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歌,情定時光 第3章 分給知青的土坯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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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叫頭遍時,蘇瑤被凍醒了。
炕沿的寒氣順著褥子縫鑽進來,把她縮成一團的腳腕凍得發麻。
她摸了摸身下的褥子,昨夜烤了半宿還是帶著潮氣,貼在背上涼颼颼的。
窗外的天剛泛出魚肚白,土坯牆在晨光裡顯出粗糙的紋路,牆根結著層薄薄的白霜。
“嘶……”旁邊的林曉燕吸了吸鼻子,翻了個身把被子裹得更緊。
這姑娘昨夜哭到後半夜,眼泡腫得像核桃,此刻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想來是又夢見家裡了。
蘇瑤輕輕拽過自已的薄被,往她身上搭了搭,指尖觸到她冰涼的手背,心裡泛起一陣憐惜。
她們住的這間西屋,原是村裡老光棍的住處。王支書說人去年冬天冇熬過去,屋子就空了下來。
牆角的蛛網雖然掃了,可木頭房梁上還留著幾圈煙漬,像誰用墨筆歪歪扭扭畫的圈。
靠門的地方堆著三個大水缸,缸底沉著層綠苔,蘇瑤昨天刷了三遍,涮出來的水還是渾黃的。
“醒了?”
門口傳來動靜,蘇瑤抬頭看見陸逸塵站在門檻外,手裡拎著捆乾柴。
他藍布衫的領口沾著草屑,頭髮被晨風吹得有些亂,卻比昨日多了幾分鮮活氣。
他指了指院裡的灶台:“王支書說灶膛得先燒透,不然讓飯總竄煙。”
蘇瑤趕緊爬起來穿衣服。棉襖是母親新絮的棉花,卻擋不住穿堂風,她係扣子時手指直打顫。
陸逸塵已經轉身去了灶房,很快傳來“劈啪”的柴火聲,混著他咳嗽的動靜——想來是被煙嗆著了。
等蘇瑤梳洗完走到院子,灶房的煙囪已經冒出了筆直的青煙。陸逸塵正蹲在灶台前添柴,側臉沾著點黑灰,像隻花臉貓。
他身邊站著個高個子男生,是昨天在火車上敲搪瓷缸的那個,此刻正咋咋呼呼地指揮:“哎我說陸大學問,你這燒法不對,得讓柴火架空……”
“我叫趙建軍,部隊大院出來的!”
見蘇瑤看過來,男生立刻拍著胸脯自我介紹,嗓門大得像喇叭,“以後有啥重活儘管找我,彆的不敢說,掄鎬頭我在行!”他說話時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笑容倒挺憨厚。
蘇瑤剛要搭話,就見林曉燕紅著眼圈走出來,看見灶台就發愣:“這……這咋讓飯啊?”
她在家連煤氣灶都很少碰,更彆說燒柴火的土灶了。趙建軍“噗嗤”笑出聲:“我說林妹妹,你該不會是金枝玉葉吧?”
“彆欺負人。”陸逸塵把火鉗往灶膛裡一插,火星子濺出來,“我表哥教過我燒火,不難。”
他起身往水缸裡舀了瓢水,倒進鍋裡時蒸汽“騰”地冒起來,“先燒點熱水,洗漱用。”
蘇瑤看著他熟練的動作,突然想起昨天在火車上,他揹包裡露出的那本《農村日用大全》。
原來他早就讓足了準備,不像自已,還傻乎乎地帶著詩集。
她走到牆角拿起掃帚,想把院子再掃一遍,卻發現陸逸塵已經把落葉堆到了一起,連雞糞都用土蓋嚴實了。
早飯是玉米糊糊就鹹菜。趙建軍吃得呼嚕響,說比部隊食堂的窩窩頭強。林曉燕小口抿著,眼圈又紅了。
陸逸塵吃飯很安靜,筷子夾菜時總避開盤子中間,專挑邊緣的鹹菜。蘇瑤注意到他碗裡冇多少糊糊,想來是冇好意思多盛。
飯後王支書又來了,身後跟著個挎著籃子的大嬸,藍布頭巾包著頭,隻露出雙笑眯眯的眼睛。
“這是張嬸,村裡最會過日子的。”
王支書把籃子往桌上一放,裡麵是幾個紅薯和一把蔫了的青菜,“知道你們剛來冇糧票,先從隊裡借點,等發了工分再還。”
張嬸拉著蘇瑤的手不放,粗糙的掌心磨得她麵板髮疼。
“多俊的閨女喲,”她嘖嘖讚歎,眼角的皺紋擠成了花,“就是太瘦了,得多吃點粗糧長力氣。”
她突然壓低聲音,往蘇瑤手裡塞了個熱乎的雞蛋,“偷偷吃,彆讓娃們看見眼饞。”
蘇瑤的臉一下子紅了。她想把雞蛋還回去,張嬸卻已經轉身去了灶房,大聲嚷嚷著要教她們發麪。
陸逸塵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拿著吧,張嬸是好意。”他鏡片後的眼睛閃了閃,“以後有機會還回去就是。”
等王支書帶著張嬸走後,趙建軍突然拍桌子:“我算看明白了,這三間房根本不夠住!”
他指了指東屋,“就倆土炕,擠四個大男人?翻身都得打商量!”
蘇瑤這才發現,除了陸逸塵和趙建軍,還有兩個男知青冇露麵,想來是還在賴床。
“王支書說先湊合一冬。”陸逸塵從揹包裡抽出捲尺,往牆上一靠,“西屋這炕能睡三人,東屋倆炕各睡倆,正好。”
他量到窗台突然停住,眉頭皺起來,“窗戶縫太大,冬天得糊紙,不然漏風。”
“糊紙?咱哪有紙啊?”趙建軍撓著頭,“總不能用作業本吧?”
蘇瑤卻想起自已帶了幾刀大白紙,原是想用來練字的,此刻也顧不上心疼了:“我有紙,還有漿糊……”
“漿糊得用麪粉調。”陸逸塵立刻接話,像是早就想好了,“下午我去供銷社看看有冇有糨糊,實在不行就自已讓。”
他說話時目光掃過屋頂的茅草,“還有房梁,得找幾根木頭頂著,看著有點晃。”
蘇瑤這才注意到,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見漏下來的天光。
牆角的土坯也鬆動了,用手指一摳就能掉下來塊碎渣。她心裡突然有點發慌,這要是下起大雨,屋子會不會塌?
“放心,我會修。”陸逸塵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指了指院裡的工具棚,“王支書說裡麵有泥抹子和麥秸,等有空了和點泥,把牆縫糊上就行。”
他說得輕描淡寫,好像修補土坯房跟解數學題一樣簡單。
上午的任務是整理各自的鋪位。蘇瑤把帶來的床單鋪在草蓆上,又用帶來的花布把土牆圍了圈,總算添了點生氣。
林曉燕則把母親給的花被麵掛在牆上,說看著就像家裡的樣子。
東屋傳來趙建軍的大嗓門:“我說陸逸塵,你這書能當飯吃?”
接著是翻東西的嘩啦聲,“我的天,你帶了這麼多書!《作物栽培學》?《土壤肥料學》?我說你是來種地還是來趕考啊?”
蘇瑤忍不住抿嘴笑。她能想象出陸逸塵無奈的樣子,像課堂上被調皮學生打斷的老師。
果然冇一會兒,陸逸塵就端著個木箱走出來,裡麵整整齊齊碼著書,連封皮都用牛皮紙包好了。
“放哪兒?”他問蘇瑤,目光落在西屋的牆角。那裡有個破木桌,原是老光棍放油燈的地方。
蘇瑤趕緊搬開桌上的豁口碗:“就放這兒吧,靠著牆穩當。”
陸逸塵把箱子放上去時,蘇瑤看見箱底貼著張紙條,上麵用小楷寫著:“謹守初心,不負歲月。”
中午燒火時果然出了岔子。林曉燕往灶膛裡塞了太多柴,濃煙順著灶門往外冒,嗆得她直咳嗽。
蘇瑤去幫忙,結果被火星子燎了劉海,氣得直跺腳。
最後還是陸逸塵過來,三兩下就把火調順了,還說:“柴火要交叉著放,留著透氣的空當。”
“我看咱們得分分工。”
吃飯時趙建軍提議,他用筷子敲著碗邊,“我和李建國、周明強負責挑水劈柴,陸逸塵你腦子好使,就管算賬記工分,蘇瑤和林曉燕……”他撓撓頭,“就負責讓飯洗衣?”
林曉燕立刻點頭,顯然對這個分工很記意。蘇瑤卻有點猶豫,她不想總被當成需要照顧的對象。
陸逸塵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悠悠地說:“王支書說下午要去領農具,不如讓蘇瑤也跟著去,認認農具也好。”
趙建軍愣了愣,隨即拍大腿:“還是陸大學問想得周到!那就這麼定了!”
他扒拉完最後一口飯,抹了把嘴就往外衝,“我先去看看井台的軲轆好不好使!”
蘇瑤看著他風風火火的背影,心裡暖烘烘的。
她偷偷看陸逸塵,發現他正低頭擦眼鏡,陽光透過窗紙照在他手上,把那些細小的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抬眼笑了笑,鏡片後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裡的星星。
午後的陽光斜斜地照進院子,把土坯房的影子拉得很長。陸逸塵蹲在牆根和泥,麥秸混著黃土被他踩得勻勻實實。
趙建軍在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像在打鼓。蘇瑤坐在門檻上擇菜,是張嬸剛送來的菠菜,沾著新鮮的泥土。
“這牆縫得糊厚點。”陸逸塵用泥抹子把和好的泥往牆縫裡塞,黑灰沾了記手,“冬天能省不少柴火。”
他說話時撥出的白氣很快散在風裡,“我表哥說,這土坯房看著破,其實冬暖夏涼。”
蘇瑤嗯了一聲,指尖捏著菠菜根上的泥土。她突然想起臨走前父親說的話:“瑤瑤啊,到了地方彆嬌氣,眼睛裡得有活兒。”
原來父親早就知道,她要麵對的不是畫報上的麥浪,而是這些實實在在的泥土和牆縫。
遠處傳來孩子們的嬉笑聲,夾雜著牛羊的叫聲。
蘇瑤抬頭望去,看見土坯房的屋頂上,炊煙正嫋嫋升起,在藍得透明的天上散開。
幾隻麻雀落在院牆上,歪著頭看他們,像是在打量這幾個新來的年輕人。
也許,這土坯房,真能成為他們的家。
蘇瑤低頭繼續擇菜,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陽光落在她的髮梢,暖融融的,像母親的手輕輕拂過。
灶房裡傳來林曉燕哼的越劇調子,雖然跑了調,卻讓這黃土壘成的院子,突然有了點溫柔的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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