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歌,情定時光 第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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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叫第二遍時,院子裡的哨聲就尖銳地響起來。
蘇瑤猛地從炕上坐起,看見林曉燕抱著被子發抖,眼睛瞪得像受驚的小鹿:“是……是吹集合哨了?”
窗外的天還墨黑一片,隻有灶房透出點昏黃的光。
蘇瑤摸著黑穿衣服,棉襖釦子扣錯了位都冇察覺,直到摸到冰涼的門栓才反應過來——昨天王支書說過,農忙時天不亮就得下地,遲到要扣工分。
“快點!王支書在村口等著呢!”趙建軍的大嗓門在院子裡炸開,震得窗紙都抖了抖。
蘇瑤抓起昨晚備好的窩頭塞進兜裡,剛跑出屋就撞見陸逸塵,他手裡提著個馬燈,燈光把兩人的影子投在土牆上,像兩株歪歪扭扭的玉米。
“拿著。”他把燈往蘇瑤手裡塞,自已抓起牆角的鋤頭,“路黑,小心崴腳。”
馬燈的玻璃罩上蒙著層灰,昏黃的光隻能照亮腳邊三尺地,蘇瑤跟著他往村口走,聽見自已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巷子裡格外清晰。
村口的老槐樹下已經站了不少人。男人們扛著鋤頭,女人們挎著籃子,見了知青們就直瞅,眼神裡有好奇也有打量。
王支書披著件舊軍大衣,手裡拿著個鐵皮喇叭:“今天的任務是翻地,南坡那片玉米地,爭取天黑前翻完!”
分配農具時蘇瑤犯了難。鋤頭比她想象中沉得多,木柄磨得發亮,抓在手裡像握著塊鐵。
趙建軍在旁邊看得直樂:“蘇瑤通誌,你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掄得動?”他說著舉起自已的鋤頭,耍了個漂亮的花,引來一片鬨笑。
“我來試試。”蘇瑤咬著牙把鋤頭扛到肩上,剛走兩步就晃了晃,木柄硌得肩膀生疼。
陸逸塵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身邊,伸手接過鋤頭:“我先幫你扛著,到了地頭再教你。”他說話時氣息很穩,好像扛著的不是鋤頭,而是本書。
往南坡去的路比想象中難走。土路上結著層薄冰,稍不留意就打滑。
蘇瑤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看見林曉燕被一個大嬸扶著,幾乎是被拖著走。有幾個半大的孩子跟在隊伍後麵,嘻嘻哈哈地喊:“城裡來的嬌娃娃喲!”
到了地頭,天已經矇矇亮了。南坡的玉米地望不到頭,收割後的秸稈茬子戳在地裡,像無數把小刀子。
王支書給每個人劃了片區域:“今天按壟算工分,翻完一壟記三分!”話音剛落,村民們就扛起鋤頭開始乾活,鋤頭落下的聲音“咚咚”響,像在打鼓。
“看好了。”陸逸塵站到自已的壟前,把鋤頭高高舉起,再利落地往下劈,凍土被劈開個豁口,翻出下麵黑油油的土。
他動作不快,卻很穩,每一鋤下去都恰到好處。“先把凍土敲碎,”他回頭看蘇瑤,“不然傷鋤頭。”
蘇瑤學著他的樣子舉起鋤頭,可胳膊剛抬到一半就泄了勁,鋤頭“哐當”一聲砸在地上,震得她虎口發麻。
趙建軍在旁邊笑得直不起腰:“我說蘇瑤,你這是鋤地還是繡花呢?”
“彆搗亂。”陸逸塵把自已的鋤頭往地上一插,走到蘇瑤身邊,“手腕要用力,不是光靠胳膊。”
他站在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教她調整姿勢,“你看,這樣……”他的掌心貼著她的手背,傳來溫熱的力氣,蘇瑤的臉一下子紅了,連呼吸都亂了。
好不容易掌握了要領,蘇瑤開始一鋤一鋤地刨。凍土硬得像石頭,每一鋤下去隻能留下個白印子,震得她胳膊發麻。
冇一會兒手心就磨出了紅印,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流,鑽進眼睛裡火辣辣地疼。
“歇會兒吧。”陸逸塵遞過來個水壺,“剛乾活不能太猛。”他自已額角也全是汗,藍布衫的後背濕了一大片,卻還是堅持著把蘇瑤旁邊的凍土先敲碎了些。
蘇瑤喝著水,看見他手背上劃了道口子,滲著血珠,想來是被秸稈茬子劃破的。
“這個給你。”她從兜裡摸出塊創可貼——這是母親硬塞進她包裡的,說鄉下蚊子多。
陸逸塵愣了愣,接過創可貼時指尖碰到她的手,像有電流竄過,兩人都趕緊縮回了手。
日頭升到頭頂時,蘇瑤才翻完半壟地。肚子餓得咕咕叫,她從兜裡摸出窩頭,咬了一口差點冇嚥下去——又乾又硬,剌得嗓子生疼。
陸逸塵不知從哪兒摸出個蘋果,塞到她手裡:“我表哥寄來的,分你一半。”
蘋果帶著點酸意,卻甜到了心裡。蘇瑤小口啃著,看見陸逸塵正低頭啃窩頭,吃得很慢,像是在慢慢嚼。
她突然想起昨天張嬸說的,他家成分不好,父親還在接受審查,想來日子比她難多了。
“我幫你翻會兒。”蘇瑤拿起鋤頭,想替他乾一會兒。
陸逸塵卻按住她的手:“不用,你儲存l力。”他指了指遠處,“下午太陽毒,更難熬。”
午後的太陽果然毒辣起來。蘇瑤的臉被曬得通紅,像著了火,棉襖裡的汗水把貼身的襯衫都濕透了,黏在背上難受得要命。
有好幾次她都想放棄,可看見陸逸塵還在埋頭乾活,趙建軍光著膀子喊號子,就又咬著牙舉起了鋤頭。
“哎呀!”
突然傳來林曉燕的哭聲。蘇瑤抬頭一看,隻見林曉燕坐在地上,捂著腳踝直哼哼,旁邊的鋤頭倒在一邊。
王支書趕緊跑過去,扒開她的褲腿一看,腳踝已經腫起了個大包,想來是崴著了。
“我送她回去。”陸逸塵放下鋤頭就走過去,蹲下身檢視傷勢,“能走嗎?”林曉燕哭著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
陸逸塵猶豫了一下,彎腰把她背了起來,趙建軍在旁邊起鬨:“喲,陸大學問英雄救美嘍!”
蘇瑤看著他們的背影,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她低下頭繼續翻地,卻發現自已的壟旁邊,陸逸塵已經幫她翻了好大一片,土塊碎得勻勻實實,比她翻的好看多了。
太陽快落山時,王支書吹響了收工哨。蘇瑤看著自已翻完的那一壟地,心裡湧起股成就感,雖然胳膊疼得抬不起來,手心磨出了好幾個水泡。
趙建軍扛著鋤頭走過來,拍著她的肩膀:“行啊蘇瑤,冇看出來你還挺能扛!”
往回走的路上,大家都累得冇力氣說話。隻有趙建軍還在唸叨:“今天這三分工分掙得真不容易,夠買倆窩頭了。”
蘇瑤這才知道,原來他們乾一天活,也就夠換幾個窩頭。
路過村口的水井時,陸逸塵停下來打水。他把水桶往井裡一放,搖著轆轤往上提,井水清澈見底,映出他汗津津的臉。
“洗把臉吧,涼快。”他把水瓢遞給蘇瑤,自已先用涼水抹了把臉,水珠順著他的下頜線往下滴,像雨後的露珠。
蘇瑤舀起水往臉上潑,冰涼的井水讓她打了個激靈,卻也驅散了疲憊。
她看見自已在水裡的倒影,頭髮亂得像雞窩,臉上沾著泥點,哪還有半分城裡姑孃的樣子。
可不知怎的,她看著這狼狽的模樣,卻笑了起來。
回到知青點時,林曉燕已經在灶房燒火了,腳踝上纏著布條,看見蘇瑤就不好意思地笑:“陸逸塵幫我找的草藥,挺管用的。”
灶台上擺著個粗瓷碗,裡麵是熬好的藥湯,散發著苦苦的味道。
晚飯是紅薯稀飯配鹹菜。大家都餓壞了,冇人說話,隻有碗筷碰撞的聲音。
蘇瑤吃著紅薯,突然覺得比城裡的白麪饅頭還香。陸逸塵吃得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添柴,火光映著他的側臉,輪廓分明。
夜深了,蘇瑤躺在炕上,渾身骨頭像散了架。窗外的月光透過窗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她摸了摸手心的水泡,雖然疼,心裡卻很踏實。今天她終於明白,原來糧食不是從糧本上長出來的,是一鋤頭一鋤頭刨出來的。
隔壁傳來趙建軍的呼嚕聲,震得牆都在顫。蘇瑤翻了個身,看見林曉燕已經睡熟了,嘴角還帶著笑,想來是夢見了家鄉。
她閉上眼睛,想起陸逸塵幫她翻的那片地,想起他遞過來的蘋果,心裡暖暖的。
明天,又會是乾農活的1一天。
蘇瑤嘴角帶著笑,慢慢進入了夢鄉。夢裡,她和大家一起在地裡乾活,鋤頭揮舞得像蝴蝶,身後翻起的黑土,像波浪一樣湧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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