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17章 朝會事起
-
朝會事起
鄧惜還冇等到下次休沐,便提前聽到了顧梔的訊息。
原因是那日他聽傅識提起,顧梔病了,好幾日不曾上值。
“怎麼忽然就病了?”鄧惜聞言,正欲起身往外走。彼時他剛在傅識府上坐下,連手邊的茶水都還是滾燙的。
“不曉得,隻聽他家來告假的書童說,是染了風寒。”傅識拉住鄧惜,“唉,你這匆匆忙忙的要往哪兒去?你看看現在,已經戌時了,這會兒去人家哪有空招待?”
重新坐下的鄧惜憤憤道,“罷了,那明日再去。”
他很快話鋒一轉:“我說你們都察院是不是風水不佳,你才挨完板子,庭朗又病了。改日請個風水先生看看,是不是儘藏些不乾淨的東西在你們那兒。”
“我去你的。”傅識聽鄧惜這麼說,傷愈冇多久的後腰又開始隱隱作痛,“我看他這一陣忙得厲害,許是太累傷了精力,這才病倒。”
“有他頂了你的職,傅大人現在倒是樂得自在。”鄧惜心裡半點不放鬆,隻能打趣老友轉移注意力,“燕北道禦史,平日裡的‘孝敬’不少吧?”
都察院各道禦史雖然職級最低,但手中權力不小。他們直接負責各道監察,如遇特殊情況,可以直接將摺子遞到司禮監甚至禦前,甚至在作為巡按禦史出巡各地時,擁有便宜行事之權。
傅識雖然暫時從右僉都禦史的任上被一頓板子薅了下來,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明麵上他因著所謂“禦前失儀”職降幾級,實際卻進一步籠絡了幾位閣老的勢力,再加上傅家的根基在,眼下他的降職,更像是給了一些平日裡攀不上這層關係的官員一個把好處遞到傅識麵前的機會。
“我敢收麼?”傅識苦惱道,“不瞞你說,確實不少,而且做得隱晦極了。”
見鄧惜豎起耳朵聽,一副大有興趣的樣子,傅識歎了口氣,遂把連日來他的奇聞異事說與對方。
“著實想不到,銀票居然能藏到糕點匣子的暗格裡。”鄧惜單手撐著下巴,聽傅識說他近來的經曆彷彿是在聽話本故事,末了還點評道,“怎麼就冇見有人往定國公的府上送呢?諸君莫不是看不上區區一個南城兵馬司指揮使不成?”
傅識瞪他,“你若是需要,明日我便讓人放出話去,讓他們變著法兒給你‘上供’,爭取到你手底下混個副使噹噹。”
二人插科打諢,時近夜深,鄧惜索性宿在傅識府上。
他在傅家有專門一間臥房,裡頭的陳設都是按照他的喜好佈置,連點的熏香都是鄧惜喜歡的檀香。
眼下鄧惜沐浴更衣完推開房門,不自覺地皺眉。隻因今日這香似乎味道濃了些,聞上去不太習慣。跟著伺候的下人說,這是南方新進的,用的料好,更安神助眠,故而氣味自然重些。
鄧惜今日確實乏得厲害,儘管他滿心滿眼都是顧梔,想著他恢複得如何,有冇有按時吃藥,可人剛沾上枕頭,鄧惜便難抵睡意,很快便就著一室熏香睡了過去。
“懷今,起了。”耳邊有人喊他的聲音模模糊糊傳來,鄧惜翻了個身,背對著聲音的來源,可肩上很快落了一隻手掌,正推著他喚他清醒。
“鄧指揮使,勿要貪睡,快些起吧。”傅識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鄧惜嘖了一聲,正欲將被子蓋過頭頂,把這擾人清夢的聲音隔絕在外,就又聽見傅識喊他。
“鄧懷今,今日可是大朝,咱們要入宮覲見的,快起快起!”
鄧惜混沌的思緒這才慢慢清明起來。今日十五,百官覲見的大朝,容不得他偷懶溜卯。
“知道了,彆催……”他於是頭昏腦漲地坐起身來,在傅識的催促聲中收拾好自己,乘著傅家的馬車和傅識一道出了門。
百官聚在宮門前,時候尚早。
往來有相熟的,自然會寒暄幾句。鄧惜對這些奉承不感興趣,可架不住承著父輩的情,無論如何也要與現如今還在朝中任職的“叔叔伯伯們”招呼客套。
儘管他和傅識站在角落,但仍擋不住不斷有人上前。
人頭攢動間,鄧惜踮腳張望,終於在遠處的另一處角落見到了顧梔的身影。
這是顧梔的第一次大朝。
隔著太多人,饒是鄧惜已伸長了脖子也隻能將將看到顧梔的半顆戴著官帽的腦袋。鄧惜見縫插針地在人群來去的空隙裡往顧梔那處望,竭力想看清楚那個人的臉,同時還要分出心思和來打招呼的人“雞同鴨講”,敷衍應對。
好不容易麵前人潮漸漸散去,遠處顧梔的身影慢慢儘顯。
鄧惜口稱“借過”,想趁著入宮前湊上去和對方打聲招呼。誰料此時,厚重的宮門從裡頭被推開,掌事大監走出來站定,道:“今日大朝,文武官員正門入宮——”
想見到顧梔的熱切,覆被裹挾至黑壓壓一片人潮裡。
今日的大朝比以往晚了一個時辰,自然是因為廟堂之上的年輕君主沉溺溫柔鄉,從此難早朝。
鄧惜在人群中打了個哈欠,仍覺得頭昏腦漲,他心說昨日傅識家那熏香效果好得過分,用料未免太猛了些,下次若再去留宿,一定要讓人換回自己以前用習慣的來。
隻能打哈欠,卻因為不能殿前失儀而無法伸懶腰,鄧指揮使心內憤懣,隻得隨著眾人在大監的“百官覲見,跪”聲中,撩開衣襬,直直跪好。
他用餘光瞥見不遠處跪在最末尾的顧梔。這人一日一身青袍,襯得大病初癒的臉色愈發透白。若光是這膚色蒼白便也罷了,偏偏又顯得他眼眸一雙黑,唇上一點紅。
鄧惜看著,不自覺喉間上下滾動,“咕”一聲,驚得旁邊同樣跪下的同僚疑惑地轉頭來看,鄧惜慌忙低下頭,掩蓋自己的失態。
眾人跪了許久,才聽得大監喊“陛下臨朝——”
大燕皇帝楚澤昭身著薄褂,敞開衣襟,頭髮半束半散,儼然是一副還冇睡醒就被三催四請叫起來上朝的模樣。
他大喇喇往龍椅上一坐,翹起一條腿,身側暗處很快便走出一個小太監,跪伏在地上,墊著皇帝擡起的左腿。
幾位老臣偷偷擡眼瞧見如此聖容都無奈地搖了搖頭。隻是他們對不久前的廷杖仍心有餘悸,因此都敢怒而不敢言。
見麵前群臣跪迎,楚澤昭大手一揮,懶洋洋地:“眾卿平身吧。”
大監伺機朝群臣道:“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朝堂之下,鴉雀無聲。不僅是年輕官員,就連幾位閣老都隻拱手站著,未有所奏。
“你們都冇什麼要說的?”楚澤昭一根手指掏了掏耳朵,整個人懶散地斜靠在龍椅上,左腿在小太監的背上晃晃悠悠。這模樣說是上朝,倒不如說是在茶樓看戲來得妥帖。
“陛下,臣有本奏。”
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鄧惜恍惚間以為是顧梔,他驚慌地擡頭向身後看,發現自己在意的人此刻同樣也一頭霧水地擡起頭,視線竟也朝他看了過來。
眾人麵麵相覷,發現聲音似乎並不來自堂下。
鄧惜再一擡頭,不知什麼時候從偏殿走出一人,身著錦衣衛飛魚服,身形卻不如尋常習武之人那般魁梧,倒像是個書生硬套了錦衣衛的殼子,衣服有些鬆垮地掛在那人身上,顯得十分滑稽。
這人麵朝皇帝跪下,隻留給堂下眾人一個背影。
鄧惜皺眉,思索著自己似乎並未在錦衣衛中見到過這樣一號人物。
正疑惑間,堂上那人又開口了。
“臣霍引,有本要奏。”
這名字怎麼有些耳熟,鄧惜想了想,記憶中似乎聽傅識提起過這號人物。
霍引,霍引……
突然間,他猛地回頭,迎上了同樣震驚的顧梔的視線。
鄧惜想起來了。
這個叫霍引的,正是顧梔先前因為送“孝敬”而險些得罪燕郊知縣的那個友人。
顧梔眼中同樣的疑惑儘數落進鄧惜眼裡。他的嘴抿成一條線,小幅度地朝顧梔搖了搖頭,隨後又示意顧梔,先靜觀其變。
他記得這號人物,傅識勢必也記得。
鄧惜又朝傅識那處看,可他二人之間隔了不少官員,傅識更是站在了鄧惜看不見的陰影裡。
不止他三人,眼下朝堂眾人都在竊竊私語,霍引這一聲石破天驚般的“有本要奏”,霎時便讓所有人對他的身份都充滿好奇。
“霍千戶,要奏何事?”隻聽楚澤昭身體微微前傾坐得直了些,眼中儘是玩味之意,似是對霍引的舉動並不意外,而是早已知曉。
“臣,要奏司禮監掌印太監談晉。”霍引雙手遞上本子,口中仍不斷道,“談晉貪權竊柄、欺下瞞上,藉著陛下的天威獨攬朝政大權,閉塞天聽,危害國本,請陛下明察!”
霍引話畢,朝堂嘩然。
若說霍引堂前有奏是皇帝知道的,那麼此刻他所奏內容,一定出乎了楚澤昭的意料。
鄧惜與眾人一同驚詫地擡頭,周遭私語聲不斷,人人臉上皆見惶恐驚懼之色,鄧惜再次回頭望向顧梔,對方眼中的驚異之色不比自己少上半分。顧梔此刻擡起頭直直注視著朝堂之上的動靜,似乎是完全忘了直麵天顏已經是禦前失儀。
隻是眼下堂上堂下眾人表情各異,冒犯與否已無人在意。
鄧惜也轉頭看向朝堂,就見皇帝“簌”地起身,一腳踢開跪在他麵前充當墊腳的小太監,邁步到霍引麵前,蹲下身,一手撚著霍引的下巴將人擡起頭來,在眾目睽睽之下湊近跪著的霍引,聲音低沉,表情陰鷙地問——
“你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