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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字,我的戲 微光築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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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光築巢

經紀人周姐的到來,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石頭,打破了“聽雪”客棧近乎與世隔絕的安寧。她住在古鎮另一頭一家更符合她商務需求的精品酒店,但每天上午都會準時出現,帶著膝上型電腦、一疊檔案和一身與麗江柔軟格調格格不入的乾練氣息。

她和林夕在客棧一樓的茶室裡關起門來一談就是大半天。我通常待在二樓的房間,或者坐在院子裡那個能看到茶室玻璃門的藤椅上,手裡拿著一本書,卻一頁也翻不過去。隔著玻璃,我能看到周姐時而嚴肅地陳述,時而快速地滑動平板電腦螢幕;林夕大部分時間沉默地聽著,偶爾會擡起頭,目光穿過玻璃,與我的視線相遇,然後給我一個安撫的、讓我不必擔心的眼神。

那種眼神,像冬日裡穿透雲層的一縷陽光,短暫卻真實地溫暖著我。

我知道,她們在商討應對策略,在處理因我而起的這場風波。愧疚感如同細密的藤蔓,纏繞著我的心臟。但我記得林夕說過——“你不是連累”。我努力地將這句話當作利刃,去斬斷那些自我否定的荊棘。

第三天下午,周姐離開後,林夕來到院子找我。她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神依舊是清亮的。

“談完了?”我放下根本沒看進去的書。

“嗯,階段性搞定。”她在旁邊的藤椅坐下,長長舒了口氣,“周姐會先處理幾個比較緊急的商務詢問和媒體接洽。我們……可以再多待幾天。”

“麻煩嗎?”我輕聲問。

林夕轉過頭,看著我,忽然笑了,那笑容裡帶著點如釋重負和狡黠:“說實話,是有點麻煩。但值得。”她頓了頓,身體向我這邊傾了傾,壓低聲音,“而且,我跟周姐坦白了。”

我心頭一跳:“坦白什麼?”

“我說,我不是在玩,也不是一時衝動。我是認真的,非常認真。”她的目光灼灼,直視著我的眼睛,沒有絲毫閃躲,“蘇晴是我想要共度餘生的人,所以,請她像維護我一樣,來維護我們。”

共度餘生……

我的心跳驟然失序,血液彷彿在瞬間湧向臉頰。她就這樣,如此直接、如此坦蕩地將我們的關係,定義給了她事業上最重要的合作夥伴。這不是星空下的私語,而是麵對現實世界的鄭重宣告。

“她……怎麼說?”我的聲音有些發緊。

“周姐嘛,你見過的,標準的商人思維。她先是分析了至少十分鐘這樣公開的‘風險’,然後又花了五分鐘感歎我‘不省心’。”林夕模仿著周姐的語氣,惟妙惟肖,“但最後,她說,‘既然是你認定的,那我隻好想辦法把‘風險’變成‘故事’的一部分了。’”

把風險變成故事……這像是周姐會說出來的話。理智,甚至有些冷酷,但背後,是一種基於現實考量後的、務實的支援。

我低下頭,看著自己交織在一起的手指,內心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感動,有不安,也有一種奇異的、被納入她生命軌道的踏實感。

“對不起,讓你……”我話未說完,林夕的手指便輕輕按在了我的唇上。

“沒有對不起。”她的眼神溫柔而堅定,“蘇晴,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以前是我一個人在前麵跑,覺得什麼都扛得住。但現在不一樣了,我想和你並肩走。所以,這些風雨,本來就應該我們一起麵對。”

她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用掌心包裹住。“周姐的到來不是壞事,她幫我們扛住了第一波最猛烈的攻擊。接下來……我們需要想想我們自己的路。”

我們自己的路。

這句話,像一顆種子,落入我心間那片被淚水澆灌過、剛剛鬆動些許的土地。

晚飯後,周姐沒有再來。我和林夕沿著客棧後麵一條安靜的小溪散步。溪水潺潺,在月光下閃爍著碎銀般的光澤。遠處納西族村落裡,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夜的靜謐。

“蘇晴,”林夕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你還記得你最早開始寫小說,是什麼感覺嗎?”

我微微一怔,思緒被拉回到很多年前。那還是霸淩的陰影尚未完全籠罩我的時候,是那個拿到糖鳳凰會開心的小女孩,開始用文字構建世界的開端。

“最開始……就是覺得好玩。”我回憶著,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極淡的、真實的笑容,“腦子裡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把它們寫下來,就像創造了一個隻屬於我的秘密花園。沒有人評判,沒有規則,我可以是國王,也可以是騎士,可以飛天遁地,可以對話古今……感覺很自由。”

那是寫作最初帶給我的、最純粹的快樂。無關稿費,無關名聲,甚至無關他人的認可,僅僅是因為創造的本身,和那份心靈得以棲息的自由。

“自由……”林夕輕聲重複著這個詞,若有所思。她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我,月光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輪廓,“那現在呢?寫作對你來說,是什麼?”

現在?

現在,寫作是職業,是謀生手段,是證明自己價值的途徑,也是……情緒宣泄的出口,甚至有時是自我折磨的戰場。它捆綁了太多的東西,稿件的壓力,資料的焦慮,讀者的評價,還有……當它被置於聚光燈下時,所帶來的無所適從。

我沉默了。答案顯而易見,卻讓我感到一陣悲哀。我好像,把我最初那座“秘密花園”,變成了一個需要對外營業、接受各方檢閱的“主題公園”,失去了它最本真的樂趣。

林夕沒有催促我回答,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月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見底,彷彿能照見我內心所有的迷茫和失落。

“蘇晴,”她輕聲說,聲音像溪水一樣流淌進我心裡,“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試著把那些綁在寫作上的東西,先卸下來一些呢?”

“卸下來?”

“嗯。”她點點頭,“暫時不去想版權,不去想銷量,不去理會網上的那些聲音。就像最開始那樣,隻為了‘自由’和‘好玩’去寫。寫你想寫的任何東西,哪怕隻是一個片段,一個情緒,一個荒誕的夢。不為了發表,隻為了你自己,或者……隻為了我。”

隻為了我自己,或者隻為了她。

這個提議,像一道光,驟然穿透了我被重重顧慮封鎖的思維。

不是為了證明什麼,不是為了取悅誰,隻是回歸到那個最初的狀態,用文字搭建隻屬於我們二人的、更隱秘、更堅固的“秘密花園”。

“我……”我的心跳加速,一種久違的、屬於創作本身的衝動,在心底蠢蠢欲動,“我不知道還能不能……”

“試試看?”林夕握住我的手,眼中充滿了鼓勵和期待,“就當是……給我們未來的家,提前準備一些‘裝飾品’?用你的文字。”

給我們未來的家,準備裝飾品。

這個說法,溫柔得讓我想哭。它把一件可能充滿壓力的事情,變成了一個充滿愛意和趣味的承諾。

那天晚上,回到“聽雪”房間,我沒有立刻睡覺。我坐在書桌前,開啟了隨身攜帶的膝上型電腦。螢幕亮起,幽藍的光映著我的臉。

林夕沒有打擾我,她洗漱完畢,就安靜地靠在床頭看書,偶爾擡頭看我一眼,眼神溫柔。

我的手指懸在鍵盤上方,久久沒有落下。大腦一片空白,那些熟悉的焦慮感又開始探頭——寫什麼?寫得好嗎?有意義嗎?

我閉上眼,深呼吸。努力驅逐那些雜音。

不想意義,不想好壞。隻寫……想寫的。

我想起了今天下午林夕對周姐說出“共度餘生”時,她眼中那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光芒。

我想起了在“雲渡”露台,她看著雪山時,那放鬆又滿足的側臉。

我想起了那張設為屏保的合照裡,我那個生澀卻真實的笑容。

指尖落下,敲下第一個字。

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我沒有構思完整的故事,隻是任由思緒流淌,捕捉著那些與林夕相關的、細微的、溫暖的瞬間。寫她在晨光中喚醒我的樣子,寫她喝到不喜歡的酥油茶時微微皺起的鼻子,寫她單膝跪在星空下對我說話時,眼中比星辰更亮的光……

文字不再是為了編織一個取悅他人的故事,而是成了我情感的容器,成了我用來銘刻和珍藏與她有關一切的方式。這個過程,不再伴隨著自我懷疑的鞭撻,反而有一種奇異的、宣泄般的平靜和滿足。

我不知道寫了多久,直到林夕輕輕走到我身後,將一杯溫熱的牛奶放在桌邊。

“彆太累。”她低聲說,手臂從後麵環住我的肩膀,下巴輕輕抵在我的發頂。

我停下敲擊鍵盤的手,身體向後靠進她溫暖的懷抱裡。

“沒有累。”我輕聲說,這是實話。內心充盈著一種久違的、創作的愉悅感。

螢幕上的文字,零零散散,不成體係,像一顆顆散落的珍珠。但它們閃爍著真實的情感光澤,隻屬於我和她。

這,或許就是林夕所說的,為我們未來的家,親手製作的、“自由”的裝飾品。

窗外,麗江的夜依舊深沉。但在我心裡,那簇微弱的火苗,似乎又明亮了一些。它開始嘗試著,不僅僅是被動地接受溫暖,而是主動地,用自己微弱的光,去照亮身邊方寸之地,並試圖,為那個名為“未來”的巢xue,銜來第一根柔軟的枝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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