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100章 暫告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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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告段落
楚澤昭終於將視線從鄧惜和顧梔二人身上移開,看向沉默著跪了許久的傅識,“傅識。”
傅識充耳不聞般,並未擡起頭。
押著他的裴陽見他不答話,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一摁,發狠道,“姓傅的,陛下問你話!”
這般做派,與不久之前還在錦衣衛和上門拜訪的傅識客客氣氣有來有往全然不同。眼下裴陽這般凶神惡煞,除了是錦衣衛慣會使的唬人招數,更是他存了些意欲報複的私心——畢竟先前姓傅的扯虎皮作大旗,仗著自己都察院右僉都禦史的身份和所謂內閣閣老的授意讓他不分青紅皂白就上定國公府拿人,險些讓他自己掉進幾方勢力爭鋒的漩渦之中。
思及此,裴陽手中的力道又重了些,他甚至擡腳欲踹,卻被楚澤昭出聲攔住了。
“裴千戶,不必如此。”楚澤昭道,“此處冇你的事了,先帶著手底下的人回南鎮撫司吧。”
“陛下,這……”裴陽是個想往上爬的人,眼下這麼一個機會遞到他麵前,自是要抓牢不放。尤其此時同在一處的還有他向來看不慣的霍引,他當然不願就這麼將功勞拱手讓人。
“嗯?何時輪到你來安排起朕來了?”楚澤昭擡高了聲調,隻一眼看過來,就瞬間讓裴陽清醒了思緒——他這時在跟皇帝討價還價,未免也太大膽了些。
“萬萬不敢!卑職……卑職領旨!”的確,若現下還在此處,定要惹一身騷,裴陽回過神來,狼狽地退了出去。
顧梔站在鄧惜身邊,不動聲色地將這一來一回悉數收入眼中。
他是領教過楚澤昭的喜怒無常的,眼下這個小插曲,更是讓他感歎,當真是伴君如伴虎。
自己方纔當著楚澤昭的麵被鄧惜就這麼不管不顧地攬入懷中,現在想來,真是不覺後怕。
還未等顧梔再多思考,楚澤昭又點了傅識,“傅愛卿,趁著朕現在剛看完熱鬨心情甚佳,你不如將能說的趕快說了,朕還能考慮賞你個痛快點的死法。”
像是聽到什麼笑話那般,傅識擡起頭來,麵上全無麵對君王時的小心謹慎,反而掛上了嘲諷的笑意,一開口,還有些假模假式的禮數,“臣不知犯了何錯,竟淪落到被陛下賞了死罪的下場,還請陛下明示。”
“你不知犯了何罪?”楚澤昭臉上閃過一絲不耐,上一秒彷彿還是言笑晏晏,此刻卻露出陰鷙的神色,像是那逗著老鼠的貓兒終於要伸出爪子、露出牙齒,直欲鎖住獵物咽喉那般,“饒言已招供,楊希嶽背刺一案是你暗中授意指示,提供刺殺之凶器。柳憑逸更是信誓旦旦同朕交代先前他謀反一事,你也參與其中,這兩件事,你認是不認?”
兩件要案,人證皆在,事實如同板上釘釘,想不認都難。
眾人視線皆落在傅識身上,卻聽他這般道,“柳憑逸彼時被下了獄,自知難逃死罪,故而無端攀咬起來。臣在都察院內任右僉都禦史,早些時候曾與他那義父有過些齟齬,誰知道柳憑逸是不是狗急跳牆,要拉臣下水?”
“你!你說誰狗急跳牆!”柳憑逸無端被這般形容,登時急了起來。可他這麼說完之後卻未等到楚澤昭的反應,於是很快又蔫了下去,隻惡狠狠地瞪著傅識。
傅識無視柳憑逸的目光,嗤笑一聲,又幽幽開口。
“再說這姓饒的,臣與他確實有過幾麵之緣,彼時他求臣幫忙在燕都尋人,卻又不將那人身份明說,臣心中疑惑,故而未能答應,想來是這姓饒的懷恨在心,將這罪名亂扣到臣腦袋上,也未可知。”
“饒氏一介戲子,為何會突然對楊希嶽起了殺心,你會不知?”楚澤昭問。
他早已從顧梔那聽罷事情來龍去脈,所以不待傅識再開口,就自顧自道,“你暗中查得饒氏所尋是個叫周堂的男人,又發現此人在上京尋其生父楊希嶽時被人扣在楊府,彼時周堂隻是被關押在府中,可你卻對饒氏謊稱其被楊希嶽殺害,這才刺激得饒氏在壽宴上痛下殺手。你的人更是目睹刺殺事成纔回去覆命,可有此事?”
鄧惜是頭回知曉,霎時震驚得無以複加。那日楊希嶽被刺時他已被傅識用迷香扣在府上,就算在那期間自己想過無數種饒言和楊希嶽之間的恩怨,鄧惜也萬萬冇想到刺殺背後竟隱藏了這樣令人瞠目結舌的真相。
“陛下,現下週堂正在臣府上。”鄧惜上前一步,拱手道,“臣先前被困在傅府之中,機緣巧合之下幸得彼時同在傅府的周堂所救,索性便將人安頓下來。”
他的話音未落,手就驟然被人握住,鄧惜一轉頭,發現是顧梔滿眼憂色地看著他。想來也是,那日本以為隻是普通的分彆,卻未曾想兩人竟分彆陷入麻煩困境,至現在才終於見到對方。
鄧惜回握住顧梔的手,寬袍大袖堪堪將二人的動作遮蓋,麵上看起來隻是他們站得近了些,因而並未有人察覺異樣。
很快,眾人就聽楚澤昭又開口了。
“你被困在傅府?”他先前確實不知這一情況,詢問間還帶著調侃的語氣,“定國公,你一習武之人,怎的能叫區區一介文官困住了?”
“微臣慚愧,隻因先前與傅識是至交好友,未曾想到有朝一日會栽在他手裡,更想不到幾次三番作亂的背後,竟都有他的手筆。”
說這番話時,他低下頭,視線與跪著的傅識撞了個正著。
鄧惜想過對方眼中或許會流露出什麼情緒。醜事敗露的不甘也好,悔不當初的懊惱也罷,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這般,空洞無波,神情不屑,彷彿眾人現下所說一切,都與他無關。
驟然迎上這樣如同死水一般的眼神,鄧惜一怔,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直到站在自己身側的顧梔微微扯了扯他的衣袖,鄧惜纔回過神來。他喉頭一緊,莫名覺得悲哀。
彷彿直到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過去與傅識摯友一般的情感,終究還是隔雲隔霧,誌趣相投的友人,最終隻是偽裝著出現在他麵前的一張皮相,隻為接近他、利用他罷了。
“朕再問你,將顧梔叫回老宅,又將人扣下,背後可也是你的手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傅識懶懶地,他擡起頭,覷了顧梔一眼,“眼下人不是好端端在這站著麼,不過是在詔獄裡待了兩日而已。說來,若不是他先前要將老宅租給饒言,還叫我找不到將他一起拉入局的口子呢!”
他邊說邊笑了起來,渾然不將楚澤昭和其餘眾人放在眼裡。
見他這副無所謂的模樣,楚澤昭也失了耐心。他本就咳疾未愈,方纔強撐過一陣之後,此時已有些氣力不濟。隻見他右手握拳抵在唇邊勉力壓了壓咳嗽之後,有些疲憊地開口道,“罷了,今日到底還是倉促了些,來人——”
“將傅識下獄,傅家抄家。幾案茲事體大,容後再審。”
暗處立刻走出幾人,將傅識拖了出去。
“眾卿,今日多有疲累,都先各自回去歇息吧。”楚澤昭擺了擺手,任由程嶺將他扶起,“都退下吧。”
馬車一路疾馳,車上墊著舒適的軟枕,鄧惜緊緊握著顧梔的手,彷彿好像一鬆手,這人就會再次消失。
這樣的想法讓鄧惜無端害怕起來,他側過臉,瞧見這人靠在自己肩頭安穩的睡顏,忍不住湊過去,在他的額頭上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
這是他失而複得的寶貝,不能再把人弄丟了。
不久後,馬車終於安穩地停在定國公府門前,鄧惜輕輕拍了拍靠在他肩頭閉目休息的顧梔,柔聲道,“庭朗,我們到家了。”
顧梔在回程極短的時間裡因極度疲倦而陷入力竭般的睡眠。睡夢中仍是有些不安穩,緊緊皺著眉,直到聽見鄧惜喚他,纔有些掙紮地睜開了眼。
見他醒了,鄧惜又道,“緩緩神,我們到家了。”
說罷,他便率先下了車,從外頭掀開車簾,向顧梔伸出手,將人牢牢牽著,慢慢下了車。
嶽伯先前接了訊息,早早就在府門口候著,見鄧、顧二人走來,趕忙迎上前去,對顧梔道,“公子瞧著清減了不少,這幾日您著實是受苦了。”
“有勞您記掛。”顧梔朝老管家點頭,關切道,“回來時聽懷今說不忘受了傷,不知他現下如何了?”
嶽伯道,“還請公子放心,不忘已無大礙,先前醒了一陣唸叨著公子呢,告訴他您今日就能回來便放心了不少,現下仍有些體力不支,又睡下了,待明日您再去瞧他。”
“您多費心了。”顧梔謝道。
鄧惜替顧梔攏了攏外裳,“外頭涼,還是進屋說吧。嶽伯,還請讓蔣大夫再來一趟,替庭朗瞧瞧身子。”
“是,已經讓人去請了。”老管家做事周到,邊跟著二人便說,“現下也備好了飯菜,哥兒和公子先用著,待吃完了,蔣大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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