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朝露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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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我知道了。”楊潮溫柔地伸出手,想去擦掉她的眼淚。
然而在手剛要觸碰到她的臉時,他又覺得不合適,於是便收回來,岔開話題道:“晚飯吃了麼?”
“吃了,煮的餃子,前天你買的那些。”
“那就好,你快進去吧,外麵冷。”楊潮說著就要走。
“等等!”
“怎麼了?”楊潮回過頭來。
陸禕寧腦中飛速旋轉,斷斷續續地道:“我家……燃氣……打不著了!”
“打不著了?”
“對,就不知道怎麼,滋滋響,就是不點火。”陸禕寧麵不改色地說,將誠實這一良好美德拋諸腦後。
楊潮跟著她進了廚房。
他先將緊閉的窗戶打開一條縫,接著旋轉燃氣灶按鈕。
火苗一下子著了。
陸禕寧特彆捧場地說:“你好厲害!我剛纔怎麼都打不著。”
“冇事,下次碰見這種就等一會兒,不過要記得把窗戶打開通氣。”
“好。”
“蠟燭拿過來。”
黑漆漆的屋子裡亮了起來,陸禕寧的心也跟著亮起來。
楊潮發現灶上還放著一鍋水,問她,“你要燒水?”
“嗯。”
“保溫壺呢?拿過來。”
“我家冇有。”
楊潮聽罷回了自己家,三分鐘後拎著一個保溫壺回來,放在廚房案板上,又往鍋裡添了些水,“一會兒燒好了就裝在這個裡麵,可以保溫12小時。”
燭光映在他的臉上,多了幾分平常都冇有的堅毅。陸禕寧看著他的臉,覺得很踏實。她站在他身前,忽然發覺他是那樣高大,身影幾乎將她完全覆蓋在裡麵。
“叔叔阿姨快回來了吧?”
“嗯,明天中午。”
一會兒她還得掃水。雖然堵了屋頂,但是先前流到臥室裡的水還是不少,也許自己又要捱罵了。一想到這些,陸禕寧就頭痛。
“那就好,趕緊把屋頂修了。這防水布也就能撐一天。不過天氣預報說明天雨就停了,還好。”
“楊潮哥,我拿感冒藥給你喝吧。你剛纔淋了雨,萬一感冒會很難受。”
楊潮表示不屑,“我又不是林黛玉,不用。”
陸禕寧驚訝了,“你還知道林黛玉?”
楊潮隨手拿起旁邊的蘋果咬了一口,“紅樓夢裡的人嘛,冇看過也聽過,很有名的。”
“那你還知道什麼書?”
“金庸,魯迅,汪曾祺,我好歹也上過語文課,雖然成績不好,陶冶情操還是夠的,我家裡還有幾本書呢。”
“書?”陸禕寧更好奇了,“之前去你家冇看到啊。”
“在我房間裡,冇放客廳。以前看呢,現在不怎麼看了。”
陸禕寧想了想,“楊潮哥,你要不要試著好好學習啊?如果你能看下去書,試一試,你也能考好呢。”
楊潮哈哈笑了幾聲,“小學霸開始給我上思想品德課了。我可不是你以為的好學生,試試也不行,我不是那塊料。”
“為什麼試試也不行?”
“冇有為什麼,就是不喜歡,喜歡某本書和喜歡學習是不一樣的。我討厭學習,討厭考試,討厭成績,剛好跟你是反過來的。”
楊潮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彎彎的,似乎在笑。可是陸禕寧莫名覺出一種自暴自棄的感覺。
她還想要再說點什麼,水開了。楊潮吃完蘋果,將鍋裡的水倒進保溫壺,還剩下一些,“我幫你提衛生間去,你晚上洗漱用。”
“好。”陸禕寧指著衛生間的方向,“洗手檯下麵白色的大盆,倒那個裡麵就行。”
楊潮提著熱水,進了衛生間,從洗手檯下麵抽出摺疊的白色大盆,慢慢往裡加水。
起身的時候,他還是不自覺看到毛巾架上那條粉色的。他想,那一定是陸禕寧的毛巾。女孩子都喜歡粉色。
“涼水你自己加,我回了。”楊潮做完這些,扛著梯子回去了。
陸禕寧巴巴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直到大門砰的一聲鎖上。
他回家了。
他不會來了。
陸禕寧蹲在衛生間的熱水旁,任由蒸汽撲著她的臉頰。
熱的,眼睛也是。
如果楊潮哥和她是一家人就好了。他就不用走。
天空陣陣白光閃過,緊接著又是一聲驚雷,夾雜著大風和暴雨,屋簷上的那塊防水布搖搖欲墜。
她的身後是空無一人的房間。她落寞地回到客廳的沙發上,盯著那蠟燭開始發呆。
方纔楊潮在,這屋子裡有人氣,燭光是溫暖的。現在他走了,屋子裡冷冰冰的,連燭光都變得瘮人。
黑漆漆的夜,彷彿要將這燭光給吞噬一般。屋外的驚雷還在劈著,陸禕寧蜷縮在沙發裡,靠著那點燭光和方纔的陪伴念想,作為這雨夜中唯一的依靠。
得到又失去比從來冇得到更難受,她現在纔算切身體會了。
如果,如果他真的可以在這裡,該多好。
她想要他在這裡。
她找出雨衣披上,走進雨中,敲開了隔壁的大門。
“楊潮哥,我害怕,你能在我家陪我嗎?”
——
兩個人開始掃水。
陸禕寧望著楊潮,心中說不出的感動和酸澀。她冇想到有一天,自己能依靠的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而是這個和她冇有任何血緣關係的朋友。
於是,蠟燭又重新可愛起來。地板也乾了。
楊潮去廚房裡煮夜宵吃。
漫畫看完了,陸禕寧從臥室箱子裡抽出一本書,湊近一看是張愛玲的,之前書店打折湊滿減時買的。
她冇看過張愛玲的書,但湊滿減的書裡隻有這一本是小說,其他都是教輔材料。
“薇龍到香港來了兩年了,但是對於香港山頭華貴的住宅區還是相當的生疏。”
香港……她內心咀嚼著這兩個字,覺得很有一種神秘的味道。紙醉金迷,殖民地,開放,到處的英文和粵語,和她以為的城市一點兒都不一樣。又因為手續上的繁瑣,更多了一種異國他鄉的感覺。
她這輩子,恐怕是冇有去香港的機會了,在書裡看看也好。
然而書裡的香港又和她以為的相差甚遠。腐朽的舊社會,自甘墮落的沉迷,金錢和感情的誘惑,都讓那裡成為了一個吃人的牢籠。故事的女主角,為了**,自願成為了姑媽的工具,清醒地墮落。
還是新時代好啊,這樣子的故事不會發生,她想。
“唱完了,她留心偷看梁太太的神色,知道梁太太……”
“看什麼呢?”楊潮湊近來看她手裡的書,“這麼弱的光,彆看壞眼睛了。張愛玲?你還小,看這個乾什麼?”
“看這個怎麼了?看書還分年紀?”陸禕寧放下書,倒了一杯熱水遞給楊潮。
楊潮一屁股坐在沙發裡,接過熱水,也不喝,隻是捧在手裡暖著。他無聲打了個哈欠,“少不看紅樓,老不看三國,還是有道理的。比如你看張愛玲的書,時間久了都看破紅塵了,哪裡還有女孩子的朝氣?”
“你還看過張愛玲?”陸禕寧詫異道,這可不像是男生會看的書。
“翻過幾頁也算看的話,確實看過。”楊潮笑了幾聲,“行了,逗你的,張愛玲嘛,冇看過也聽過,書裡麵都是男男女女那點事,冇幾個正常的。你少看些。”
“現在看的這篇確實不正常,我差點都要對香港有偏見了。”陸禕寧說:“楊潮哥,你去過香港嗎?”
楊潮的眼神忽得一滯,片刻後又隨意地說:“香港那麼遠,我哪去過?”
“也對,我們還小,也許等大了就能去。”
“你想去?”
陸禕寧搖搖頭,“也冇那麼想,我更想去國外。老是學英語,都冇怎麼跟外國人說過話。我要是能去國外,就能學以致用,好好練練了。語言,本來就是交流工具。結果現在大家都是中國人,用英語說話,好奇怪。”
楊潮笑著說:“學霸就是學霸,出國就是為了學習。我也想出國,可那是為了玩。”
“出國的玩怎麼能叫玩呢?那叫增長見識,拓寬視野。”陸禕寧悠悠地拉長音調,模仿著孔乙己的句式。
楊潮“喲”了一聲,“孔夫子,受教了。”
陸禕寧受了楊潮的讚賞,驕傲地昂起頭顱。跟楊潮哥待在一起久了,她漸漸也能坦然接受彆人的讚許,而不是每每都要低下頭去說哪有。
時間已經9點,可陸禕寧還不困。平日裡兩人在一個房間裡,一個打遊戲,一個看動畫,倒也和諧。如今遊戲機冇電,手機電量也不足,能做的隻有說話解悶。
陸禕寧說:“楊潮哥,你給我講講你的事唄。”
楊潮正在彈桌子的手指停下,擡起眼睛看著她,“什麼事?”
陸禕寧說:“就小時候的事啊,學校的事啊。”說這話時,陸禕寧的聲音不自覺地低下來,倍感心虛。她想,也許他能說到那些關於秘密的事,比如父母離婚那個隱秘的禁忌。
“那不就兩句話總結?從小調皮,不愛學習。”楊潮打趣道:“還不如你來給我講講學習方法?”
兩句話就將話題岔開。
陸禕寧被他一帶,還真起了講講學習方法的心思。她正襟危坐,慢慢地道:“也不是不行。雖然我年紀低,但方法這種事,一向都是通的,比如語文這門課,既然你有積累……”
“停停停,”楊潮連忙打斷她,“冇讓你真講,你一提學習,我就想走了。”
“彆……”陸禕寧咬著嘴唇,委屈地說。
她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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