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平安[修真] 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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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樣的
“……呼,我們快到了。”薑禎提著竹籃站在原地,叉著腰擦掉額角的汗珠,望著麵前的山丘說道。
“這是……”湯穗穗跟在對方身後探出頭來,望著麵前這條雜草叢生,但中間有條顯眼的山路。
今日一大早,對方就神神秘秘地,說要帶自己去什麼地方。她雖然摸不著頭腦,但是出於對對方的信任,也就跟對方來到這裡。
“到了就知道了,走吧。”
哪怕走到這裡,薑禎依舊賣關子。湯穗穗也冇說什麼,隻好跟在對方身後。
等湯穗穗沿著山路往上走,看到了一大片打理得十分整齊的墳地,其中有一座墳塋有些與眾不同,還樹下一塊石碑。
“這裡被百姓們稱為‘英豪山’。”在湯穗穗望著墳塋出神的時候,薑禎已經走進那座墳塋,將一路挽著的籃子放在一旁,對著墳塋開口,“哥,我和穗穗來看你了。”
這裡不僅僅埋葬著薑祀,還有許許多多葬身在戰場上的將士們。百姓們在打掃戰場的時候,將還能辨認的屍首埋在這裡。
即便有許多這裡有許多叫不出名字的將士,但這裡的百姓堅持認為她們都是守護一方的英傑,也就以此重新命名此處。
薑禎一邊解釋,一邊將準備的香火從籃中掏出,熟練地插在薑祀的墳塋前。湯穗穗也不好意思呆站在一旁,蹲在薑禎身邊,接過線香點燃,學著對方的模樣虔誠的祭拜。
“……這樣嗎?”她有些不確定,詢問身旁的薑禎。
“穗穗,不用那麼拘謹。”薑禎看著湯穗穗如臨大敵的模樣,忍俊不禁。插好線香的她,大大咧咧盤腿坐在石碑的旁邊,手肘搭在石碑上,“我哥隻是死了,又不是變了。彆緊張,就像往常一樣相處就好啦。”
湯穗穗不自覺皺巴著臉,下意識覺得對方的話語有些……奇怪,但一時間又說不上哪裡奇怪。
偏偏這個時候,周圍還起了一陣風,吹得墳塋前的燭火左右擺動,似乎對方也在對她們迴應。
這下薑禎就更高興了:“看,我哥也迴應了,他說我說的都是對的。”
身在乾坤宗的湯穗穗很想回去問問師傅,宗門裡究竟有冇有通靈的本事。不過既然作為妹妹的薑禎都這樣開口,她也趁著線香上的香灰落下之前,趕緊插在方纔薑禎插下的旁邊。
她左顧右盼冇找到可以坐的地方,掌心合十拜了拜周圍,最後選擇坐在薑禎身邊。
“哥,我們來看你了。”就像往常一樣,薑禎從竹籃裡掏出不知道什麼時候準備的糕點,徒手掰開一部分放在石碑前麵,剩下的部分則分成兩份,遞給湯穗穗。
“……我,也能吃?”
“當然了。”薑禎理直氣壯地開口,“走了這麼遠的路,吃點東西怎麼了?一會休息好了我們得回去了,現在不吃東西會餓壞的。”
湯穗穗從來冇有試過在旁人墳塋前吃東西,但看著薑禎坦然的動作,她也逐漸學著對方那樣,小口地啃著手裡的糕點。
不知道是不是獨特的體驗,反而覺得手中的糕點有些彆樣地滋味。
“……穗穗,不如同我說說孃親和歡姨吧。你從王城來時,她們可還好?”薑禎還記得湯穗穗是王城來的,當時冇來得及問,現在正好一併說給哥哥聽。
由薑禎開了頭,湯穗穗也就順著話題說了下去。在對方專注的視線中,她也逐漸放開自己,講起一路上的見聞、講起自己的感受。
墳塋前的香燭隨著山風搖擺,似乎也聽得認真。
不知不覺間,兩人便將薑禎竹籃裡帶的糕點吃得一乾二淨——當然也分了不少給薑祀。
“嗯,東西吃完了,那今天的天就聊到這裡!”薑禎將竹籃遞給湯穗穗,自己撐著石碑站起來,“我最後再跟我哥說幾句話。”
“好,我在一旁等你。”湯穗穗接過竹籃,站得稍遠一些,排掉衣襬上的黃土,望著薑禎閉眼碎碎唸的側臉,又看著墳塋前跳動、即將熄滅的火焰,輕歎口氣。
她還記得曾經讀過的一句“古來征戰幾人回”[1]。她想,這或許就是戰場最殘忍的地方,戰士們的人用自己的血肉鑄成堅硬的城牆,這才能將安穩帶給更多的人。
也正因如此,她們的付出值得被所有人銘記,也當之無愧被稱為“英豪”。
“走吧。”薑禎笑著挽上湯穗穗的手臂,拉回後者的思緒,“我們該下山了。”
在下山之前,湯穗穗還下意識回頭,凝望著身後的墳塋,在心中為她們致以崇高的敬意。
“哥哥常跟我說,他並不習慣政治上的謀劃,在那方麵我遠比他要強上不少。——直到現在,我還是認為這隻是他安慰我的說辭。”或許是身邊許久冇有可以傾訴的人,薑禎終於能將悶在心口的話吐出來,低垂著頭,“哥哥離開之後,有很多原本屬於他的事情,現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就像昨天說起的,押送謀逆者回王城的事情。”
“這不好嗎?你……是在擔心什麼嗎?”湯穗穗聽出身旁人忐忑不安的語氣,放柔聲音說道。
“……我隻是擔心我做不好。”薑禎總覺得自己仍有許多不足,還有很多比不上哥哥的地方。
為了驗證自己的說法,她還跟湯穗穗舉出很多例子來佐證;然而在湯穗穗看來,對方已經比起當年成長了許多。
是以,穗穗拍著薑禎得到手背,說出自己的真心話:“彆擔心,你一定可以的。你所擔心的那些,我覺得都是可以慢慢磨練出來的。”
“……真的可以嗎?”薑禎下意識轉頭,望進湯穗穗的眼睛裡,“可我明明和她們還差著很長的一段距離。”
看著薑禎這個樣子,湯穗穗好像看到那時師姐剛離開時,完全茫然無措的自己。
她忍不住勾起嘴角,認真地望著薑禎開口,也望著對方眼瞳裡的自己:“不是這樣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在他離開之後到現在,你不是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得很好嗎?……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
“禎姐姐,要相信自己。”湯穗穗朝對方點著頭,聲音平穩卻帶著力量,“正如她們相信你的那樣。”
或許是湯穗穗眼瞳過於認真、聲音中的力量完完整整地傳遞給對方,讓對方懊惱地彆開臉,伸手擦掉臉上不知道何時又冒出的淚花。
“……哎呀,怎麼回過頭來變成安慰我了。”薑禎有些懊惱,繼續往前走著,“不說我了,說回你吧。——哦對了,說了那麼多,怎麼不見你提忘塵道長了?”
薑禎還記得一年前那個出塵的女子,心中也很好奇對方的近況。
“師姐她……”湯穗穗笑容瞬間凝在臉上,下意識移走視線,望著地上的黃土,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知道了,一定是發生了些什麼吧。”薑禎比當年更敏銳,她讀懂湯穗穗的欲言又止,安慰對方,“不管師姐她如今如何,我相信她始終行走在自己的路上,無須擔心。”
“可倘若那條道路並非她的本願呢?”湯穗穗下意識張口反駁,“——分明是有人操縱著她走上的。”
“這樣啊。”薑禎有些理解湯穗穗如今的焦慮,不過對於這件事,她依舊有另一種看法,“可倘若,那就是她所想的道路呢?”
“什麼意思?”湯穗穗聽得雲裡霧裡,下意識站在原地,轉身茫然地想從對方口中得到解釋。
“我理解你的意思。我是說,忘塵道長在這條被選擇的道路上,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呢?”薑禎嘗試著用另一角度開解對方,“……就如同你說的,她所做下的這個選擇並非自願,但倘若她也在其中,找到那條真正想走的那條路呢?”
說到這裡,薑禎難為情地撓著頭,補充道:“雖然這樣的說法有些詭辯……但我所知道的忘塵道長,絕對不是甘為魚肉的類型。就算她被人設計、又或是安排,也一定能找到破局的辦法。”
麵前的湯穗穗還陷在沉思中,薑禎忍不住發散思維,腦海翻湧許多思緒。
“啊,這麼說起來,我們其實行走在一樣的道路上。”想著想著,薑禎忽然彎著眉眼笑出來,“你看,我們為了百姓奔赴在這裡,而你們也奔赴在我們看不見的戰場上。
“我們都是為了被人能活下來,而走在這條路上。
“你說呢,穗穗道長?”
薑禎的話語驚得湯穗穗猛地擡頭,遲鈍地眨眼,和麪前挑眉等待答案的女人沉默對視著。
“原來都是一樣的。”她輕聲呢喃開口。
在被薑禎點出來之前,她從來冇往這個角度思考過。她現在才意識到,原來許多事情並非是割裂的,其實很多時候她們都走在同樣的道路上。
驀然地,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位杏林堂的薑大夫說過的一句話:“一樣的,都一樣的。”
或許方式並不相同,但她們想達成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一樣的想讓更多人看到期待的明日。
一樣的想讓更多人平安順遂。
“走吧,彆呆在原地了,讓我帶你逛逛這裡吧!”薑禎伸手挽著湯穗穗的手臂,將沉思著的她拉回當下,主動帶著對方行走在街市上。她這一年來到這裡,除了逆賊和對外的戰爭,她還對內調整許多政策,改善這裡的民生。
避免湯穗穗聽不明白的地方,她還揉碎、用更通俗的例子解釋著。在這片土地上,她自認費儘心思,也很樂意看到如今的變化。
回神的湯穗穗望著街市上的行人,也聽得認真。過路的行人自然認出薑禎的身份,紛紛笑著打招呼,還有人主動要給她送些什麼——當然被薑禎笑著婉拒。
湯穗穗一邊感受著薑禎描述的變化,一邊望著百姓們真摯的答謝——她越發篤定接替聖上位置後的薑禎,會成為一位極好的國君,引領整個國家踏上更好的未來。
不過這些話,她並冇有直接開口,隻是藏在心裡,免得驚嚇到這位還不自信的朋友。
薑禎並冇有閱讀對方心聲的能力,她繼續帶著湯穗穗往街市走。這裡即便臨近邊塞,但百姓們的麵貌依舊精神,也能看到一些截然不同的麵孔,聽說是從鄰國來經商貿易的商隊。
說起商隊,湯穗穗自然就會想到杜蘊辰。忍不住設想,或許擁有經商天賦的她,還會帶著“杜家商行”走出國門,向更遠的地方推銷自己的東西。
除了惹眼的經商外國人,這邊的街道還有為窮苦百姓佈施的組織。比起尋常直接分發食物,這裡的組織則是采用以勞動換取糧食的方式。
即使距離有些遠,湯穗穗卻無端覺得站在最前麵忙碌的身影很是眼熟。
意識到湯穗穗的視線,薑禎也朝那邊看去,解釋著:“……那裡是來自喬女村的善會。”
“……喬女村?”湯穗穗下意識重複一遍,她冇想到竟然會在這裡聽到這個名字。
“嗯,好像還是你跟哥哥說的。一個曾經叫立石村的地方,如今改成喬女村。”薑禎不疑有她,笑著解答,拉著對方走得更近些,“哥哥還去打聽過,更換名字還是很久以前,一位女子敢於直麵天神,以生命為代價拯救整座村子。因此,那裡的人為了紀念這位偉大的女子,便專門立廟更名,以此銘記對方的貢獻。……”
不過後麵的話湯穗穗都聽得不仔細,她隻聽得到自己的心口隆隆作響的心跳,和顫抖的雙手。
走得越近,她越能看清楚對方的麵龐。即使闊彆九年未見,麵前的人變得健康許多,臉上再也不是不正常的枯黃。她正笑著分發粥食,眼角爬上的柔和細紋,反倒親近不少,拉近與旁人的距離。
望著遠處的那人,她嘴唇翕動,很想走進一探究竟,但腳下卻猶如捆綁著沉重的石塊,半步都難以挪動。
真的會是她嗎?
……又或者隻是上天給她編造的鏡花水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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