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葫蘆裡裝著十萬妖魔 第二章 鬼頭灘
-除了棠安和船伕,烏篷船裡還坐著六人。
開船後,貨郎的竹筐突然晃動,船上的人都被嚇了一跳。
卻見貨郎露出個尷尬的神情,連忙拿下竹筐,扯開布袋給眾人瞧了一眼裡頭的東西。
棠安也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
——卻見布袋裡頭裝的,是隻灰野兔。
眾人不禁長出了口氣。
懷抱孩童的婦人忍不住開口道:“後生,仔細你的山貨,這一驚一乍的,怪嚇人的。”
貨郎連忙應道:“哎!好嘞!”
聲音帶著幾分討好。
貨郎手腳麻利地重新栓緊布袋口,還特意多繞了幾圈繩子,確保野兔不會再弄出聲響。
隨後貨郎抬起頭,賠著笑向眾人點點頭。
憨厚的模樣讓人生不出氣來。
船裡坐著的老頭忍不住身子向前傾,出聲八卦道道:“諸位可聽說,昨兒陳掌櫃家的船也在過河時沉了,今天才從河裡撈上來三個腦袋……”
棠安身邊的毛驢耳朵動了動,看起來似乎聽得津津有味,臉上露出了人性化的“好奇”之色。
“……什麼三個腦袋?”旁邊不明就裡的人,聽得雲裡霧裡的。
前邊說的沉船他們聽得懂。
後邊說的撈起來三個腦袋是什麼意思?
不應該是……撈起來三具屍L嗎?
老頭正要回話,帶孩子的婦人卻眉頭緊皺地道:“都安靜些吧,少說這些有的冇的,聽著怪滲人的。”
婦人一邊小聲暗自埋怨道,“這坐船的時侯,本就人心惶惶,偏有人要講這些沉船的晦氣事兒,也不怕招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船上一個讀書人模樣的年輕後生也跟著點頭道:“就是!都說這河裡有水鬼扯人腳脖子,我看啊,都是唬人的!”
“娘,水鬼長什麼樣呀?”孩童脆生生髮問。
婦人忙捂他的嘴。
那戴帷帽的道士卻突然冷聲道:“水鬼?要真有水鬼,‘那邊’早就派人來收拾了。”
守一齋的道爺都發了話,其他人便冇敢出聲反駁。
漸漸地,眾人都放鬆下來。
連那婦人都鬆開孩子,由著他在船頭蹦跳。
很快,船便行至鬼頭灘。
傳說中十船九翻的險處。
船伕攥篙的手暴起青筋,眾人屏住呼吸盯著水麵。
偏偏此刻那孩子卻扯著婦人的衣袖,笑嘻嘻地出聲問道:“娘,水鬼長獠牙嗎?”
一時記船低笑。
棠安回頭看了一眼婦人和小孩,也跟著笑了一下。
貨郎抱著貨箱,一邊嚼著肉乾小聲嘟囔道:“我瞧水裡最大的鬼就是船老大,專嚇唬人,就是想多收過河錢!”
這趟船,每個人需要多給兩枚銅錢!
想到這,貨郎就覺得心在滴血!
最裡邊坐著的老頭也跟著點頭道:“二十年前,這河清得能照見龍宮,如今倒編起鬼話,說什麼水鬼……”
船伕聽了這話頓時不樂意了:“你們知道什麼?上月李員外家的第三房小妾,連人帶船翻在鬼頭灘,撈上來時可隻剩一身衣服了!”
眾人一時噤聲。
不說彆的,單就拿這件事情來說,確實是真的。
自從上個月到這個月,鬼頭灘已經死了七八個人了。昨天陳掌櫃家的船沉後,越發人心惶惶。
因接二連三的翻船事情多發生在酉時之後,官府便張貼出了告示,酉時後禁渡。
但如果船隻非要渡河,官府也冇辦法。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酉時後渡河,若是出了什麼意外,自已負責。
棠安靜靜望著河麵上。
毛驢顯得有些漫不經心地踢著步子。
烏篷船裡坐著的道士,起身走了出來,帷帽被風吹開半形,露出張年輕麵龐。
道士掃了一眼平靜的水麵,心裡微微鬆了口氣,朗聲道:“《水經注》有載,銀魚現則河清,諸位請看——”
眾人探頭望去,隻見果然有銀魚躍出水麵!
“謔,好大的魚!”
“這是條難得的清河啊!”
濺起的水珠落在棠安杏色裙裾上,洇開深色斑點。
棠安垂著眼眸低頭擦拭時,船身忽然輕晃。
年輕道士也心裡一緊,連忙摸出了懷裡的八卦鏡,臉色緊繃地往水裡照了照——
水麵平靜。
什麼事情都冇發生。
道士心有慼慼地收起八卦鏡時,鏡麵上忽然映入旁邊少女的麵龐。
分明是張能鎮妖邪的觀音麵,偏生頰邊梨渦盛著三分稚氣,倒像誰家偷跑出來瞧河燈的小女兒。
道士頓了頓,麵無表情地收起了八卦鏡。
很快,渡船平安地駛過了鬼頭灘。
夕陽西沉時,渡船穩穩靠岸。
船家將長篙一收,徹底鬆了口氣,高聲道:“諸位,到岸嘍!”
荒草灘前蘆花飛雪,貨郎揹著貨箱躍上岸,回頭衝船伕喊:“船家!明日還坐你的船!”
老頭也跟著笑了笑:“早知這般輕鬆,該帶壺梨花白。”
讀書的年輕後生整了整有些淩亂的衣衫,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快步走到船伕跟前。
讀書人微微拱手,臉上帶著疑惑與探究,開口說道:“船家,這鬼頭灘如此凶險,接連出了那麼多事兒,您為何還在這兒行船呢?”
船伕正彎腰收拾著船槳,聽到這話,便笑著回道:“我在這河上討生活大半輩子了,冇彆的手藝,隻會劃船。雖說鬼頭灘險,可總得有人撐船不是?再說了,我熟悉這河道,每次行船都小心謹慎,也算是和這河神爺打了多年交道,保得平安的時侯居多。”
年輕後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接著笑道:“不過剛剛那位大姐說得有理,這行船之時還是少說一些……”
後生的話卻被船伕猛地皺眉打斷:“你這後生胡言亂語什麼,這船上何曾有過什麼大姐?”
年輕後生被船伕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跳,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住:“船家,您這是怎麼了?”
“我說的是那位帶孩子的大姐啊,上船時她就坐在船艙裡,那孩子還問她水鬼長得什麼模樣呢,怎麼您,倒像是全然不知?”
年輕後生一開始還有些迷茫不解,隨後說著說著,聲音突然顫抖起來。
話語間夾雜著一絲他自已都冇有察覺到的恐懼。
此時這讀書人才意識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對勁,頭皮開始發麻,後背也滲出了一層冷汗。
船伕聽完了讀書人的話,更是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船上。
“今兒個從始至終,我就隻看見你、貨郎和老丈,以及那位帶毛驢的姑娘和戴帷帽的道士上了船,莫說是懷抱孩童的婦人,就是個影子,也絕不可能看錯啊!”
兩人互相對視著,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驚懼之色。
棠安有些好笑地看了二人一眼,牽著自已的驢下了船。
驢子回頭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的船家和讀書人,也跟著嗤笑了一聲,神態像個傲慢的看客,高昂著腦袋,鼻孔輕輕噴出兩股粗氣。
不遠處的河麵依舊平靜如眠。
直到那抹素影徹底消失在暮色裡,深水處突然炸開串氣泡。
七八雙慘白的手伸出來,扒住礁石:“可算走了……那位在船上時,連水蚊子都不敢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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