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觸手 024
杳杳
直升機與車輛投來的光將廠區外部照得如?同白晝——
十多分鐘後。
舒窈看著麵前眼熟的人、眼熟的筆記本,
還有?十分令她熟悉的問?題,有?種自己短短時間內二進宮的感覺。
“我的意思是,從?你進去廠區、除了被那群綠色黏液怪物?凝視,
之後進入最後一棟帶出你朋友的過程中,
就?沒?有?再?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嗎?可?以說?得詳細一點。”
不?過,
這次還真有。
她腦海中再?度浮現那條色彩詭譎、危險且巨大的觸手,從?出現到消失都隻在短短一瞬,
彷彿就?是為了?替她擋住那掉落的鋼筋水泥樓板。
但怎麼可?能?
她又不?認識這樣的怪物?,
再?者,
怪物?裡?也有?樂於助人的型別嗎?
她神色複雜,但最終還是對這位特?殊部門的魯先生搖了?搖頭,
因為結束了?筆錄、在旁邊被司徒夫婦噓寒問?暖的好友剛才根本沒?提到這件事?,
說?不?定隻是她自己最近眼睛方麵的毛病變嚴重了?。
還是先去掛個眼科看看再?說?吧。
於是舒窈搖了?搖頭。
記著筆錄的魯仁顯然不?是很信,
畢竟正常人誰能像舒窈這樣碰上怪物?的頻率如?此之高?,還次次都運氣好到與死亡擦肩而過?
與其信她是歐皇,不?如?相信自己是秦始皇。
魯仁嗯嗯嗯地應著,在她的筆錄裡?再?度打上大大的問?號。
……
舒窈也知道他不?信,但她自覺實話實說?,
也就?是在這時,
司徒看她這邊結束,帶著父母往她這裡?來?:“你剛才摔了?一跤,要不?要一會兒跟我們走,
順便讓基地裡?的醫生幫你上點藥?”
司徒夫婦同樣是接到了?女兒求救簡訊的人,
不?過比起孤身帶女友闖入龍潭虎穴的舒窈,他們想的更加周全,
第一時間聯係了?警方和特?殊部門人員,陸空兩方同時出動救援,
可?惜後來?起了?一陣霧,令車輛和直升機導航失靈,都在原地鬼打牆。
現在雖然能抵達目的地,可?是據說?怪物?卻已經消失,為了?以防萬一,他們一家還是決定跟著去特?彆保護基地待一段時間。
舒窈麵對長輩的邀請,麵上露出有?些拘謹的笑意,下意識地看向遠處藺然所在的地方,與司徒錦小聲道:
“醫生的話,我身邊也有?。”
司徒錦欲言又止。
她也跟著看向遠處最先結束問?話的女人,絲綢般的長發披散在紅色薄針織衫肩頭,與雪白的休閒長褲搭配,黑、紅、白,三色俱在四麵八方的燈光裡?顯得格外醒目。
即便長褲上沾染灰塵,側麵還有?被撕裂的痕跡,卻不?減她的風情。
但就?是這樣的美人,在她和舒窈這場驚心動魄的逃命之旅中,居然一開?始就?因為跑錯了?樓梯、發現樓梯斷裂,想要重新改道時在房屋周圍被掉落石子砸中暈倒,直到救援人員抵達才堪堪醒過來?。
從?頭到尾,她甚至可?能都沒?正麵遇到那個楚宛。
這是什麼柔弱的黛玉體質啊!
今日才堪堪見到舒窈新女友的司徒錦,為藺然極具欺騙性的漂亮皮囊驚歎時,更震撼於她竟然比表麵上看起來?還要不?中用!
她隻能安慰自己,算了?,人家起碼堅定跟著舒窈來?救自己,這份千裡?送菜的心意很重要!
“她……”司徒錦表情變了?又變,最終妥協地拍拍舒窈的肩膀,“行吧,你們開?心就?好。”
藺黛玉和公主殿下,怎麼不?算一種般配呢?
-
舒窈在司徒一家三口的反複叮囑裡?,走向在一側等待她許久的藺然,見到她居然還從?廢墟裡?找到了?自己逃命時弄丟的傘,不?由對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
“我們回家吧?”
選擇性遺忘了?女朋友先前隻是宿舍漏水、臨時在自己家借住這件事?,舒窈單方麵宣佈她的家就?是小情侶此刻共同的歸處。
藺然對她點了?點頭。
因為這裡?荒郊野嶺、根本打不?到車,所以兩人一同坐著特?殊部門的警車回到星河小區,抵達時,小區樓下的綠化帶裡?一盞盞小燈在黑夜裡?照出一個個圓圈。
舒窈回頭看到車已經離開?,此刻的小道也沒?有?其他行人,在兩盞掛燈的交接處,轉頭看向旁邊的人:“藺然。”
“嗯?”
女人一如?既往地應下時,卻被本來?安靜走在旁邊的人陡然撲入懷中,柔軟的淺發蹭上她的下頜與麵頰,像是熱烈來?赴一場屬於她們的良夜。
“可?以抱一下嗎?”舒窈這麼問?著,卻已經滿足地收攏了?抱著她腰身的手,淺綠色長裙如?綠葉,溫柔依偎著屬於她的紅花。
藺然垂下眼眸看著她,感知卻放在表麵上開?走車輛、實際上偷偷回來?潛伏在她們周圍的那些人身上。
倒也不?是不?能當著他們的麵、趁著此刻胃口正好,順便將舒窈這道餐後點心吃進去,不?過她似乎挺享受舒窈主動靠近她的感覺。
再?等一會兒好了?。
她如?此想著,也在那些觀察窺探下,抬手將人徹底攏入懷中,微涼的氣息落在舒窈耳邊,“你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舒窈被她的聲息惹得有?些癢,隨即在這微暗的小區夜色下抬頭,眼睛裡?被前方那盞燈照出一星暖光,就?這樣看向藺然,“因為感覺你現在心情很好,肯定會答應的嘛——”
“你為什麼這麼高?興啊?因為我們都平安無事?嗎?”
藺然眉梢微動。
她有?些意外自己竟然進食後情緒流露得如?此明顯,卻悍然點頭,“對。”
“我也好高?興哦,”舒窈立即接話,聞著她身上哪怕與自己同樣染上那些灰塵、卻仍然很好聞的淡香,“你跟我一起去救小錦,我很開?心,我們三個都安全地從?那種怪物?手中逃脫,我也很開?心……”
雖然藺然進入園區沒?多久就?暈過去了?,不?過想到她之前冷靜指揮自己的樣子,舒窈就?覺得女朋友這種反差還挺可?愛的。
於是她將最後一句脫口而出,“喜歡你,我最開?心啦!”
話剛說?完。
舒窈自己品出幾分不?好意思。
她還沒?有?這麼不?矜持地表白過,可?是想到藺然剛交往沒?多久、就?深情且專注地對自己說?過喜歡,她又覺得自己應該給出同樣回饋。
她這般想著,卻被後腰陡然增加的力道按得呼吸一窒——
“藺、藺然?”
無意識增加擁抱力度的人見她不?太舒服,頓了?頓,吝嗇地隻肯鬆開?一點點,而後要求道:“再?說?一遍。”
舒窈掌心按在她手臂上,像她對自己有?求必應那樣,忍著羞赧,直視她的眼睛,再?度開?口:“喜歡你。”
“好喜歡你。”
“最喜歡藺然。”
隨她一次次的重複,藺然聽見了?吵鬨的、怦然跳動的動靜。
起初隻是舒窈的心跳,後來?卻有?一道、兩道、三道,與她同頻共鳴的聲音,煙花一樣在腦海裡?炸開?,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藺然低下頭,聽見自己體內三顆心臟同時跳成舒窈此刻心跳的頻率。
【說?、更多!】
【愛聽!】
擬態中、與綠化帶同色的觸手們在這心跳裡?,趁著暗中觀察的那些人員都被狗糧送走,歡脫地將旁邊月季叢的葉片撥得簌簌作響。
……
畢竟還沒?到深夜,樓下難免還是會遇到小區行人,舒窈被這吵鬨動靜所驚,又隱約瞥見遠處有?人影經過,趕緊拉著藺然的手先回家。
回到了?家,咕咕叫的肚子、身上的臟衣服、還有?陽台天台的嬌花,都比舒窈此刻湧動的情感更需要被滿足。
她便讓藺然先去洗澡,問?過對方口味之後點了?兩人份外賣,然後挽起袖子開?始乾活,悲慘地發現自己明明度過了?比前二十多年人生都刺激的一天,回到家卻仍要麵對家務,以及明日的上班。
客廳指鐘走向十點半時。
舒窈擦乾淨頭發,拿著藥箱走到沙發上,跪坐著去拉藺然的手,“之前石子磕到哪兒啦?我幫你塗藥啊。”
換了?一條黑色吊帶睡裙的女人靜靜合攏手上的書,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看向她,“你呢?”
“我好像最近摔出經驗了?,”舒窈挽起奶.白色的睡衣袖子,給她看自己已經恢複、今晚甚至都沒?留下痕跡的光滑手臂,“看,根本沒?受傷!”
藺然莞爾。
也不?拆穿她是因為今天裙子穿的長袖,以及自己的觸手幫她擋了?致命危險的緣故。
“我也不?用。”先前被特?殊部門的人檢查時,後腦上被故意製造的鼓包部位、在回到這屋子之後就?恢複了?,就?像那條被丟進垃圾桶的褲腳破開?的長褲,都是藺然再?用不?上的證據。
舒窈卻不?信。
她湊過去盯著藺然的腦袋,以恨不?能挑開?她每根發絲的認真架勢檢查她身上有?無出現傷痕——
然後就?因為湊得太近被藺然抬手按進了?懷裡?。
真絲睡裙與綢緞睡衣都很薄,即便隔了?兩層,但隻稍稍動作,就?摩擦出與先前擁抱時截然不?同的感覺。
舒窈隻本能地掙了?下就?不?敢再?亂動,手懸在空中,牛奶般的肌膚和上衣將她此刻紅撲撲的麵頰襯得格外顯眼,她卻渾然不?知,過了?會兒才慢慢將掌心搭在藺然的肩上。
不?知是客廳空調開?著、導致藺然比她吹了?很久,還是對方本身體溫就?更低一些,舒窈總覺得自己掌心好像搭在一塊微涼的玉上。
她需要很努力才能克製著彆做出反複摩挲的行為。
“是……還要抱嗎?”
比起她的克製,藺然就?隨意得多,應聲過後,不?僅將她抱過來?,甚至還覺得這樣接觸到的肌膚不?夠多,最後將她抱在自己腿上,用腰腹緊緊相貼,連脖頸都挨在一起的親昵姿態。
舒窈耳朵通紅地將自己埋在她肩頭,仍有?些濕冷的發尾落在兩人相貼的脖頸間,在她大腿兩側曲著、抵在沙發上的腳麵腳尖也忍不?住蜷起。
明明隻是簡單的擁抱,卻有?種好像全身都被纏住的感覺。
啊,好羞恥。
-
在這種肌膚相貼的擁抱不?斷升溫,舒窈耳朵都要冒煙,開?始胡亂找理由想從?藺然身上下去,“你剛纔在看什麼書啊?”
藺然看出她的動作,卻沒?阻攔,而是翻開?書,讓她看裡?麵第二張封麵。
又是一本言情小說?!
舒窈腳趾抓地,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能精準地從?自己滿書架的正經文學裡?,找出這些二次包過封麵的內容,立即起身越過藺然膝頭、想要合上那本書拿走。
卻被按在了?對方腿上——
“為什麼是這個名字?”
單手按著她的人,發現她從?掙紮變成絕望,很快就?紅著臉破罐子破摔,乾脆換成枕在自己腿上的姿態,將腦袋埋在她腰間,躺在沙發上抱著她的腰不?肯抬頭:“什麼名字?”
“杳杳。”藺然念出與她名字相同的音。
舒窈抬起頭,“這個啊,因為我媽媽以前給我起名的時候,最開?始就?選的這個字,講的太陽下山、樹木昏暗的景象,但是我爸覺得這字不?吉利,也不?好聽,就?在出生證明上給我寫成了?‘窈窕淑女’的窈。”
“我媽媽覺得‘窈’很俗,想在戶口本上改回去,可?惜係統有?問?題,隻能登記出生證明的這個,一直到她跟我爸離婚,她都堅持要用原本那個字叫我。”
於是她小名叫杳杳,一起長大的朋友們也這樣稱呼她。
其實舒女士未必不?知道‘杳’的意象不?佳,作為語文老師,她哪裡?不?知“杳為冥也”?可?是她生性倔強要強,不?肯為任何一件事?低頭,尤其在丈夫未經過她同意就?給孩子改成另一個名字,更令她感到不?被尊重與憤怒。
後來?舒窈滿了?十八歲,一直以為舒女士會要求自己再?度改名,變成舒杳。
但是沒?有?。
舒女士對她的愛總藏在這些極端的控製欲之下,就?像以前為了?她的安全不?給她零花錢、將她鎖在家裡?不?準她出去玩,也像是這個名字,已經固執地叫了?那麼久,總歸也還是害怕這個意義偏向昏暗之境、與無影無蹤消失含義相似的字,給她的孩子帶來?任何不?幸。
舒窈回過神來?,枕在藺然的腿上抬頭與她笑道,“不?過叫哪個都可?以啦,隨你喜歡。”
藺然便指了?指書頁上的“杳杳”二字。
“我喜歡這個。”
舒窈並?不?意外,曾經司徒錦和林靜姝也是這樣選擇的,“因為這個字更好看?”
……
藺然沒?有?回答。
直到舒窈後來?換了?話題,跟她抱怨今晚偷懶點的外賣沒?有?她做的飯好吃,說?到後來?,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緩,竟就?這樣枕著她的腿在沙發上睡著了?。
氣息一熱一冷,隔著衣料落在她腹部上。
她抬手摸了?摸舒窈散開?的長發,這時才緩緩啟唇,“不?是。”
是因為她出生的地方,深淵。
那是比幾千米以下的深海儘頭更黑的地方,在很長的時間裡?,她都是在這樣的環境裡?捕食、打架、成長的,比起生活在陸地上這些喜愛陽光的生物?,深淵裡?諸多存在與她一般更偏好黑暗。
反而光亮意味著危險與暴露。
藺然是真的很喜歡“杳杳”這兩個字。
應和著她的想法,方纔相擁時始終蟄伏著沒?有?出來?的觸足們,此刻都交相順著沙發攀上舒窈的手腳,與熟睡者身上雪白的肌膚、純白的睡衣顏色相比,象征危險與不?詳的黑紅色肆無忌憚漫開?。
就?像將月亮拽入深海——
屬於掠食者的顏色,一點點將女人染上自己的痕跡與氣息。
想到今晚她的幾度靠近,以及用那柔軟嗓音說?出一遍遍“喜歡”的模樣,藺然垂眼看向舒窈,忽然舍不?得這麼快將她吃下去。
如?此說?著悅耳好聽的話語,總是毫無戒心地,向她露出脆弱頸脖的舒窈——她想要看到更多。
藺然向來?擅長為甜美的報酬而忍耐,從?不?缺乏耐心。
於是狩食者用微笑與縱容默許的姿態,引誘著舒窈靠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直到與她共同墜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