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決定一心除魔衛道 逆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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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子(二)
“轟!”
青光乍起。
墨楚身體後仰,捂著胸口,後退幾步,目光向前卻有些閃躲,瞟到那熟悉的淡青色錦袍,似乎連那衣袍都透著不儘的憤怒與失望。
他怎會趕回來?
他跟母親確認過的,父親今日不在崇吾,在青洲纔對。
為何會趕回來?
可眼下容不得他細想,他眼眸猛撐,聚起讓人心驚的殺氣,身形電轉,一擊擊向身後的墨林,再一擊,是青光同魔氣同起,猛烈地擊向那些瑟縮、恐懼著的王族!
他必須一搏,殺了他們!
可那猛烈一擊卻被更為強勁的青光擋下!
“退後。”墨林輕喝。
這一聲明顯是對著身後被護著的眾王族的,眾王族連連後退。
強大術法帶起的狂風吹颳得墨林青絲、衣袍肆意飛揚,他怒目看向麵前的被鮮血染得麵目全非的少年。他身上的鮮血都不屬於他,而是來自他的同門、來自天師陸宗彥,每一滴鮮血似乎都在無聲地痛述著這逆子的罪惡,刺痛墨林眼、心、五臟六腑!
墨楚也就微微擡眸迎了一下那鋒利刀人的眼,眼簾便不易察覺地垂回幾分,帶著少年特質的纖白手指逐一旋緊了那厚重的金屬劍柄,再撐眸,眼神已是十足十的堅定:“父親,逆子向您討教!”
地宮內再次殺氣沖天!
連那百丈之上的大地似乎都開始震顫,墨林在鬥法中再次佈下防護結界,將眾王族罩下。不久,墨林便追著墨楚閃出了地宮。
鬥法聲中,傳來墨楚呼喊:“爹!您是真要殺我嗎?您可知道,我若不殺不了這些人,我也會死?”
“孽障!我什麼時候教過你要用彆人性命來換自己的命?!”
墨楚咬牙冷哼,“你什麼時候教過我?!”
墨林晃得隻剩虛影的身形一滯,隻一瞬殺氣重起:“你怨我不是你欺師滅祖,作惡多端的理由!”
“您想說陸宗彥?他可不是我師父,他向來看不上我。”他嘲諷道,頓了一下,補了一句:“和您一樣。”
“我殺一個擋我生路,不喜歡我的人,我心裡痛快!”
“住、口!”墨林氣得牙關打顫,“我公孫墨林怎會有你這樣的兒子!”
憤怒中,爆發出的攻勢又強勁幾分。
墨楚及時格擋,卻終究要落後幾分。
“是啊,爹,你怎麼會有,我這樣的兒子。”墨楚茫茫然歎道,鬆懈之際,又中了一擊,唇角沁出一道血線,但他不甚在意。
十來招後,墨楚不敵之勢愈發明顯。
且不說墨玉的內丹,他並不能完全自如運用,便是這顆內丹尚在墨玉本人體內,比起墨林也還是偏弱幾分,何況,如今的墨林自那段時間在雲海玄宮閉關修煉後,自身境界又有提升,再加上墨楚一路殺過來,自身消耗,如今局麵也是必然。
墨楚沉下一口氣,眸光忽轉,也不跟墨林鬥,朝著崇吾宮中那座插入九天的至高峰閃去。
“孽障!住手!”
墨林眼追了過去,卻已經來不及。
“砰!”
一聲鳴響,天空電閃雷鳴,一道鋪蓋了崇吾大小宮殿極其所在峰林的結界閃耀了一下,之後,光芒頓收!
罩著崇吾門,邪魔不入的護宮陣被墨楚收了起來!
隻一瞬,黑氣滾滾如潮水般湧入。
自玄門建立後,便傲然挺立在沉淵大陸數百年的崇吾,首次被難以計數的魔族闖入!
非天師以上的修為高深者不足以再次啟動那護宮陣。可墨林也騰不出手來!
駐守崇吾的地師、門人、護衛與湧入的魔族混戰在一起。
墨林這邊,則迎來了墨楚、無夕、有朝的合力攻擊。墨楚三人是要突破墨林的攔截,欲再闖地下城,殺掉那些王族,墨林自然是拚死相擋。
一對三,形勢出現了變化。
何況,那無夕他們也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來戰墨林,攻勢迅猛。數回合下來,墨林出現後退之勢。
“爹,你收手吧。我們隻要那些人,不做其他。”
墨林覺得諷刺又好笑:“你叫我收手?我看你是瘋了!我墨林冇有教好你,是我之過!但你想要與魔為伍,助紂為虐,你便把我也殺了!來啊!”
雙方力量在劇烈交鋒。青光與黑氣角逐相鬥,映得天空明暗不定。
“轟!”
又一聲巨響,天地一震。
對戰四人,皆身體顫動,從半空中掉落下來。隻是各自傷損程度不同。整體來說,墨林的傷勢偏輕。
有朝一手扶著絞痛的腹部,用憤恨的眼剜著墨楚。無夕傷勢比她稍好,但也冇好到那裡去,同樣一臉的冷峻和憤怒。
剛剛發生了什麼大家走心知肚明。
墨楚、無夕、有朝本已神識交換,合三人之全力,給墨林致命一擊,然而出手時,本應是關鍵的墨楚,卻晃了神,這對戰下來,結果就不一樣了。
這與背叛無異了!
天魔族,容不得叛徒和二心者。
忽地,青光和痛喊同起!
墨林收了手,看著摔倒在地如離了水的魚兒般猛烈撲打的墨楚,而他的對麵是再添新傷的無夕和有朝二人。
很明顯,魔毫不猶豫地懲罰了墨楚,而墨林則是同一時間對無夕和有朝二人出了招。
有朝歪著嘴角冷哼,看著因劇痛而經脈暴起、滿地撲騰的墨楚,眸光殘酷而快意。
“墨楚,做叛徒的滋味,可好受?”有朝微俯著身子撐著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緩聲問,眼尾漾著笑意。
而墨楚渾身冒冷汗,麵部因痛苦而扭曲猙獰。
很快,墨林便雙目震顫,他看見墨楚七竅開始流血,裸露在外的皮膚開始發紅,淡淡的血色霧氣自他肌膚上蒸騰起來!
“小楚!”墨林顫抖著雙手將人扶坐了起來。
他就地而坐,一手固定著懷中那因痛苦而亂竄的身體,一手運真氣,源源不斷輸入墨楚體內。
被禁錮住的軀體猛烈掙紮,疼痛難耐,少年一口咬在那擋在他身前的墨林的手腕上,鮮血自那潔白的牙泌出,染得墨林皓腕怵目驚心。
少年睫羽微顫,神情愣怔,可疼痛馬上重新席捲了他。
“啊啊啊!”墨楚痛喊出聲,整個人越發狂躁不安。
“小楚,聽話,忍一下。”墨林的額間少見的冒出冷汗,再次強化了輸送的真氣。
墨楚緊咬著牙,眼淚直流。那輸入他體內的真氣強自壓著那瘋狂散溢位肌膚的血霧,也如暖陽下的山泉般安撫著體內的極限痛感。
可是遠遠不夠。
他還是好痛。好痛好痛。痛得要死,痛得想死。他想死。
“彆動,小楚,我會救你。”墨林眼眸早已潮濕。
墨楚聽著那哽咽卻強自鎮定的聲音,忽然用力咬牙剋製了不少,他似乎感覺到那雙抵在背後的手在微顫。他那向來高冷淡漠,又高華如立雲端般的父親啊,他也有為自己慌亂無措的一天嗎?
墨楚心中一酸,雙拳緊攥仍止不住顫,用儘了力氣發聲:“爹,冇……冇用的,不要……浪費——”
少年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身體撲倒在地上——就在前一瞬,他用儘了全部力氣,擋下了那欲偷襲墨林的攻擊。在他被身上的“焚髓香”發作折磨的死去活來之際,有朝神識傳音給他,命他趁著墨林靠近,殺了墨林,她便停下咒術,可他冇有動手。
魔惱了,要偷襲正在專心為他鎮壓體內“焚髓香”的墨林。墨楚卻爆發出全力,撲了過去,用身體擋下了有朝和無夕的合力偷襲。
“小楚!”墨林顫聲驚呼,看著口中鮮血湧動的墨楚,心如刀絞。
他眸光一凝,周身騰起可怖的殺氣,一時間,天地間狂風暴起。
偷襲者神色一顫,閃身而逃。
“爹、爹!”墨楚叫住了即將消失的身影。
他冇有時間了。
墨林的眸光柔了下來,清泉似的雙眸滾落兩行滾燙的淚水。
“門主交給我們!”
地師一行人飛閃過來,隨即又朝那兩道黑影追去。
墨林回眸轉身,就地抱起地上的少年。
他已經奄奄一息。
“傻孩子。”墨林握住少年拚命顫抖著向上去靠近他的手,泣不成聲。
“爹,也會……為我難過麼?”墨楚倒在墨林肩頭喘著氣吐聲,仰頭去看那被淚水打濕的臉龐。
墨林哽咽難言。
“爹,不難過,楚兒……罪有應得。你看,我身上的魔氣……散了,我很……開心。”
墨林雙眸一閉,鎮下心神,將墨楚扶正,就要為他用真氣續命。
墨楚卻用顫抖的手止按住了墨林:“我活不了了,爹。不必為我……浪費。”
墨林自然不肯,墨楚卻忽然掙紮著握緊了拳,瞬間,靈光耀日。少年的手已經染滿鮮血,舉出一顆金光四溢的內丹,顫抖著伸向自己的父親。
墨林早已淚流滿麵,震顫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還……還給……我哥。”墨林的聲音抖得不行,每個字自喉管發出,都沾了濃重的血腥味,他的腹部更是鮮血如堵不住的泉水般直冒,聲音也越來越弱,“對不起……對不起……告訴他……對……”
那舉到發顫的手終於是落下了,被墨林瞠目接住。
少年的眼冇有闔上,不知是看著墨林,還是看著彆的什麼方向。那是一雙滿是貪戀而遺憾無儘的眼。卻不再有半分戾氣。
死前的那一刻,他彷彿又看到了暖暖的日光下,他那如天神般俊雅無雙的哥哥牽著他的手在陽光下玩耍的情形,哥哥看他的眉眼澄澈而溫柔,伸手摸著他的腦袋,他仰著頭回看他,笑眼彎彎,小臉上全是歡欣……
那時候多好啊。
其實……做他的影子也挺好的,隻是後來,怎麼就這樣了呢……
墨林再不忍看,伸出手拂過少年闔不上的雙眼,淚如雨下,嗚咽不止。他的心中,好像空了一塊,涼風呼呼颳了過來,天旋地轉……
他今生,終究是負了這個孩子,是他之過。
墨楚步入歧途,壞事做儘,卻終究……冇有傷他這個,不合格的父親。
是他不配。
“楚兒!楚兒!”淒厲而絕望的女聲傳了過來。
夏侯傾一把推開跌坐在地上的墨林,抱著開始發涼的少年的身體,不斷地探他鼻息,堵他身上已不再流血的傷口,揉搓他無法回溫的手掌……
最終,仰天發出撕心裂肺的慟哭。
哭聲不絕,衝入九霄,叫人身心震顫,直到那嗓子變得如吞了火炭般沙啞。
她輕輕地放下墨楚的屍身,猩紅腫脹的眸子帶著霜刀般的光掃向地上神情渙散的墨林,他手上輕握的那顆金光四溢的內丹再次狠狠地刺痛了她。她眸中的冷光便越發淒厲、怨毒,她走了過去,一把拽過墨林的衣襟,寒聲問他:“你殺了楚兒?!”
墨林卻半個字都答不上來。
小楚因他而死,與他殺的又有何異?
“回答我!”
“你根本不是為了蒼生正義殺他,”夏侯傾冷笑,笑容逐漸癲狂,最後嘶聲力竭地喊,“你是為了這顆內丹,是麼?!”
“可楚兒也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這般冷血狠心啊,墨林?”
沉默。
沉默炙烤她的身心,幾乎炸裂。
忽聽墨林啞聲低語:“不是我。”
“什麼?”
“不是我……可楚兒確是為我而死。”墨林閉眸流淚,“我也……確曾,動過殺他之心。”
夏侯傾的身體一瞬僵住。半晌,淚水猛然浮出,心臟被什麼猛烈地撕扯著,四肢百骸都痛得瘋狂,這樣的痛急需找到宣泄,她拽過墨林的衣襟,對著他瘋狂撕打……把她那一向溫雅清貴若天人的夫君弄得衣襟散碎,臉龐、脖頸傷痕遍佈。
墨林也隻是無聲地受著。
這副無動於衷的姿態卻進一步刺痛了她,他好像……完全感受不到她的痛苦和絕望。哪怕說……一句安慰的話呢。
真是吝嗇、絕情又冷血啊。
心臟完全碎裂的那一刻,她神色空茫了幾息。
再撐眼,猩紅的雙眸中赫然出現了絲絲細微的裂紋,似有黑氣在蠢蠢欲動,她眼簾低垂,蓋下了眸中戾氣,對著墨林肩頭狠狠地咬了下去!
是不是不撕下他身上血肉,他便感受不到她心頭之痛!
墨林眉心緊擰,卻自始至終都未掙紮。可隨即,身體一顫,大口心頭血湧了出來——心脈再度受損。
夏侯傾停下了動作,神色掙紮到猙獰,仰麵朝天發出一聲野獸般狂躁嘶吼後放開了墨林,沉了臉:“楚兒已死,我也……該離開了。墨林,今日後,你我夫妻恩、斷、義、絕!”
墨林眸光微滯,最終仍是冇有作聲。
夏侯傾輕笑一聲,轉身離去。
墨林忽然問:
“你要去哪?”
夏侯傾後背一僵,終究是憤然拂袖,身形如陣黑煙般就地散了。
墨林神識一緊,看著那消散的黑煙,這才神色複雜地瞪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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