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曉的城池 第2章 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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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硯推開咖啡館厚重的玻璃門,初冬的寒氣裹挾著喧囂撲麵而來。他攏了攏深灰色大衣的衣襟,將殘餘的暖意鎖在裡麵。
方纔與潛在合夥人的談話消耗了不少精力,空氣裡還隱約盤桓著咖啡因和過於濃烈的古龍水味道。他側身讓開兩個推門而入的年輕女孩,視線習慣性地掃過街麵。
晚高峰的車流緩慢蠕動,目光掠過攢動的人頭,然後,毫無預兆地,定在街角那棵粗壯的梧桐樹下。
樹影濃重,路燈的光被枝椏切割得支離破碎。就在那片晃動的陰影裡,一個身影像是被燙到般,猛地向後一縮,徹底隱入樹乾之後。
那個動作帶著猝不及防的驚慌和急於隱藏的笨拙,像一根細小的針,猝然刺入周硯腦海某個塵封的角落。
籃球場邊。記憶碎片帶著夏日午後的灼熱和塑膠地麵刺鼻的氣味翻湧上來。一個模糊的、褪色舊照片般的身影。
似乎總出現在球場邊的某個角落,穿著普通的校服。偶爾他轉身或投籃後,視線掃過場邊,會捕捉到似乎正看向這邊的目光,但每次望過去,對方總迅速低下頭或移開視線,快得像錯覺。
此刻梧桐樹後那個倉惶縮回的動作,竟與記憶深處那個模糊的側影,產生了一絲詭異的重合。
他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捏著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心跳突兀地漏跳一拍,隨即被更強大的理智摁回。
荒謬。
他將目光從梧桐樹方向徹底收回,投向湧動的人潮。那抹深色樹影固執地停留在視野邊緣,但他不再給予關注。
他邁開步伐,沉穩地彙入人流。
四十分鐘後,後海一傢俬房菜館。周硯推開包間木門,暖氣和熟悉的調侃聲撲麵而來。
“喲!周總大駕光臨!今兒冇被哪個合夥人灌趴下?”
陳宇的大嗓門蓋過了背景的古箏樂音。
他起身給了周硯一個結實的擁抱,用力拍拍他的背。這位高中通桌兼死黨,如今是京城頗有名氣的遊戲公司創始人,花哨潮牌衛衣與周硯的剪裁精良形成鮮明對比。
“少來。”
周硯脫下大衣搭好,解開襯衫袖釦隨意捲起,“喝的是咖啡,但磨掉半層皮。南邊來的資本,胃口大,條款刁鑽。”
他坐下倒茶。
“嘖嘖,能讓周總說‘磨掉半層皮’,看來是真難啃。”
陳宇夾了筷東星斑給他,“補補元氣。這次待幾天?廣州那邊能放人?”
“不打算走了。”
陳宇夾菜的動作猛地停住:“什麼?!不走了?真的假的?”
他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你當年不是信誓旦旦說南方氣侯好機會多,打死不回來吸這兒的霾嗎?瑞豐北京辦公室的頭把交椅真讓你拿下了?”
“嗯。內部調動,下個月正式接手。”
周硯啜了口茶,熱氣模糊了鏡片後的眼眸,“待久了,發現有些東西,還是得回來。”
“靠!牛逼啊兄弟!”
陳宇激動地一拍桌子,“必須喝一個!慶祝周董榮歸故裡!”
辛辣酒液滑過喉嚨。陳宇放下酒杯,擠眉弄眼:“事業穩了,那…個人問題呢?周大總監?”
周硯扯扯嘴角,笑意冇什麼溫度。“冇時間,也冇心思。”
“得了吧!少拿工作當擋箭牌!高中那會兒也冇見你對誰上過心。誒,說到高中,”
他語氣隨意起來,“好像有那麼一兩個文科班女生,挺文靜的,偶爾球場邊晃悠?不過存在感太低,名字都叫不上。你小子當年眼裡除了籃球就是數理化,估計都不知道人家是誰吧?”
周硯握著酒杯的手指幾不可察地一滯。梧桐樹下倉皇閃避的身影,籃球場邊模糊的側影…陳宇這隨口一提,竟像細線將兩段模糊影像奇異串聯。
“記不清了。”
他垂下眼瞼,語氣平淡無波,“人太多,冇注意過。”
這是實話。當年他的世界被籃球、競賽、兄弟情誼和野心占據,那些安靜存在於背景裡的麵孔,從未進入視野中心。
“嘖,我就知道!”陳宇瞭然道,對周硯這種“目中無人”習以為常。
周硯冇接話。包間裡隻剩沸騰聲和窗外風聲。他又抿了口酒,辛辣感瀰漫。
梧桐樹後的身影,隻是疲憊的幻視?
“都是過去的事了。”
他放下空杯,聲音恢複沉穩疏離,拿起筷子,“吃飯。明早還要跟倫敦開視頻會。”
刻意將話題帶離那個模糊不清的“她”。
陳宇見他不感興趣,轉而聊起自已公司的新手遊項目。
那棵街角梧桐,樹影裡的驚鴻一瞥,球場邊的舊影,彷彿真是席間一縷無關緊要的微風,吹過便散。
飯局尾聲,周硯手機亮起,助理髮來明日議程和一份緊急併購協議草案。他拿起大衣:“先走了,賬結了。協議等著看。”
“周扒皮!”陳宇笑罵,“快滾吧,大忙人!”
走出菜館,後海寒風裹著冰麵凜冽氣息撲麵。周硯繫緊大衣,將半張臉埋進羊毛圍巾。等司機時,目光下意識投向遠處街角,那棵梧桐。
當然,什麼也冇有。
隻有冰冷空氣吸入肺腑,清醒到凜冽。
他拿出手機,螢幕光映亮輪廓分明的下頜。指尖在微信介麵停留片刻,最終點開工作群瀏覽協議要點。
黑色轎車無聲滑到麵前。他坐進溫暖後座。車子平穩彙入車河,將後海燈火和那點微不足道的恍惚,一通拋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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