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32章 竟是舊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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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舊識
“你是顧梔?”房內昏暗,就算是新點了幾隻蠟燭,卻依然不似正院房間那般亮堂,談晉站在距離顧梔幾步之外的地方,眯著眼打量起身前的年輕人。
哪怕到了這種時候,麵對的是明晃晃舉起反旗對抗朝廷的逆賊,顧梔仍不卑不亢。他挺直身子,雙手攏在袖中靠於身前,淡淡道,“正是。”
顧梔確實不曾想到,他與談晉的交集竟會複雜到這個地步。
同樣的念頭或許此時也存在於談晉腦中。他往前走了幾步,略過微微擋在顧梔身前的趙籍,終於藉著房內燭光,將這位不久前他和霍引在朝堂之上大起紛爭而牽扯進來的都察院小禦史看了個清楚。
直到火光照映上顧梔的臉,談晉突然猛地一怔。他似是想起什麼般,連本因為上了年紀而日漸渾濁的雙瞳都猛然一縮,眼神霎時變得清明起來。
“你姓顧。”談晉先是湊近看了看顧梔,很快又退了回去,斟酌著開口,他放肆地上下打量著顧梔,口中又喃喃重複了一遍,“你姓顧。”
這下,不光是顧梔本人,就連緊張的趙籍和在一旁看戲的柳憑逸都覺出了不對。趙籍下意識靠近了顧梔,隱隱有將人護在自己身後之勢。他比顧梔虛長幾歲,二人這一趟往槐州來又碰上這樣的變故,早有了惺惺相惜之感;而柳憑逸則默默將右手伸向腰側,他今日冇穿長袍,而是做武將打扮,一柄佩劍係在腰間,右手已是握住劍柄,隻待變故一生,閃著寒光的利刃便會出鞘而來。
然而,趙、柳二人預想的最壞結果並冇有發生。談晉麵色已恢複如常,顧梔更是在最開始閃過一抹訝異之外,已再無任何表情。
此刻他直視著談晉,心下有雖疑惑,但仍麵不改色,“不知,談公有何指教。”
“庭朗!”趙籍急急出聲,口不擇言,“他不過一反亂閹人!”
談晉聽聞這話卻並未生氣,甚至還擡手攔下了聽到趙籍這麼說以後,意欲抽劍的柳憑逸。因為此時,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顧梔那一張臉上。
“你與顧方生是什麼關係?”他問出這樣一句冇有頭腦的話來。
“顧方生,是朕開蒙的恩師。”楚澤昭坐在營帳主位,往下是親軍將領和副將,還有鄧惜。
待議過軍事後已是深夜,然而眾人離開,楚澤昭又單獨留下鄧惜,同他說了這一句話。
談、柳二人叛亂之初,朝廷收到八百裡加急的情報是柳憑逸直指京城而來,在不清楚敵人底細的情況下,整個大燕城短時間內亂成一團,就連楚澤昭自己都有一瞬間的慌神,然而待過了幾日,卻又收到柳憑逸並未南下,而是準備在槐州擁兵自重,妄圖新立政權。
見京城暫不會有危險,楚澤昭這才決定禦駕親征。
王師馬不停蹄一路往槐州行了數日,連人帶馬都已疲累不堪,今日總算安營紮寨,稍作休整。
年輕君王的聲音裡透露著疲憊。不同於從平民一路自馬背奪取天下的高祖,他是個少年天子,自小錦衣玉食長在宮中,儘管禦駕親征的雄心壯誌是真,但到底冇有征戰沙場的經驗,和將士們通吃同住、急行軍一般走了數日,總也到了扛不住的時候。饒是他在人前依然保持天子威儀,但此刻隻有他和鄧惜,楚澤昭也再不遮掩,儘顯疲態。
“陛下所言‘顧方生’,難道是?”聽到這個姓氏,鄧惜原先混沌的腦子瞬間清明。他想起十幾年前的江南,想起他和顧梔的初遇,想起父親告訴他,旁邊的那戶人家,姓顧的男主人,是私塾的教書先生。
“就是你那……密友,顧梔的父親。”楚澤昭揉了揉眉心,說出了這個鄧惜心中下意識所想的答案。
他聞言,陡然一驚。
此時已將將入夏,可此地比京城要給更往北些,入夜後猶覺身上微涼。鄧惜見楚澤昭默默攏緊身上外裳,歎了一口氣,又繼續道。
“朝堂一麵,朕尚未來得及細細看他。隻是這姓氏讓朕留了個心眼。”楚澤昭似是陷入回憶,“那日真正的熱鬨當屬引哥兒和談賊二人在朕麵前演的一出‘滑稽戲’,還有就是,懷今你那石破天驚地一出‘英雄救美’。”
沉重的話題間也能被楚澤昭說出些輕鬆,他甫一說完,便遞了個打趣的眼神給鄧惜,鄧惜趕忙起身拱手,口稱恕罪。
楚澤昭擺手讓他坐下,“朕亦不曾怪你,眼下隻你我二人,倒是不必拘著那麼多君臣規矩。”
鄧惜道了聲“遵命”,隨後又重新坐下,聽楚澤昭繼續道來。
然後他便聽到了這樣一個故事。
楚澤昭是先帝楚嵐承唯一的皇子。倒不是因為皇帝多麼專情,而是因為楚澤昭的幾位小皇弟生下來便先天不足,早早離世,還有一位皇子,生下後不久母妃就因犯了大錯被打入冷宮,楚嵐承連帶著對這個與母親長相頗為相似的小皇子都心生厭惡,隻得將他過繼給旁支,隨其離京就藩。
唯有楚澤昭,其母深得楚嵐承喜愛,他又是長子,在皇後並無所出的情況下,他理所應當的成為了大燕朝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楚嵐承對這個兒子疼愛非常,要星星絕不可能給他摘下月亮。宮人們也對早就被立為東宮的楚澤昭極儘討好奉承,簡直如同小祖宗一般供著。
就連講授經延的師傅們也不例外。隻要他稍想偷懶,便能自作主張罷了這日經延。楚嵐承忙於朝政,無暇顧及這些小事,教習師傅都是朝中官員,也大多順著楚澤昭心意,對他十分縱容,這般拖延下去,僅是《史記》中的一篇,就要花上大半月時間,怕是待到楚澤昭成年,甚至繼位,都不能教清個子醜寅卯來。
終於有個宦官在楚嵐承那兒吹了些風,表示小皇子的經延總因著各種原因拖延滯後,不是長久之計,恐誤了培養大燕接班人。
此人倒也不是真心為小皇子的學業、為大燕社稷憂心,隻是因為幾位經延師傅素來看不起宦官,兩股勢力在朝中不對付已久,他自然存了些和他們“唱反調”的心思;加之勸皇子讀書有益無害,何嘗不是一種在當今天子麵前落個“賢宦”名聲的美差。對於他這位慣會察言觀色、洞察人心的宦官來說,在哪個山頭唱什麼山歌,是他能一路在暗潮洶湧的大內摸爬滾打,堪堪明哲保身的訣竅。
他誠惶誠恐地一提,自然很快受到楚嵐承的重視。原先幾位經延師傅非但冇有因為討好小皇子糊弄經延而落到好處,反而因為“怠惰疏忽”而被皇帝一貶好幾級,混成了閒職,饒是還有一兩位在朝中素有佳名的文官,就算未被貶職,也因著這事被皇帝數落了幾句,駁了麵子。
彼時,一位姓顧的文官剛好因進諫有功受到楚嵐承的賞識,他索性讓此人來做小皇子的新老師。
“這位便是顧伯父麼?”鄧惜問道。
“顧……伯父……竟是如此熟稔麼?”楚澤昭驚訝於鄧惜對顧方生的稱呼,隨即他很快想起什麼似的,道,“朕想起來了,父皇在時,老定國公領過一樁南下的差事,那時你似乎曾一道往江南去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便是在那裡遇見了顧先生和顧梔吧。”
“正是。”
楚澤昭點點頭,想到江南,他似是有些不忍,這樣的神情一閃而過,他很快又繼續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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