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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謀 二十五 墜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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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雨水細麻成絲,百座迦藍的千層鈴塔已蓄滿銀露,隨竹林內的音律一起,便也蕩出千秋般恒古的波紋,這奏琴主人便是陳擅口中提過的周成。

這樣的名人,此時就在一處邙山下的紫菁莊園中,盤坐水中央,抱琴輕撥以悅眾人。

請他來的,是莊園主人石浮。

邀請木漪前來此園的石璞,便是石浮的親弟。

石家上下都極擅營商,族中幼兒三歲要學打珠,十歲已能管賬,幾十年積來,石氏已然成了钜富。

木漪為了彰顯誠意,比帖上還早了一個時辰。

但那石家的家奴,正忙著迎前邊的大官兒和富賈,眼裡顧不得她。

她用酒罐裝給鄧青和畢覆二人運進宮的金子,買的來一個高高的門檻,卻再買不來一個紮實的麵子。

“你竟說,我現在還不能進去?”

家奴麵貌俊美,著出水般的霜白大袖,“女客人應按帖子來,時辰還未到。”

“可我已經來了,我來的比他們都早。”

家奴隻是笑著搖搖頭。

“不分早晚,隻按次第。”又彆有意味地望了她一眼,低聲道,“客人既曾養在江後身下,這其中規矩,定是比我知曉透細。”

一品官和一等豪強先入,再是二品與二等,待他們都入內除服,安置好了,才能再放人。

這麼算,她是要在名單之末了。

聞言,她攏了攏身上的狐狸披毛,還是高高地昂起頭來,渾身上下展著一種固執的傲氣。

“此時要迎些什麼人?”

“……女客人可以自己看。”

她看了幾眼,些許熟麵孔,大約是第五品。

身後有馬蹄打地,堪堪刹住的聲音。

那家奴探出頭看向她背後,回來拱手,“有新客至了,女客人可否讓一讓?”

春笙與秦二都有些看不過去,先後沉了臉色,要上來與這人理論一番。

木漪卻抬手一擺,正席都還未開始,連門都沒有進去,不能在這時起衝突,“是我先壞了規矩,我們走。”

她抬步上車,心想,她木漪不會一直這樣。

錢會越來越多。

人脈也會越來越廣。

有朝一日,她也會成為石家的座上賓,最先被石家兄弟請進去的。

秦二瞪了這人一眼,拉馬繩將馬車從莊前望一邊扯去,讓開了道,身後的那輛馬車就自然越了過來。

天也冷了。

簾角輕動,她頰邊一冷,吹進來的寒梅香氣在鼻前愈發濃鬱……

但未曾至寒冬,怎會有梅香?

木漪神色一凜,垂眼從簾中窺查。

揚穗間,男子水紅的蟬紗外衣襯著雪色喉結,墨發垂肩隨風輕卷。

她冷冷收回目光,並不想再看。二人交錯,一個往前一個向後。

那車裡人卻突然道了一聲:“停下。”

車馬停下。

那車夫不太確定這句話意思,為防萬一,還是朝著秦二傳了句,“你也停下。”

秦二一臉莫名,粗聲,“怎麼,有何貴乾啊?”

車內謝春深掀開簾子,與不耐煩的秦二撞了個四目相對。

秦二一下想起,一月前木漪被他壓在床上咬的傷痕累累。

這人雪白精細的皮肉,連的卻是一副狼狗骨頭。

秦二口中乾乾啐了一口,“呸,晦氣。”

說著拉韁快轉。

謝春深借著轉向時風動,窺見簾內人的側臉。

她像一座巋然不動的玉山,皮毛攏肩,環抱高髻,一身藍綠的金箔碧玉樹飾,庸俗也華美。

久違後再見。

她不再看他一眼。

謝春深壓抑又平靜地放下穗簾,冷聲命令道:“走吧。”

那人感知寒氣不敢耽誤,等白衣家奴看過了帖,立刻抽馬入園。

二人既不同級,之後也應各入席麵。

不過此園高就高在懸葛垂蘿,席麵之間有壅而通,客人與客人可以相互結交。

這也是畢覆給她的機會。

席上有不少宮裡人,鄧青與畢覆也在,於有聞之後也遲來了。

周成奏樂,金平僧提字,臨水有專人炙牛肝和鹿肉。

木漪先沒有主動攀談兩邊人,自飲一杯隨手帶的壺酒,香味四溢,激起了身旁幾人的好奇心。

“這位是——”

石璞適時過來,當了介紹人,“這位釀出了官酒之首武陵春,各位可猜猜她身份。”

有一人大腹便便,臉上肥肉堆疊,他帶來的女眷臉上塗了紅鵝脂粉,神情帶些輕慢。

“蓮花樓?聽說你是宮裡出來的,我們還以為是個老宮女,原來是你這麼個小姑娘啊。”

說罷將她渾身打量了一眼,“飾物冗的有些多了,走起路來,不會被自己吵到嗎?”

石璞方想圓場,木漪已直接道,“從前皇後苛刻我,我現在自由身,就喜歡這樣,纔不覺孑然,況且我冗金銀在身,夫人不也濃妝豔抹?”

這女人浮了尷尬之色,忙用雉尾扇擋臉,拉著那男人訕訕離去。

也有幾個欣賞她的另請她來宅在做客,木漪便笑道,自己之後也會攜禮上門拜訪。

交往完這些,石璞拉她至一旁說話:

“你方纔那般,不怕得罪了人?”

她手中轉著一杯熱酒,酒融化了口沿處的唇脂。

“石先生,我不想演。”

“演?何意?”石璞望著她,有些興味。

“討厭我的人,並不會因為我故意掩飾就減少對我的惡意,欣賞我的人,也自會接納我真實的樣子。

有些生意,有些貴人,我也想要。可勉強不來。

我不掩吝嗇潑辣,也不會避諱苛責,世人皆知我非溫良嫻熟的女子,做生意是長久之計,既然不打算一輩子裝下去,不如一開始就暴露自己,供君抉擇。”

石璞聞之,臉上笑開了花。

“你……唉,你真有些趣味。”

木漪心思不在他身上,暗中將目光追隨至石璞身後不遠處的玉台桌,兩個女婢端了兩隻考究的陶杯,遞給畢覆與鄧青。

她今日來,除攀結貴客,另有一樁更為重要,也最主要的目的。

石璞望著她琥珀色的眼眸,笑意加深,她的瞳孔裡卻倒映鄧青拿了陶杯宴飲的神情。

“你想喝酒?”石璞問。

她頷首。

石璞伸手請她過去,“來啊,你就入我的場子,來當我的宴上賓。”

木漪方想婉拒,石璞已推了一把她的後腰,將她推至那二三品的首席,“畢先生也在,緊張什麼。這都是新宮裡的人,你結交大有裨益,將酒拿上,我為你轉介認識。”

她眉頭微皺。

畢覆沒有將他的打算告訴石璞此“友”。

那陶碗口沿上有藥粉,毒發尚有一段時間。

她絕不能在鄧青毒發之前,朝鄧青敬上這一杯!

於是在畢覆之後便著意腳步不穩撒了酒,潑了身上滿衣。

“裙都濕了。”石璞挑眉,“家姐出嫁後時有回探,園內也備下了不少四季的嶄新衣物,容我帶木姑娘去換。”

動口便動口,還要過來攙她,木漪本欲躲開,因分神沒來得及,被他半抱了起來,見她臉色酡紅。

“欸?你這是不勝酒力了?”

若藉此能離開……她點點頭,扶著額頭,微微往石璞懷中靠。

慶幸陳擅因照顧小燕珺並未來,否則以他對她的瞭解,定會對她這番反常舉動生疑。

石璞的憐香惜玉,叫不知情的宴客露出幾絲捉趣般的笑容。

也是這時。

謝春深將酒盞捏緊,四兩撥千斤地收住了力道,他想將盞在案上敲碎,敲個粉爛,可手上卻輕穩地將器物放了回去。

嗬。

一個將死之人。

去香房需得經過謝春深此處,石璞帶著她一路過來,過他處時,他暗中推了身旁醉酒人一把。

那人本還睡個懵然,腰後一刺,匆匆從混沌的美夢裡醒來,兩手下意識就推翻了眼前案食。

木漪猝不及防受這一絆,摔去了地上。

謝春深又飲一杯,他怎會讓她一走了之。

木漪咬牙抬頭,石璞忙蹲下身去扶她,這時身後又傳來幾聲女人的驚叫,石璞趕了過去。

留她在原地閉起眼喘氣,將那股堵著的氣泄出去。

——鄧青毒發了。

可頭頂上突然傳來莫名的一聲冷笑。

木漪緩緩抬頭。

耳邊響起那白衣家奴的通告:“於先生中毒了!將東西南北四門立刻閉上,不要放人出去!”

不。

應該是鄧青。

怎麼會是於有聞?

她惶惶要撐起身體,謝春深忽然伸手過來,作勢拉了她一把,冷天裡,他的手幾乎將她燙了。

肢體上纂刻的記憶太痛苦。

木漪顫牙將他猛得撇開,搖晃站了起來,朝席麵內望去。

圍成一團,慌亂無序的人群裡,畢覆摻著鄧青擠了出來。

失策了。

她看向謝春深。

謝春深也站起身,揚聲道,“毒殺外侍省宦官,捉住了,該斬!”

眸中凜冽的寒意,讓她登時墜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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