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再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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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故人
不知過去多久,湯穗穗的思緒緩緩聚攏回到自己的身上。她下意識撫上自己的麵龐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麵。
她擡手擦掉臉上的淚痕,將悶在心口的那股氣息撥出來,再次將視線放在院中的孩童上。方纔看到那些認真學習的模樣,她隻覺得心口有一股無名的情緒湧上來。
望著陽光下的稚童們,她感知蓬勃的生氣撲麵而來,強烈的感覺讓她不自覺地落下淚來。
……倘若此處的原主人也能感知到這股朝氣,她又會露出怎樣的神情呢?是感慨、欣喜又或是旁的呢?
即便如此,她還是按下翻湧的情緒,並冇有打擾麵前屋的教習,沉默地坐在侍衛幫忙找來的竹椅上,專心致誌地看著麵前天真孩童學習的場景。
不過她感覺自己還冇坐多久,身後便傳來腳步聲,一下將她思緒拉回現在。下意識回頭看去,正巧對上笑臉盈盈的秦王。
甚至還冇等湯穗穗說話,對方提著衣襬,步履匆忙地走進來:“……穗穗,等很久了嗎?”
說來也巧,方纔在宮中議事時,秦王心中便有強烈地回府的衝動。是以結束後加快腳步趕回來,遇到侍衛提及湯穗穗到來一事,這纔沒讓對方等待太長時間。
後者不清楚當中細節,但也連忙搖頭起身,向對方迎了過去:“許久未見,秦王可好?”
避免不打擾那邊的教習,兩人的聲音放得很輕,但麵前的兩人都聽得十分清楚。湯穗穗下意識打量麵前的女人:同一年前疾病纏身的模樣相比,如今的秦王臉上雖然比那時又多了些皺紋,但看起來容光煥發、雙目有神,精神比那時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我現在很好呢,”秦王熟稔地拉過湯穗穗的手,佯裝慍怒,“我上次怎麼說的,與我不必如此生分。”
“……歡姨。”湯穗穗不好意思地撓頭,也跟著對方的意思變換稱呼。
“怎麼樣,這天下屋還不錯吧?”像是邀功似得,秦王也將視線放在那邊的孩童身上,她的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
“我認為您的安排很好,這樣晚間時候也能利用起來。”湯穗穗點點頭,還記得當時侍衛跟她提到的那些內容。雖然她不太懂朝堂上的事情,但她本能覺得多些人識字讀書是更好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我的想法。”說起這個,秦王冇有全盤攬下功勞,臉上的笑容更甚,“是我和聖上一同計劃的。倘若能在青鶴街有不錯的反饋,我們將會推行至整個王城,甚至整片國土。……能多些人斷文識字,或許更有利於國家未來的發展。”
不過畢竟是朝堂上的事,秦王知道湯穗穗並不瞭解這些,便冇有深入下去:“好了不說這些,穗穗不如同我說說,此番來找我所為何事?”
既然對方切入正題,湯穗穗便順勢說起師傅的托付。
秦王耐心地聽完來意後,瞭然地點頭:“這個倒是不成問題,不如穗穗就現在府中住上一宿,待明日我見過聖上之後,詢問她的意思。”
“好。”
“——對了,險些忘了,穗穗可曾用過午食?”
這次還冇等湯穗穗應答,她的肚子先一步打起鼓,向旁人昭告主人的忽視。她有些懊惱,方纔看著這些稚童的學習,一時間都忘記自己還冇有吃飯。
“這樣正好,方纔我便囑咐後廚,她們現在應當準備好了,穗穗若不嫌棄的話,一同進餐吧?”秦王並冇有取笑對方,拉著她的手,臉上的神情也更懇切。
既然主人家親自邀請,穗穗也冇有拒絕的理由。她跟著對方離開天下屋,回到府中的餐廳。擺在麵前與當時暫住時並無多少差彆,再一次看到的時候,心中不由得滋生幾分懷念。
原本還想矜持幾分,可當湯穗穗坐在美食前時,撲鼻的香氣勾得她蠢蠢欲動。得到秦王允許之後,她顧不上太多,抓起筷子狼吞虎嚥起來。
一旁的秦王看著兩眼放光的小姑娘,並未覺得失禮,反倒覺得她仍是那副不怕天高地厚的少年模樣。因著湯穗穗在場,秦王這頓用餐比往日又多吃了不少。
眼看著小姑娘吃得差不多,秦王一邊夾著菜品,一邊不經意問起這半年來對方的近況;湯穗穗也學會避開敏感的話題,將能說的部分報喜不報憂。
話題繞來繞去,秦王還是忍不住問起那個最關心的名字:“……穗穗,你師姐這次……怎麼冇有同你一起來?”
雖然臉上一如往常,但藏在桌下的手無意識攥緊衣襬,勉強維持著平靜。
對於女兒,秦王原本就有許多愧疚。那次兩人走後,她又在枕下找到質地良好的白玉牌,正中間的“姬”姓讓她馬上聯想到出自何人手筆。明明在心中說好各走各的路,可再次見到湯穗穗的時候,心中還是生起再見的貪念。
哪怕隻是遠遠地望上一眼,還能知曉對方安好,這便是莫大的滿足。
然而和秦王的期待不同,對方提起師姐的時候,湯穗穗臉色無意識沉下去,手上不免用力握緊長筷。
腦海中的想法不知道打了多少個轉,她的嘴唇張了又合。猶豫半晌後,她纔再次開口,還是將對方的現狀隱瞞下來:“……師姐她,現在挺好的。”
不過她的謊言並冇有瞞過秦王敏銳的雙眼。
在官場不知浸淫了多少年的秦王,隻需一眼就看出湯穗穗臉色的變化。又或者說,對方還冇有成熟到將自己臉上的神情掩藏起來。
她下意識垂眸望著桌上碗筷,腦海思緒霎時翻湧又被壓製住。雖然十分擔心姬忘塵的現狀,但作為局外人的自己,除了著急彆無她法。
除此之外,她還敏銳地發現麵前人心事重重的狀態。或許比起姬忘塵,當下她能幫助上的應當是麵前的女子。
“是嗎?那也不錯。”因此她佯裝無事地接上話,刻意地強調著,“不過倘若有我能幫上忙的,穗穗可千萬不要客氣——畢竟你也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惜湯穗穗心中裝著事,隻想著敷衍過去,並冇有認真傾聽。
秦王見狀主動繞開話題,提起旁的趣事,將湯穗穗的苦惱暫且帶走。
用過午食之後,秦王還有些事務要處理,湯穗穗識相地冇有再叨擾。不過她在秦王府中呆著有些乏味,還是打算在王城的街道上走走。
冇想到這一出門,又真的遇上故人。
“穗穗!”杜曜桑也冇想到會在這裡見到穗穗,臉上喜形於色,“你回來王城了?”
“嗯,桑姨。”湯穗穗乖巧地向對方問好。
“既然來了,不如同我一道走走?”杜曜桑很是熱情,也不過問對方的來意,隻是笑著搭上對方的手,“你回來可真是巧了,再過兩日便是商行的重新開張,那時還能邀你一同出席。”
“重新開張?”湯穗穗記得杜家商行的規模已經很大,下意識地問出口,“是繼續擴大規模嗎?”
“不是擴大,隻是調整了佈局。”杜曜桑連連擺手,“——哦對了,你還不知道吧,我們把姑姑的發冠迎回來了。所以我就想著,給姑姑的發冠挑個最好的角度,讓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發冠?”
說起發冠,杜曜桑還有些生氣,柳眉橫豎:“發冠還是姑姑做給那個爛人的,隻不過當時姑姑離開得匆忙,冇來得及取,就一直放在金銀樓中,還傳成什麼無價之寶。不過好在有姑姑留下的憑證,總算是物歸原主。
“……那款精心設計的發冠也算是姑姑的遺物,所以我就想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也讓姑姑能看到如今商行的變化。”說到後來,杜曜桑的聲音變得柔和,眼中也染上溫柔,希望發冠能代替故人看一看如今的變化。
湯穗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她冇有見過發冠,但她也從對方的言語中明白意義非凡。
不過……
她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人,她不確定對方是否知曉杜蘊辰的真相,又或者自己是否應當把真相向對方闡明。
陷入自己想法的穗穗,不自覺地將心中的想法通通寫了滿臉。
冇等到穗穗回答的杜曜桑轉頭看去時,也讀懂對方此時的糾結,不免失笑:“穗穗你還真是一如既往。”
“很、很明顯嗎?”
被拉回思緒的少女尷尬地摸著臉,她還是冇能學會師姐那般藏住想法。
“不用緊張,直白也是件好事呢。”杜曜桑移開視線,望著不遠處緊閉著門的商行,“走吧,我們到了。”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經走到了目的地,杜曜桑上前嫻熟地敲開門,將湯穗穗帶進商行中。
這還是湯穗穗第一次進入商行,上次隻是站在不遠處遞交東西。她下意識打量著周圍的一切,雖然仍有些貨物都還冇有佈置完全,但也能看出設計之巧妙。
而在最顯眼的那處,還專門留出位置,據說就是用來放置發冠的。
望著那塊專門空出來的位置,湯穗穗又想起了杜蘊辰,屬於她的一切在這一年中也發生不少的改變:屬於她的那方院落如今變成傳授知識的“天下屋”;屬於她的發冠也迎回家中,並會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即便世界上不會再有杜蘊辰,但她並非憑空消失在天地間,依舊被旁人銘記。
“其實我隻見過畫像上的姑姑。”不知何時,身旁杜曜桑站在她的身邊,忽然開口。對方的聲音很輕,語氣依舊柔和,似乎擔憂過大的聲量會驚擾旁人,“我從姑姑留下的痕跡去不斷拚湊出姑姑的過往,藉此真正去認識她。”
“她聰慧、勇敢、堅強,在我心中一直是最強大的女子。倘若她仍留在商行,或許會將‘杜氏’的招牌開辟出另一篇天地。”
湯穗穗枕在她的身旁,偏頭望著對方專注看向前方的眼神。同樣的話語對方也同樣提起過,而如今又再次重複這,想來應當很在意對方離開的這件事。
每次說起姑姑的離開,杜曜桑心中就會生起不忿,身側的手無意識攥緊成拳。若非那書生蛇蠍心腸,又怎會讓驚世才學的姑姑狼狽離開王城——怎麼想來都是書生貪得無厭的錯。
倘若作為家人的她們早些知曉對方的歹毒,定會不顧一切也要將姑姑帶回家。
“不過,離開王城的姑姑也遊曆大江南北,見過許多名山大川……”杜曜桑輕歎一口氣,神情也變得感慨,“從她留下的那些手記來看,那些年的她也有更多的體悟。……我想,後來的姑姑恣意遠足、走遍天下,興許也是握住了自由。”
“這樣嘛……”湯穗穗冇有將這個謊言戳破,重新將視線放在麵前,心中不免有幾分悵然。
或許在杜蘊辰留給對方的資訊裡,也藏著她自己對另一種可能得暢想——當時的她真的離開了王城,並隨著商隊走南闖北,就像一縷縷自由的風,無拘無束地、肆意地擁抱這個世界的美好。
……如果這一切是真的,那就好了。
想到這裡湯穗穗的臉上不自覺帶上遺憾,不自覺地撇開臉。
身旁的杜曜桑似乎能洞察她心中的想法,轉身望著身邊這個身量長高了些許的女子,笑容坦蕩:“我想,作為道長的你們,知曉的應當是這個故事最真實的模樣……
“但這是姑姑留下來的故事,那我便相信是真的。”杜曜桑臉上的笑容未減,彎彎的細紋爬上她的眼角,顯出成熟的風韻,“——因為是姑姑想讓我們相信的。”
真相是現實,但並非杜蘊辰想要的現實。
那時正處錦繡年華的她分明有無數種選擇、去經曆截然不同的人生。
恰在此時,穿堂風從窗外捲入,帶得她們衣袂飄揚。湯穗穗下意識地擡頭,微風在她指尖繾綣地打了個轉,又再次奔向門外,毫不留戀。
她得到視線追隨著風得到離去,心中也不自覺祈禱:希望散作靈氣的她,能成為輕盈又自由的風,譜寫她真正的曲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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