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31章 留人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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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人不得
楚澤昭禦駕親征的訊息自那日大朝之後,很快便在京中傳得沸沸揚揚,成為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市井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
說來說去,最多的還是兩種完全相反的聲音。
有的說,楚澤昭身邊最有權勢的宦官談晉反了,皇帝終於似大夢初醒般意識到他纔是大燕江山真正的主人,禦駕親征確有百年前高祖風采;有的說,皇帝不過寥寥言爾,自小經延所受皆是四書五經,此時早非大燕初定仍有內憂外患之時,經年安穩過後,師傅哪裡還能教授打仗的道理,禦駕親征的想法如同兒戲,乃是這向來熬鷹走馬的紈絝君王又想出來的新玩法罷了。
然而無論外頭聲音如何,朝臣們又是幾番上書諫言要求皇帝安穩居於廟堂之上,楚澤昭對這些聲音一概不理,去意已決。
就連遠在槐州的柳憑逸都收到了楚澤昭禦駕親征,直指槐州的訊息。
“義父,楚澤昭當真會親自往槐州來?”是夜,柳府書房內,柳憑逸與談晉分坐書桌兩側,手邊兩盞茶已是涼透,夜風自不曾完全關嚴的窗戶縫隙中吹入室內,燭火搖曳,明滅不定,照得二人不甚晴朗的臉色。
談晉自宮內出逃,僅十日就從京城回了槐州。先前他雖早有謀反之心,但總覺時機尚未成熟,此次更是因為前陣子朝堂上與霍引一事,談晉生怕楚澤昭已心生懷疑,隻怕遲則生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在倉促間舉了反旗。
大部分家當早在先前就秘密地被談晉分批運往槐州,如今他重回故裡舉兵謀反,著實從“立皇帝”變成了槐州當地的“土皇帝”,加上柳憑逸在當地苦心經營多年的大善形象和不斷讓人放出貶低當今皇帝不甚作為、是個十足昏君的流言蜚語,槐州駐軍早已隻聽憑他的安排,因而幾乎是談、柳二人一有反心,僅振臂一呼,便獲槐州百應。
隻見談晉早已脫去伺候楚澤昭身邊時的宦官服製,換上一身明黃色長袍,灰白長髮隨意挽成一個髻,幾縷碎髮散落至肩頭,被他漫不經心般拂至身後。僭越之心,昭然若揭,不言而喻。
聽到柳憑逸不確定的疑問,談晉嗤笑一聲。他伺候在楚澤昭身邊多年,從他還是繈褓嬰孩時便隨侍左右,因此他自認對楚澤昭的行事作風相當瞭解,哪怕昔日懵懂小兒已經成為一國之君,談晉依然能拿捏著他的喜好,讓他變成一個群臣口中“玩物喪誌”的“昏君”。
“怕什麼?”談晉不屑道,“他一個成日在深宮裡拘著的小皇帝,知道什麼兵法謀略?京城幾隻衛隊的重權都在咱們自己人手裡握著,你還有槐州當地的軍隊,怕他個黃口小兒作甚?禦駕親征?我倒要看看他能調動多少兵馬,翻出個什麼花樣來。”
聽見義父如此說,柳憑逸更是放下心來。
隨後,他彷彿想到什麼一般,湊近談晉,壓低聲音道,“義父,那扣下的那兩個人……”
“什麼人?”談晉原先微微眯起的眼睛睜開些許,“你扣了誰?”
他知道前一陣槐州地方為柳憑逸請孝行的事,卻冇曾想楚澤昭這麼快就派人到了槐州,還這麼巧,竟陰差陽錯地前後腳撞上了他們的謀反。
當然,若不是因為那日一封密信,自己的反意斷不會來得如此決絕……談晉心中暗想。
柳憑逸冇留意談晉略帶思索的神態,隻道,“就是朝廷派來的兩個小禦史。我讓人扣在府上,等義父來了,再做打算。”
被義子的聲音拉回了思緒,談晉嗤笑一聲,撚指虛點了柳憑逸一下,打趣道,“吾兒,怎的你善人當久了,竟真變成了一副菩薩心腸?不過兩個小禦史,殺了便殺了,你難道想等到楚澤昭過來,讓這兩人去他麵前替你說好話,讓他放了你不成?”
柳憑逸訕笑兩聲,“義父教訓得是,兒子這便吩咐下去,讓手下人辦了。”
“嗯,這便是了。”談晉漫不經心地又問了一句,“來的是什麼人?”
柳憑逸答,“來了兩個人,均是都察院的。一個叫趙籍,一個叫顧梔。”
聽到顧梔的名字,談晉原先半耷的眼皮往上掀了掀,他終於遞給柳憑逸一個算得上認真的眼神,“顧梔?”
“對,顧梔。”柳憑逸撫須,似乎是在回憶,“兒子聽聞他是都察院新上任的小官,好像才升職不久便又遭貶謫,不然也不會領到這一趟往槐州來的差事。”
想起那位端方有禮的年輕禦史,柳憑逸的神色暫且柔和了些許。平心而論,在事情冇有發生變化之前,他和顧梔之間倒的確是客客氣氣,氣氛融洽,隻可惜時機不對,地方不對,柳憑逸心想,若不是時機不對,他倒是真有想結交這位年輕人,引以為好友的心思。
不過他很快就收斂了神色,似是不願讓談晉看出他臉上的不忍之情,嘴上也道,“不過是個無甚背景的小官,殺了便也殺了。”
“慢著。”談晉卻突然開口,話鋒一轉,道,“人在哪裡,帶我去看看。”
柳憑逸心下覺得奇怪,但還是起身,將談晉帶向柳府一處偏院。
燭火葳蕤,倒不是因為窗戶冇有關嚴實,而是屋內幾根蠟燭幾快燃儘,最後一點光亮明明滅滅,形容淒慘。
趙籍在房中來回踱步,顧梔則安如泰山般穩坐椅上。
“庭朗!”趙籍停在顧梔麵前,微躬下身子,一張佈滿焦急惶惑的臉幾乎快湊到顧梔鼻尖,“我心裡總是不安,似乎是要出大事啊!”
顧梔手邊的燭火終於還是燒到了儘頭。微弱的火焰噗噗跳動兩聲,便最終歸於黑暗。
隨著他手邊這一支蠟燭的熄滅,原先就不甚明亮的房中,光線更暗了。
“墨書兄,什麼大事?”被扣在柳府已經有六七日,顧梔心中也漸漸冇了底。是殺還是放,全在柳憑逸一念之間。至於京城有什麼訊息,柳氏的叛軍又如何了,顧梔試圖從每日來給他們送飯的柳家下人那旁敲側擊問上一問,可始終一無所獲。
哪怕吃穿用度不似在牢房裡,卻依然不能改變他二人如今是作困獸之鬥的現實。
“不知道,但我總惴惴不安!”趙籍雙手攏於袖中,饒是如此,顧梔也看見他衣袖抖動,難掩慌亂。
“你聽,屋外頭是不是有腳步聲!”趙籍湊到門邊,屏息凝神,臉色灰敗。
“這麼晚了,如何會有人來?墨書兄,我看你是太過緊張了。”顧梔心下也是焦灼,但若二人都如無頭蒼蠅般六神無主,這還如何使得。因此,顧梔隻當是趙籍驚惶間錯聽了動靜,將風聲聽成來人腳步。
可隨即,愈發清晰的腳步聲便真的傳入顧梔耳內。
的確來人了。
不同於每日送飯下人急促的動靜,來人一前一後,步履沉穩,竟有兩人。
顧梔呼吸一窒,饒是他在趙籍麵前再如何沉得住氣,室外那由遠及近帶著危險的腳步聲也不得不讓他緊張起來。
“吱呀”一聲,房門從外往裡推開。
趙籍一時間忘了踱步,隻呆愣愣站在門邊,顧梔聽見動靜,也站起身來。
然後他便看見談晉朝他們走來,身後跟著柳憑逸。
“他竟這麼快就從京城到了槐州麼。”顧梔心下一驚。要知道當初他們從京城過來,便行了大半月。
室內昏暗,談晉嘖了一聲,柳憑逸很快便領悟他的意思,吩咐下人又添了些燭火。
四人在一方不大的室內,竟隱隱形成對峙之勢。
趙籍眼中似要迸出火星和怒氣,然而他也知道如今人為刀粗,我為魚肉,因此他僅是攥緊雙拳,退至顧梔身側,怒目而視。
顧梔同樣不發一言。他摸不準談柳二人來此的目的,想來,多半不是好事。
倉促間,他竟生出了幾分“莫非今晚過後他便得命喪於此”的念頭。
鄧惜的名字很快閃過他的腦海,顧梔隻覺眼前竟如同起了層薄霧一般,視線都變得模糊。
隻是很快,談晉便開口,打斷了顧梔紛飛的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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