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決定一心除魔衛道 魔之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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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之源(一)
靈昭舉目,視線掠過密集如林的森然墓碑,越過那與天接壤的孤寒鬆柏,看向更遠更遠處,似撥開了五百餘年的風雪,又看見了那些早已遠去的麵孔。
那時的天下,並非這副四分五裂模樣,那時,整個沉淵大陸,凡日月所照,都屬於一個共同的主人——大虞王朝的帝王。
而那時的他,也並非如今這讓世人聞風喪膽、更讓世人恨不得食血啖肉的魔帝。他的父親便是這大虞王朝的帝王——承和帝公孫齊鉞,母親是帝國的皇後白裡汀。而他也在少年時,便被立為太子,受億萬臣民景仰、頂禮膜拜。
他本名叫炎麟,公孫炎麟。
靈昭,是他幼時最重要的玩伴——火麒麟——的名字。百裡汀在懷他時,曾於林苑間偶然救下一隻受傷的幼獸並帶回宮中照顧。幼獸渾身赤紅如火,靈動又溫順,且頗有神奇靈力,被時人視為祥瑞。
因著這點奇緣,一日,百裡汀對著神獸眉眼發亮,為腹中胎兒取名“炎麟”。炎麟出生後,便常常跟著火麒麟一處玩耍,後來,他又反過來為火麒麟取名為“靈昭”。
在炎麟的印象中,父皇和母後是有過一段極其恩愛的時光的。父皇和母後青梅竹馬,母親早在父親還未被冊封儲君前,便已嫁給父親。
他們的這段姻緣得來的並不容易。
當時的父親還隻是先帝眾多子嗣中不被看好的一位,而母親是重臣之女,又有傾城姿容,想要求娶母親的皇子也就並不止父親一人。炎麟甚至聽說,當時父親為了求娶母親在先帝寢宮前長跪了三日三夜,而母親也曾不惜與太子撕破臉。
可多年情意終究是毀在了一場麵紅耳赤的爭吵裡。
承和帝三年,大臣向帝進獻了一位美人。美人美豔又善解人意,承和帝最終還是把美人收入了後宮。隨著美人越來越得寵,帝後之間的嫌隙也越來越大。美人的野心便也越發膨脹,言行越發僭越無度。一日,美人將手伸向了百裡汀發間並取下了她的鳳釵燦笑著戴於自己頭上,百裡汀眼神一凜,命人砍了美人的手。
這直接惹得承和帝大動肝火,偏偏百裡汀寸步不讓,曆數美人不知禮法等種種罪責,更曆數承和帝違背誓言、薄情寡義的過錯,最後,承和帝一聲令下,將百裡汀打入冷宮。
炎麟再也見不到母後了。他曾一次次地跑到那個地方,又一次次地被侍女、侍衛抓回去。
他也聽說過,父皇曾派人去冷宮裡打探過母後情況,得知她毫無悔意後大發雷霆。後來,父皇再不管那冷宮了,他身邊的美人越來越多,不少已有了身孕,他還知道,父皇甚至新納了一個妃子,和母親長得極像,在後宮裡作威作福。
炎麟覺得可笑,看父親的眼神也越發的冷。
一年後,父皇抱起他,答應他,會親自去冷宮把他母後接回來,他啞著聲音對父皇說好。
承和帝去了一天了,炎麟也等了一天。夜幕四合時分,承和帝回來了,母後冇有回來。炎麟的心也沉到了穀底。
他聽說父皇的近臣說,父皇從早到晚在母後宮前站了一天,可母後緊閉宮門不願見他,也不願跟他多說一個字。
冇兩天,冷宮內擡出一句屍體,原來母後已經病逝。病逝於承和帝走後的次日淩晨。
承和帝悲痛萬分。
炎麟也流掉了他這一生最多的淚水。
或許,是想對他有所補償,承和帝對炎麟的關愛數倍於往昔。然而,帝王的偏寵最是惹人眼紅,炎麟有眾多的兄弟,他的少年時代過得可謂凶險異常,有多少榮寵加諸他身,便有多少嫉恨、怨毒埋藏身後。
經曆過奪儲之爭的承和帝又豈會不知這背後殘酷,他用鐵血手段將炎麟保護得很好。炎麟十歲,被立為太子。至此,成為帝王宮中,大虞王朝人人仰望莫及的存在。
世人仰望他,或生愛,或生恨,唯有一人走向他,目光盈盈,又牽起了他的手,給了他這世間最美好的溫暖和最猛烈的心跳。
小辭……念及這個名字的時候,他心裡還是止不住的痛。那雙往著遠方的眸不覺潮濕,且更加黯然。
那年他十七歲,他一身便裝出宮,本是因公務來找大將軍慕驍的,恰逢慕驍不在,於是他決定在府中等候。
他在廊下看風景,卻聽見慕驍書房中隱隱有窸窣聲響,他不動聲色走了過去。
“咿呀”一聲,門開了一道縫,門縫裡露出一雙賊兮兮轉著的眼。
雖是賊兮兮,可實在閃亮、澄澈,像那夜空最亮的一顆星,又拿這世間最乾淨的山泉水反覆洗濯過一般,晶瑩透徹,泛著光華,便是見過宮中美人無數的炎麟也滯了一瞬,忘了言語。
背後人聲忽地響起,炎麟正要開口,卻被任迅速地捂上了嘴巴,拖進屋內,一直到那人聲再度遠去。
少女卻冇有鬆開捂住他唇的手,一柄細細的匕首又橫在了他的脖間。
“我不管你是誰,敢聲張,我就殺了你!”
少女的語氣還挺凶狠。
炎麟點了頭,表示自己不會聲張,雖然他還不確定她說的聲張,具體指什麼。
“那你站在屋外做什麼?!”少女瞪他。
炎麟滯了一下,想說話,張了張嘴望向捂住他唇的少女的手,少女這才略有些尷尬地撤回了手。可撤回了手,看到他的臉,她竟氣勢掉了一半,那握著匕首的手的力道都明顯緩了幾分。
她似不服氣般又把匕首抵近了他的喉。
“那你在屋裡做什麼?”
炎麟反問。
少女噎了一下,“你管我做什麼!”
炎麟看著她的臉冇有說話。她的臉僅在咫尺,星眸、長睫、紅唇,又都因她的生動表情而更加絢爛。明明做了壞事,偏偏讓人覺得無辜,反而譴責自身不該撞破她的“好事”。他妥協了:“我不管你,你放了我吧。”
少女似冇料到此人妥協得這麼快,反覆看著他的臉,看到自己都有不好意思起來,她清了清嗓:“我憑什麼相信你?”
“那你想怎麼辦?”炎麟語氣有些無奈,似乎又在認真詢問。
“我……”少女欲言又止。
很顯然,她自己都冇想好。茫然之際,那握著匕首的拳已經被炎麟輕輕緩緩地推開了。
推開得過於輕易——少女瞪大了眼!
炎麟看了她一眼,整了整剛纔被少女弄亂的衣襟,朝她點了頭,算是作彆,轉身無聲地朝門外走去。
“喂,站住!”
炎麟腳步一頓。
“誰說你可以走了?”
炎麟轉身看她,看得少女越發垂眸不自在,他問:“你不想我走?”
少女瞬間跳了起來,像隻炸毛的貓:“誰!誰!誰不想你……走了……”
這一次,少女被捂住了唇,她的語氣也弱了下去,像那炸毛的貓被捋順了,她瞪著大眼看著他,一雙星眸越發晶瑩,似有微光在搖晃,又跟個蒙了水霧似的,越發迷離而迷人。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輕問:“你是我父親的部下麼?”
炎麟啞然看她,冇有回答。
“你叫……什麼名字啊?”
炎麟還是冇有回答。
“你想立軍功麼?我可以幫你。”她盈盈目光看著他,眼中閃著期待的光。
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炎麟竟鬼使神差地問了句:“怎麼幫?”
“我可以……做你的軍師。”
“你會打戰?”
“我小時候是在軍營裡長大的,看父親他們排兵佈陣,我在旁邊也學了一些。”
炎麟輕笑。
她不滿擰眉:“你不信我?”
炎麟還是笑。
少女眉眼驟然擰得更深,怒目剜了一下他,憤然轉身:“你不信拉倒。”
“你還做過誰的軍師?”炎麟脫口問。
少女便抓起書桌上的一方硯台朝他砸了過去。
墨水濺到炎麟身上,硯台卻被炎麟徒手抓住。他將硯台重在書案放好。又趁少女愣神之際,取走了少女藏於腰間的腰牌:“這令牌是軍物,你不應偷來私用,你想出城,該用正當手段。”
少女被戳穿,惱怒地瞪他:“我就偷!你要告發我嗎?”
炎麟眼中的訝異起了又散,他搖了搖頭:“我前麵答應過你,不聲張。”
少女鬆了口氣。
“我現在還不確定,你能不能當我的軍師。你能給我時間考慮嗎?”
少女微惱,冇有回答。
炎麟看著她,問:“我現在可以走了嗎?”
“滾!”少女不滿地偏過頭去,聲音卻不重。
炎麟無奈地笑了笑,從容優雅地從書房中走了出去。
但他走出不遠便聽到屋內一聲氣憤的低罵:“渾蛋!連個名字都不說!”
之後,炎麟來大將軍府來得更勤了。有時候,因一點點小事特意跑來,有時候,是刻意攬了一些事情過來,大將軍也很納悶,按理說,他做臣子的該入宮覲見太子纔對。
炎麟太子的身份冇多久就暴露了。他仍記得那日,她瞬時唰白的臉色,他便知道,她並不喜歡他這太子的身份,她喜歡的是那個她可隨意嬉笑怒罵的“父親的部下”。
之後,慕辭竟躲了他數月,炎麟長這麼大,還從未這般被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日夜糾纏過。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際,慕辭竟一身宮女裝扮,出現在他的麵前——出現在他的東宮!
她對他很是不滿:“你為什麼不找我了?!”
“我本來打算,你再找我一次,我就讓你找到的。”
“你為什麼不來找我了?!”
炎麟一陣猛烈心悸,同時又深深自責。他的人生從未像今日慕辭突然出現在他麵前這般讓他歡喜、讓他感動柔軟過。他一把將人拉近懷裡,撫著她的發,輕聲責備:“小辭,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很危險。”
“不怕,我找二殿下帶我進來的。”慕辭解釋。
炎麟瞬間拉了臉:“離他遠點。”
慕辭微愣,“哦”一聲,並不反駁。她偏了頭,在他側臉印上癡癡一吻,收回唇,聲音啞得不像話,“阿炎,我,我喜歡你,你呢?”
送走了慕辭,當日,炎麟向承和帝表達了自己想娶大將軍之女的心願。數日後,承和帝頒佈詔書,為太子定下良緣。
一年後,他正式迎娶慕辭為太子妃。後來,他們生下一個粉雕玉琢的漂亮女兒,取名扶風。
又過兩年,炎麟被承和帝派去西南平定蠻族叛亂,慕辭與女兒同行。他們住進西南的行宮裡。慕辭常常一身戎裝出現在炎麟帳中,看他們商議退敵良策,她開始還是在旁默默聆聽,久了,也常能提出不少出奇製勝的良策,讓炎麟帳下的謀士與良將稱讚不絕。
其實炎麟並不希望她出現在軍營裡——軍營畢竟艱苦。
炎麟更知道,慕辭並非好戰之人,相反,她熟悉戰場,痛恨戰場,她更願意躺在搖椅上擡頭往嘴裡丟葡萄,或者冇事在林苑中逗逗女兒扶風,她不過是時刻掛念著他,所以,她總是跟在他的身邊,她總想為他出一份力,早日平定叛亂。
“阿炎,我看不到你,我更擔心。”慕辭總是這般說。
邊境苦寒,戰場無情,卻也純粹。冇有帝京的勾心鬥角,隻有沙場同進同退的忠義和情分。
變故皆因那道密詔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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