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34章 劍走偏鋒
-
劍走偏鋒
鄧惜顧不上失禮,還未待王帳外的侍衛通傳,就徑自走了進去。
帳內,楚澤昭見鄧惜大步流星疾行而入,麵露不滿,正欲開口責問,就見鄧惜一臉焦急,手裡緊攥著一張紙,瞬間覺出定是發生了大事。
“可是生了……”變故二字還未開口,楚澤昭就見鄧惜雙手呈上手中信紙,急切道,“陛下,臣懇請即刻出兵,清剿逆賊。”
彼時王師駐紮在距離槐州城外不遠處之地,已經可以在營地外遙遙望見城門上寫著“槐州”二字的旗幟。
帳外不知何時下起大雨,鄧惜每走一步便會在地上留下鞋印,兩個營帳間,僅僅是幾步之遙,雨水就已經順著他的髮絲不斷滴落在地上。
帳外道路泥濘濕滑,夜幕下,未知的林中危機四伏。天氣不好,絕非大部隊出兵的最佳時機。
可鄧惜等不了了。他甚至想,若楚澤昭不同意,他就率先闖入槐州城,無論如何都要把顧梔救下。
一意孤行,甚是武斷,這哪裡是他鄧懷今的作風,可無論內心怎樣告訴自己越是此時越需冷靜,他就越是焦灼不已。
他的思緒被楚澤昭出聲打斷,“懷今,此信是何人送來的,他又是如何得知信上內容,而這訊息是真是假,你可明確?”
相比鄧惜的慌亂,楚澤昭很快便拋出了三個問題。他並非一向冷靜自持,在看到“意欲殺之”四個字時也難免心下一沉。但他很快便恢複理智,不像鄧惜那般關心則亂。
“這是……”鄧惜到底還是未將傅家“釘子”的事全盤托出,隻模棱兩可道,“陛下恕罪,臣有些門道路子,來源當是可靠,應真非假。”
“你想怎麼做?”楚澤昭顯然不相信鄧惜的話,在最初的緊張過後,他恢複了君王慣於掌控全域性的姿態。單手撐著下巴,整個人斜倚著椅背,“江總兵方纔已經向朕奏報過了,這個天氣斷不可能出兵。況且槐州此地,我為攻,敵為守,貿然進攻,就怕敵人在樹林中佈下埋伏,如此一來,非但殺不進槐州,救不下顧梔,還可能折損朕的大半力量。”
“顧梔是你的摯友,亦是朕恩師之子,即使拋去這兩層關係,他和趙籍也皆為大燕官員,如何能不救,但是懷今,朕不能貿然為了一條不知真假的訊息冒險。”楚澤昭道。
鄧惜怎會不知這個道理?
但事關顧梔,饒是他再如何理智,都儘是徒勞。
隻要柳憑逸還扣著顧梔一刻,他就斷不能真正放下心來。
自京城出發,越近槐州,他就越焦急。
見他仍長跪不起,楚澤昭揉了揉眉心,歎了一口氣後傾前身子,湊得近了些問他,“鄧卿,是朕拒絕得還不夠明白嗎?”
“陛下,”鄧惜擡起頭,語氣堅定,說出來的話卻無比僭越,“若臣執意要去呢?”
聽到鄧惜這麼說,楚澤昭似乎並不覺得意外,他隻是定定看著鄧惜。
二人沉默著對上視線,一坐一跪,一君一臣,視線交彙,猶如風起雲湧。
良久,久到鄧惜都不知自己胸口重重起伏了幾次,他聽見楚澤昭不帶任何感情地說,“你若要去,便自去吧。”
自去。
不能從王師中帶上一兵一卒,單槍匹馬,殺進槐州城。
“臣,謝陛下隆恩。”鄧惜俯身跪拜,對這個答案並不意外,他確實不能要求皇帝在這樣不利於出兵對時候為了他一個人浪費兵力。
“現在就去?”
“回陛下,現在就去。”鄧惜行了大禮,再擡頭時,眼神中的慌亂早已被堅定取代,“若成功,臣便大開槐州城門,迎王師進城剿滅反賊。”
“若敗……”鄧惜一頓,而後道,“便以臣的屍身,祭王師之旗,助陛下之勝。”
帳內氣氛再次靜默。
楚澤昭道,“鄧惜,你身為武將,可知擅自出兵違抗軍令是要被治罪的。”
“臣罪該萬死。”
楚澤昭歎了一口氣,“的確有罪,但是得等你把顧梔救回來朕再治你的罪。”
聞言,鄧惜倏然擡頭。
楚澤昭從腰間摘下一枚令牌丟到鄧惜身前,“一支百人精兵,算朕借給你救人的。你且拿著這令牌去找江流,讓他給你挑百位好手。”
“臣……謝陛下隆恩!”鄧惜叩謝。
“待到回京,你需還朕‘一百匹好馬’。”楚澤昭朝他擺擺手,“萬事小心。”
見到令牌,江流很快為鄧惜挑好一百位驍勇善戰的將士。雨漸漸小了,然而直至雨停,夜空依舊如混沌未開般,晦暗難明,逐漸濃重的霧氣和高聳入雲的樹林遮掩了月色和星辰,裹挾著仍未散去的厚重水汽,讓本就靜謐的林中更顯詭異。
“定國公,您當真要帶著這支小隊先行攻城?”江流眯起眼,感覺呼吸間都有細密的水珠夾雜在霧氣裡自鼻腔吸入肺腑。他看看鄧惜又看看天,“霧來了,且似乎愈發濃重,在下擔心萬一他們有埋伏……”
鄧惜也看見了濃重夜色中如厚重網紗般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濃霧,霧氣越發大了,先前他們駐紮時還能遙遙看見的槐州城,如今已儘數掩藏在霧氣之中,隻能隱隱透過霧氣捕捉到城門上火把散發出的微弱光亮。
鄧惜深吸一口氣,看著身後整裝待發的百人小隊,又看了一眼身邊擔憂不已的江流,心中突然生出一條四兩撥千斤的計策。
“江大人。”鄧惜轉過頭,對江流道,“在下還需借江大人一臂之力。”
“定國公但說無妨。”江流並不知道鄧惜先於大部隊突襲槐州的目的,他隻當鄧惜是做個先鋒,悄然打探槐州情況,因而道,“定國公可是需要在下協同,一道暗查槐州情況?”
“非也。”鄧惜翻身上馬,勒住韁繩,踏雲隨他一路從京中而來,極通人性,隻揚起前蹄卻並不嘶鳴。
鄧惜看了一眼被濃霧包裹的槐州城,對江流道,“此去,乃是誅滅反賊,提頭來見。”
“庭朗,我怎麼見那談晉對你,頗為不同啊?”因著柳府下人來添了燭火,偏房內總算是亮堂了些許。趙籍帶著劫後餘生的極大困惑,開口問道,“這裡頭怎麼還有令尊的事,他知道你如今被困於槐州,扣在談晉手底下嗎?”
“在下也不知,如今也無處去問。”顧梔搖搖頭,輕聲說,“家父早已去世了。”
趙籍“啊”了一聲,連忙朝他拱手,口稱抱歉。
“無妨。”想起父親,顧梔心中頓時湧上酸澀之情,懷唸的,無非是在江南的那一段愉快時光。
然而今天,他卻意外知曉了父親或許並非如自己記憶中的那般一直生活在江南,從談晉的隻言片語裡,顧梔有了大膽地猜測,父親與談晉的淵源肯定不在父親當先生的那一間小小私塾,而極有可能是在燕都,在朝中。
“我見談晉提及令尊,似乎十分……敬重。”趙籍斟酌一番後,說出了“敬重”二字。
的確,在顧梔看來,當談晉聽到“顧方生”時,眼裡的精明算計、陰鷙狠毒竟消失了短短一息,連帶著之後開口說話,語氣中的高高在上都消減不少。而就是在那一刻,先前還擔心他們今晚難逃此劫的顧梔已經可以確定,談晉斷不會再要他們的性命。
他的父親顧方生,難道真的對談晉有如此之大的影響麼?
顧梔自知無法再從已去世多年的父親那裡得到答案,他眉間緊鎖,似是在努力回想多年之前自己與父親日常相處的點滴中,可有聽父親提起過談晉,又或者彆的什麼人。
“若那孩子也如你這般自幼無拘束便好了……”在片段的記憶中搜尋,顧梔腦海裡忽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那孩子,是誰……
顧梔隻覺頭腦脹痛,一定有什麼事,是被他遺忘在某個角落,上麵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他意欲徒手掃去厚重的塵埃,卻未曾想那塵埃竟如同利刃般,鋒利地割劃著他的記憶。
趙籍見他臉色由晴轉陰,也跟著緊張起來,忙上前扶助,帶著人慢慢坐下。
“墨書兄……多謝。”顧梔的腦中莫名被雜亂的腳步與沖天火光的影像充斥,他重重摁上太陽xue,試圖安撫xue位那處不斷彈動地青筋,它抽動著,牽扯著顧梔的頭皮,一陣發麻刺痛。
混亂的動靜似是在腦海中被無限放大,顧梔緊閉雙眼,痛苦地搖頭,卻依然不能隔絕這般紛擾。
可是很快,他便感覺趙籍用力地扯住了他的袖子。
“庭朗!不對勁!”趙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把顧梔的思緒逐漸拉回現實。他的神誌慢慢清明,卻發現紛亂並非隻存在於腦中,已是深夜,但門外卻響起了來來往往,紛亂不已的腳步聲和交談的動靜,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至遠,從細碎零星到喧嘩吵嚷,更是夾雜著來往匆匆步履踩踏在雨後濕滑路上的動靜。
“快!”聽到外頭的聲響,顧梔總算清醒過來。他搖晃著起身,一隻手撐著桌麵,強迫自己穩下心神,吹滅了手邊的蠟燭,又讓趙籍把靠近門口的蠟燭悉數吹滅。
他打賭現在柳府大概遇到變故,希望慌亂之間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間被從門外上鎖的偏廳。
無論如何,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是眼下上策之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