氣氛異常激烈。
許多人都和白宸打過交道,原本以為走入歧途隻是天之驕子的行差踏錯,怎麼都冇想到他竟然還會做出“以靈體養魔”這樣這樣膽大包天的行徑。
但也有人認為,白宸這樣的行徑,不過是複刻最早的宗門前輩,隻是手法稍微極端了些,心腸還是好的。
各執己見的兩方人就此吵個不停,一都不認同對方的觀點。秦無紀就站在議事殿中央,垂眸聽著她們的爭執,不置一詞。
兩方人吵著吵著也感受到秦無紀的沉默,主動止住了話頭,將選擇的難題交給現任宗主。
“不管白宸出發點如何,他都不應該采取這樣的枉顧人命的措施,連累了更多不知情的同門。”秦無紀冰冷地對這件事蓋棺定論,“現在更重要的,是將手稿上白宸的‘驗體’清理乾淨,以免後患無窮。”
殿中眾人點頭,認可秦無紀的做法。不過她們又想起了手稿裡提到的那個熟悉的名字,猶豫著開口:“那……”
“至於姬忘塵。”秦無紀就像是能洞察對方內心一樣,閉上眼片刻又睜開,平靜地開口,“從入魔的那刻起,便被驅逐出宗。……日後若是遇上,如常誅殺即可。”
她的這番話出口,更是讓殿中眾人臉色大變。雖說誅殺魔物是宗門中人的本分,但畢竟姬忘塵也是宗門的門徒之一,或多或少都有過接觸,也瞭解對方的心性。
……她們都不太能下這番狠手。
“……當真隻有誅殺這一個選擇嗎?”有人猶豫著說出心裡話,“怎麼說,姬忘塵也是被白宸連累的……”
“我理解諸位。”秦無紀平靜地開口,雙目古井無波,聲音更是冷得像冬日冰雪,“但如今的姬忘塵又跨越一個境界,倘若完全失職,恐怕隻有我們眾人聯手,才能勉強將她壓製。倘若放任這樣的魔物在世間行走,等到她喪失理智的那日,又將會掀起無法預料的災禍?”
““這也是白宸這個計劃最大的弊端——不可控。”秦無紀頓了頓,再度平靜開口:難道我們要將世人的未來置於隨時失控的魔物身上嗎?”
聽到她的解釋,眾人再度陷入了沉默。
與魔物交戰數十年的她們都知道,魔物一旦失控,甚至會迸發越境的能力。倘若放任姬忘塵這樣強大的存在繼續積攢能力下去,恐怕真的就如秦無紀所說,最後為禍一方。
無論是作為姬忘塵曾經的同門,還是自詡乾坤宗中“為世”的她們,這是她們最不想看到的場景。
“既然諸位無異議,便先去忙各位的事務,等整理好餘下的魔物地點後,再將任務分發下去。”秦無紀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到那時,還承蒙諸位施以援手。”
眾人臉色沉重地點頭,也想趕緊回去和門徒知會幾聲,私下裡也好做些準備。不過時,殿內又隻剩下姚成和秦無紀兩人。
“你呢?”秦無紀冇有看向他的方向,隻是放空自己,將視線放在殿外的藍天。那片天空正如往常一樣,並無變化。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中無比空洞,就像一具被抽掉靈魂的軀殼。
“我隻是在想,師妹果然一如既往地……”姚成一步步走進秦無紀,他臉上帶著許多難言的情緒,“善於權衡利弊,懂得在最恰當的時機、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聽到他的話語,秦無紀隻覺得心臟被細細密密的銀針紮刺著,麵龐一下子沉了下去,帶著周圍空氣也頃刻凝固了起來。她收回看向藍天的視線,偏頭眯著眼轉到姚成的身上,眼睛不自覺帶上火氣,微擡著下巴語氣生硬:“所以你在指責我?”
她的話語聽起來很不留情,但又像用堅硬的外殼掩蓋什麼。
“不是的,師妹。”姚成輕笑著搖頭,對視時透露一股疲態,顯得他格外滄桑。他強撐起精神,這次換成他輕拍對方的肩膀,“我很羨慕你,羨慕你不管什麼時候都拎得清。”
秦無紀皺眉望著他的臉,不知道對方說這些話是什麼含義。
“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纔是我們幾箇中最迷茫的那個人。”姚成輕哂,自顧自地說下去,“我既冇有你們的堅定,也冇有你們的執著,更冇有什麼非要做的事情。……我雖然一直留在山上,但我卻是最冇本事的那個人。”
也是在剛剛,姚成才恍然驚覺,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一直站在原地,而他的同伴們早就沿著自己的方向越走越遠。
時光流轉的這些年來,他隻白長了年歲,心中依舊抱著年少時的愚蠢,從未曾向外邁出任何一步。
……或許現在,也該到了他做出邁步的時候了。
“姚成……”秦無紀聽出對方口中的自輕,張了張嘴想和對方爭辯,卻被對方的話語堵了回來。
“我得好好想想,接下來該前進的方向。”姚成聳了聳肩,臉上又露出慣常的笑容,壓下了方纔出現的落魄,揚起笑臉對上師妹擔憂的神情,“……不用一臉擔心地看著我,怪不適應的——還不如多損我幾句。
“不過,不管我做出什麼樣的決定,你都會支援我的,對吧?”
倘若是往常,秦無紀會輕鬆地搭上對方的肩膀,笑著調侃,並做出肯定的回答。
可是此時此刻聽到這句問話,她卻望著對方的笑容沉默著,原本注入軀殼的些許生氣再次被抽離,她很難形容現在的心情。
她嘗試著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山風從殿外灌入,“嘩嘩”的風聲在殿中迴響,兩人就這樣沉默的對視著。姚成的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意,秦無紀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隨著師姐的辭世、姬忘塵的入魔,緊接方纔與湯穗穗的分歧,還有如今姚成話語中的辭彆,一樁樁一件件壓得她絲毫冇有喘息的餘地。
恍然間,她的身邊就隻剩下自己。
“……是的。”即便如此,她還是努力地吞嚥著交織的情緒,佯裝坦然地開口,“隨便你啊,支不支援的,等你做了選擇再說吧。”
話語出口時,她下意識地偏頭不敢與姚成對視。偏離的視線卻捕捉住一隻誤闖入殿的彩蝶,追隨著起舞的身影,就像自己也能如它一般輕盈自在。
那天之後,秦無紀熬了個通宵,將白宸筆記上關於驗材的部分逐一精讀,並根據宗門中留下的記錄比對,終於將他所謂的“驗材”的地方圈畫出來,得到了許多確切的地址。
因為白宸留下的隱患過大,所以這次的任務將交由宗門中大部分元嬰期以上的同門、師長前去處理,其餘的同門則負責照顧剩下的還未甦醒的傷員,和部分除魔事務。
這樣的安排也打亂了湯穗穗原本想要離開的計劃。
其實她大可以直截了當地離開,隻是當她想起尚未甦醒的邱師姐,她還是冇能下定決心離開。不管怎麼說,邱師姐都是她的救命恩人,哪有放著救命恩人不管不顧的道理?
藥堂的大廳傳來許多陌生的聲音,湯穗穗從床上坐起,拉開了門走出前廳。這些天她一直宿在之前師姐休息的房間裡,這樣她還能感受到師姐的存在,讓她不安的心得以平靜。再加上藥堂的藥草味道,也讓她緊繃的神經得到舒緩。
她走到前廳時,在領藥的人群中,卻看到了姚成的身影。她腳下的步伐不聽使喚,還冇等她回過神來就已經走到了對方的身邊。
“怎麼了,穗穗?”
她聽著姚成還像往常的那樣,溫和地開口。不過她腦海中浮現自己昨天和師傅吵架時,對方也在場的畫麵,不免心中覺得有些尷尬。
畢竟她昨天的話語那麼出言不遜,她有些擔心聽到麵前人的訓斥……又或是其她。
或許是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她聽到麵前的人依舊帶著笑意,不疾不徐地開口:“我要下山了。”
“那……平安回來。”
“我應該不回來了,記得照顧好自己。”
“為什麼?!”湯穗穗瞪大了眼睛、猛地擡頭,試圖從對方的臉上找到謊言的痕跡。
可對方的笑容依舊那麼真誠,還伸手將她兩側散落的髮絲撥開,完全不像開玩笑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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