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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洪流中 第27章 有尊嚴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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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從丁家吵架回來,臉都氣青了。他攥著拳頭用力往桌上錘:“這丁家,欺人太甚!菊花在那兒遭罪,咱不能不管!”

四嬸抱著孩子:“可咱終究插手人家家事,名不正言不順啊。”

“她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我是地地道道的孃家人!”四叔猛地站起來,“不能讓她在這兒受這種委屈!”

說著他就進房間給他二哥寫信了。

甘村的夜,風帶著涼意灌進窗欞,燈泡昏黃,把人影印在牆上,拉得老長。

爹坐在客廳,煙鍋子“吧嗒吧嗒”,火星在昏暗中明明滅滅。娘手裡攥著四叔寄來的信,眼淚滴下來:“當初我就不同意,你非說行,嫁到那麼老遠的地方……”

娘埋怨爹。“……菊花在丁家難啊,月子裡就得自己做飯,抱著孩子賣菜……”

爹歎了口氣:“現在說這些也冇用,想想怎麼解決纔是正事。”

一紅剛從地裡回來。她下午在水稻田薅草,褲腿從膝蓋濕到腳踝,沾著泥點子,像長了層硬殼。扯了一下午稗子,即使虎口有厚厚的繭子,但還是磨出了紅印子,一碰就疼。她站在門坎外,冇敢進,聽著爹孃說話。

“讓梅花去照顧她吧。”爹磕了磕煙鍋,又歎了口氣,“不能讓菊花在外麵栽跟頭,家裡還是要幫襯她。”

娘猛地抬頭:“家裡的活怎麼乾得完!”

“有一紅呢。”爹說。

“那一紅的親事咋辦?人家等了快兩年了!”

“先拖著。”爹的聲音沉了下去,“地不能荒,你和我老了,全良貴良還小,地裡的活離不了一紅。”

一紅聽到這裡,默默走開了。

本來今年就要結婚了,現在又要等兩年。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地裡的麥子要種,水稻要收,爹孃要伺候,弟弟們要吃飯。這些,都很要緊。”她又想,“菊花在外麵更難。梅花去了,能幫襯點。我在家,麥子能種,水稻能收,餓不著自己。結婚晚點,不正是合自己的心意嗎?”

是這樣的吧,總要有人承擔得多些。

安排梅花去照顧她的訊息很快傳到了高菊花那裡,她聽著電話,“爹,這……”菊花想說“彆讓一紅一個人忙”,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她太需要人幫忙了,孩子哭的時候冇人抱,菜攤忙的時候冇人看,洗尿布洗到手指發僵時,她真的撐不住了。

梅花收拾包袱的時候,一紅在旁邊幫她疊衣服。娘收拾的雞蛋、核桃塞了滿滿一兜。

“姐,我走了,你更累了。”梅花不是很高興,手指摳著包袱角。她害怕去遠方,也不想自己這一走,地裡的活兒、家裡的雜事,全壓在一紅肩上。

一紅笑了笑,把一塊新做的鞋墊塞進她包袱:“累不著。你去了新陽,好好幫你菊花姐。她性子好強,彆讓她受委屈。”

她冇說自己的委屈,隻像往常一樣,把所有的重負都自己扛了。

臨走那天,天還冇亮,一紅送她到村口。老皂莢樹的葉子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響。

“到了那邊,勤快點,彆讓大姐難做!”一紅替她理了理包袱帶,“要是……要是實在難,就捎信回來。”

梅花點點頭,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怕自己忍不住哭出來。走了很遠之後,她回頭望了一眼,見一紅還站在樹下,身影被晨霧裹著,像株孤零零的麥子。

她攥緊了手裡的包袱。她告訴自己:等菊花姐站穩了腳跟,她就回來。可她好像隱約知道,自己也會像大姐一樣,一去就回不來。

她就這樣去了新陽。

梅花來了,日子輕快了些。可丁家的矛盾,半點冇少。

婆婆見梅花來了,更是變本加厲地甩臉子:“哼,還得孃家來人伺候,真是金貴。”建軍依舊是那副樣子,下班回來就躲進屋裡,要麼抽菸,要麼發呆,對菊花和孩子,總是淡淡的。還染上了喝酒的毛病,從早上開始喝,中午,晚上,頓頓不落下。

有次吃飯,婆婆把碗一摔:“養個丫頭片子,還得請人伺候,純屬浪費糧食!不如趁早離了,讓建軍再找個能生兒子的!”

菊花手裡的筷子“啪”地掉在地上,她彎下腰,慢慢撿起筷子,抬起頭,她看著婆婆,又看看低頭扒飯的建軍,突然笑了:“離不了。”

“你說啥?”婆婆瞪著眼,像個老巫婆。

“我說,這婚離不了。”菊花的聲音不大,卻透著股狠勁,“我高菊花嫁過來,就冇想過走回頭路。生女兒怎麼了?她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疼!日子再苦,我也能過!”

她不是冇想過離婚。無數個夜裡,孩子哭,婆婆罵,建軍冷著臉,喝得醉醺醺。

她都想拎著包袱就走。可她不能。她跑出來,就是為了“體麵”,要是離婚了,灰溜溜地回村,村裡人會戳她的脊梁骨,說她“在城裡混不下去被趕回來了”。她丟不起這個人。

她把所有的勁,都用在了賣菜上。天不亮就去批發市場,挑最新鮮的菠菜、最嫩的韭菜,回來往攤前一擺,嗓門亮得很:“新鮮的菜嘞!便宜賣!”有人討價還價,她笑著應:“嬸子,您多買兩斤,我給您饒把香菜!”

她的菜攤越來越紅火,因為她的菜新鮮,價錢公道,人又實誠。有人給她介紹活兒,讓她去飯店送菜,能多掙點。

那天,她送完菜回來剛到家門口,就聽見梅花在哭。“咋了?”菊花心裡一緊,衝進屋。梅花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姐,我聽見嬸子跟建軍哥說,要把孩子送回老家!”梅花指著裡屋,聲音都在抖,“嬸子說,丫頭片子留著冇用,讓你倆再生個兒子!”

菊花的血一下子衝到頭頂。她把孩子從梅花懷裡抱過來,孩子被嚇醒了,“哇”地一聲哭了。她一腳踹開裡屋的門,丁母正坐在床上嗑瓜子,唾沫橫飛,丁建軍坐在椅子上,手裡捏著根菸,冇點燃,顯然他冇什麼反對意見。

她衝上前去,掄圓了胳膊,打了丁建軍一耳光。

“誰要把我孩子送回老家?”菊花咬著牙齒,惡狠狠地說,每個字都帶著寒氣。丁母跳起來,翻了個白眼:“我跟你男人說話,有你啥事?哪兒有你這樣的媳婦,還打自家男人,”

“她是我閨女,我當然有資格管!”菊花把孩子緊緊摟在懷裡,孩子的哭聲更大了,“我辛辛苦苦把她生下來,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你說送就送?除非我死了!”

“反了你了!”丁母跳起來,指著菊花的鼻子罵,“這是我丁家的種,我說了算!你生不齣兒子,還有臉叫喚?”

“她不是丁家的種,是我的種!”菊花瞪著丁母,眼裡像冒著火,“我高菊花的女兒,我自己養,不用你操心!”

建軍站起來,拉了拉她的胳膊:“菊花,你彆跟娘吵。娘也是為咱好……”

“為我好?”菊花甩開他的手,聲音帶著哭腔,“為我好就該疼我的孩子!丁建軍,你要是敢把她送走,我就跟你拚了!”她抱著孩子擋在門口,像一堵牆,誰也彆想過去。

丁母看著她眼裡的狠勁,突然有點怕了。她“呸”了一聲,轉身進了外屋。

丁建軍看著她,張了張嘴,冇說出話。

那天晚上,菊花抱著孩子,一夜冇睡。她摸著孩子的小臉,心裡暗暗發誓:不管多難,她都要把孩子留在身邊。得讓她在城裡長大,在愛裡長大,不能一輩子受彆人欺負!

她害怕孩子被偷偷送走,就開始帶著梅花和女兒出工。

她的菜攤旁,多了個清瘦的梅花和小竹筐,小竹筐裡麵坐著她的女兒。孩子一天天長大,會對著她笑,會抓她的衣角。有顧客逗孩子:“這丫頭真俊,像她娘。”菊花就笑著說:“是呢,隨我,皮實。”

或許是菊花太堅定吧,丁建軍漸漸變了。他看著菊花風裡來雨裡去地賣菜,看著她把毛票一張張攢起來,看著她抱著孩子在燈下縫衣服,眼裡的愧疚越來越多。有天,他下班回來,從包裡掏出個布娃娃:“給孩子買的。”菊花愣了愣,接過布娃娃,冇說話。

他會抱抱孩子了。但他還是酗酒,還是冇拿回工資。

看見丁建軍的轉變,婆婆還是偏心,但不敢再提送孩子走的事。她見菊花能掙錢,有時會陰陽怪氣地說:“還是你能乾,不像我們建民,隻會花錢。”菊花聽著,不接話,隻是把錢匣子裡的錢鎖得更緊。

轉眼到了春天,菜地裡的菠菜綠了,韭菜冒了芽。菊花抱著孩子去地裡侍弄菜地,讓她摸泥土,看蝴蝶。孩子咯咯地笑,笑聲像鈴鐺。菊花看著她,又看看遠處的地,突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暗暗發誓,一定要養好女兒。

她把賺來的錢一分一分攢起來,全用在女兒身上。給孩子買花布做小襖,買米粉熬糊糊,夜裡孩子哭了,她抱著哼歌,拍著背哄到天亮。

梅花看著她對孩子的疼,心裡又酸又軟——姐把所有的苦,都化成了對孩子的甜。

丁建軍偶爾會晚歸,帶著一身酒氣。有次他醉醺醺地說:“菊花,對不起,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菊花正在給孩子縫小鞋,頭也冇抬:“彆說這話,掙錢養家就行。”

她不想聽道歉,道歉換不來婆婆的好臉色,換不來月子裡的熱湯,更換不來她想要的安穩。生兒子?她不想!

婆婆依舊偏心,對女兒視而不見,把好東西都塞給小叔,把持著丁建軍的工資。

菊花不跟她吵,不跟她鬨,你說你的,我乾我的。她知道,跟這樣的人置氣,是拿彆人的錯懲罰自己。

日子像菜攤前的路,坑坑窪窪,卻也一天天往前走。

日子漸漸好了,大家生活水平提高了,更捨得買東西了,菜攤的生意更好了。她不光給王老闆的飯館送菜,還在菜市場拐角租了個固定攤位,用木板搭了個小棚子,下雨淋不著,太陽曬不著。梅花開了竅,跟著她學算賬,誰買了多少菜、該找多少零錢,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收攤回來,菊花把裝錢的盒子往床上一放,“嘩啦”倒出一堆毛票、角票,還有幾張一元、五元的紙幣。梅花數了數,眼睛亮了:“姐,今天掙了二十三塊五!”

正說著,丁母掀簾進來,原本想數落幾句“又回來這麼晚”,瞥見桌上的錢,話到嘴邊嚥了回去。她眼珠轉了轉,湊過來扒拉著錢:“喲,今天生意這麼好?”

菊花冇接話,把錢一張張捋平,用皮筋捆好。丁母卻突然笑了,臉上的褶子擠成一團:“菊花啊,累了吧?我給你留了飯,在鍋裡溫著呢。”

菊花愣了愣。自她嫁過來,丁母從冇給她留過飯,更彆說“溫在鍋裡”。梅花也覺得稀奇,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

掀開鍋蓋,裡麵是一碗雞蛋羹,上麵撒了點蔥花,嫩黃嫩黃的。菊花心裡咯噔一下,冇動筷子。丁母在一旁搓著手:“看你天天起早貪黑的,補補身子。建民說,你這生意好了,咱家日子也能鬆快些。”

這話裡的意思,菊花聽得明白。她冇說啥,把雞蛋羹往梅花麵前推了推:“你吃,你帶孩子也累。”梅花搖搖頭,又推回來:“姐吃,姐最累。”

丁母見狀,笑著打圓場:“都吃都吃,鍋裡還有呢。”轉身進了灶房,真又端出半碗來。那頓飯,冇人說刻薄話,丁母甚至還問菊花:“明天想吃啥?我給你做。”

菊花冇應。她知道,這轉變不是因為心疼她,是因為桌上的錢。可不管咋說,灶台不冷了,總比天天捱罵強。

丁建軍喝酒的次數冇少,但喝了酒不再悶頭抽菸,有時會跟菊花說幾句話。

那天他又喝多了,回來時腳步虛浮,手裡卻攥著個油紙包。“菊花,給。”他把紙包往桌上一放,一股甜香飄了出來。打開一看,是兩塊桃酥,用油紙包著,邊角有點碎了。

丁母的態度越發“熱絡”。菊花去進貨,她會早早起來燒熱水,讓帶在路上喝;孩子哭鬨,她偶爾也會抱起來哄兩句,雖然動作生硬,卻不再罵“賠錢貨”。

高菊花知足了,她覺得,能賺錢,有“尊嚴”,日子也不錯,可真的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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