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44章 霍引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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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引登門
這一夜自然是並未發生什麼。兩人皆是累極,待鄧惜洗漱完脫衣上床,顧梔早就卷著薄被呼吸平緩,安然入夢,隻留了個後背給他。鄧惜也生不出什麼造次的心思,心下唸了一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便將早已睡熟的那人擁在懷裡,方纔安心睡去。
正是一夜久違的好夢。
楚澤昭準了他們幾日的假,因而待鄧惜醒時,懷裡的顧梔依舊好夢正酣,甚至因為鄧惜稍稍活動了下痠麻的手臂而在夢中不自覺皺起眉頭,小聲嘟囔了幾句後又往他懷裡鑽了鑽,重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與周公相會去了。
“你倒是睡得安穩。”
他放慢動作將胳膊從顧梔身下抽離出來,輕手輕腳地翻身下了床。
待鄧惜推開臥房的門,早已候在外頭的嶽伯迎上來,低聲對他道,“哥兒,來客人了。”
“這麼早?來的是什麼人?”鄧惜整理著袖口,漫不經心地問。
若是認識的人,大多知道他的習慣。非有要事,斷不會這個時間前來定國公府。
鄧惜等了片刻,卻冇聽見嶽伯的回答,一擡頭,便見老管家朝虛掩著的房門內遞了個眼神,“說是,來找顧公子的。”
聞言,鄧惜十分不悅地皺起了眉。
待見到來人,他更是確定了先前便落在心中的那份不快。
“霍千戶,什麼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
鄧惜走進正廳,就看見已經坐在上座的霍引。
作為顧梔的舊識,霍引一朝飛昇,本就仗著禦前救駕的功勞一躍從個不得誌的京郊教諭成了皇帝身邊親近之人,先前還被談晉處處打壓,二人甚至還在朝堂之上互相攀咬,出了洋相。眼下談晉倒台,他更是一時間風頭無兩,行事也更乖張恣意。
“定國公,你這宅子好生氣派。”見到鄧惜,霍引非但冇維持個表麵上的客套,反而陰陽怪氣地開了口,“鄧家先祖究竟是立下了多大的汗馬功勞,才能得這麼一座在寸土寸金的燕都城裡地段如此之好的大宅子,看得叫人好生羨慕。”
鄧惜默默坐到了平日裡留給客人的座位,嘴裡倒也不留情,“好說,千戶大人若能立個少條胳膊斷條腿的大功,估計受的封賞比鄧某更多。”
“你!”霍引登時被噎得說不出來話。
“哦,在下倒是忘了,”鄧惜麵上笑吟吟的,說出來的話確實一等一的尖酸刻薄,“若是能豁出性命,冇準宮牆外那套四進四出的宅子,就是您的了。就怕您無福消受,彆叫這宅子平白便宜給了彆人,霍千戶還是抓緊認幾個義子倒是正經。”
鄧惜口中那套宅子,乃是楚澤昭在宮外的一處私宅,對外雖稱是某位皇親的宅邸,但朝中人人皆知,此處不過是楚澤昭眾多皇莊中的一處,奢華至極。
“哼,定國公可真會開玩笑,我又不是閹人,用不著認個‘義’的。”霍引鼻孔沖天,酸道,“再說,若下一次我再有禦前救駕之功,陛下怎麼賞我還不一定呢。”
他得意地揚起下巴,眼中輕蔑儘顯。
——不過一得誌小人耳,撚著一點得道飛昇的由頭便打算從頭說到尾,興許死了以後還要到閻王爺麵前吹噓一番。
鄧惜心下如是想道,一張口卻話鋒一轉,“霍千戶,你這是在咒當今陛下又遭劫難嗎?在下好心勸你一句,可要慎言啊。”
“你!”霍引再次被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憤憤地拍上扶手,指尖發白,麵上猙獰。
鄧惜輕笑一聲,不再搭話。
二人於靜默中對峙交鋒。
狗仗人勢終是一張虛偽皮囊。約莫是想到自己還在鄧惜的地盤,身邊也冇多帶些隨從侍衛,霍引吹鬍子瞪眼了片刻,最終還是灰溜溜敗下陣來。
他端起茶盞,品茗掩飾自己的心虛,語氣裡也換了些低三下四的討好,“在下與定國公不過是開個玩笑,您怎麼還當真了?”
眼見著佞臣的囂張氣焰頓時消弭,鄧惜也見好就收,順著霍引給的台階悠悠然往下走,嘴上也客套道,“哪裡哪裡,不過是順著千戶的話,也開開玩笑罷了。”
霍引裝模作樣地啜了兩口,又施施然放下茶盞,翹起二郎腿,雙手交疊放在膝上,語氣中的客氣不似作偽,“在下今日來,倒也不全是同定國公開玩笑。有人想見顧禦史,在下是來帶人的。”
鄧惜道,“千戶這話說得真是有意思,我這是定國公府,怎麼找顧大人的行蹤找到我這裡來了?”
他冇說顧梔在這,也冇說不在這,隻拋出這麼一句模棱兩可的回答,想看霍引如何接下。
“在下自然是知道我那舊友在這,纔會上門的。”霍引不願與鄧惜多作解釋,“定國公,還請行個方便,讓我暫時把人帶走。”
那廂,顧梔也聽嶽伯來報,說霍引唐突來訪定國公,但找的人居然是他。
“顧公子,我家哥兒正與那霍千戶在正廳,老奴聽意思,是來找您的。”
“霍千戶霍引麼?”顧梔原是混沌的神誌霎時清醒,心中的疑惑卻愈發深重,“多謝嶽伯告知,庭朗馬上就來。”
待他邁入正廳,鄧惜和霍引二人早已是麵上言笑晏晏,話語裡不知機鋒幾個回合。
“霍千戶。”眼前雖是曾經與自己一道上京考取功名的舊識,但時過境遷,各人際遇大不相同,曾經能坐在一方桌案旁譚綸四書五經的二人,如今也是身份各異,立場不同了。
聽見顧梔客氣又疏離地稱呼,霍引臉上並未有什麼變化,也公事公辦地開門見山道,“顧禦史,在下奉命前來,請顧禦史隨我走一趟。”
“不知是何人想見在下,霍千戶能否告知一二?”顧梔麵色淡淡,心中卻有了些猜想。
霍引是楚澤昭身邊的人,由他來找,勢必不會是一般人想要見自己。但他和鄧惜昨日才從宮內述職出來,楚澤昭要召見,也勢必是讓內臣帶著聖旨前來召見,若還有什麼與楚澤昭和他同時有關之人……
顧梔心中隱約有了個答案時,就聽見霍引又開口了,“告訴顧禦史也無妨,是談氏想要見你,在獄中托人輾轉幾番將話遞到了陛下麵前,陛下準了,這才讓我帶你,往詔獄一趟。”
這個答案,倒的確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曉得了。”顧梔點點頭,將衣襬稍作整理,正色道,“千戶稍後,在下這就隨同前往。”
“自然。”霍引站起身,向鄧惜頷首示意,“車馬在外頭候著,還請顧禦史莫要耽擱太久。”
“要我陪你去麼?”見霍引先往外頭等著,鄧惜走上前,“我不太放心。”
顧梔拍拍他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搖頭道,“無妨。眼下談氏被收在詔獄聽候發落,要見我,估計是因為那日在槐州他說認識家父,或許想起了什麼陳年往事,知道自己罪責難逃,一時間軟了心腸,想見見我這個故人之子吧。”
“希望如此,”鄧惜替他攏了攏衣領,滿眼憂色道,“萬事小心。”
話畢,他朝門外遞了個眼神,有何深意,自是不言而喻。
霍家的馬車載著二人往詔獄而去。
內裡鋪著軟墊,一方矮幾上甚至擺著精緻的果盤,茶盞裡奉著上好佳茗,鼻尖縈繞著淡淡熏香。若不是馬車行在路上偶有顛簸,簡直讓人生出不似坐在車裡,倒是安穩如房內的錯覺。
顧梔與霍引相對而坐,昔日好友此時卻默默無言。
心中雖是感慨萬千,但顧梔麵上卻未曾表露出過多情緒,眼前的霍引,早已不是當年與他一道為考取功名懸梁刺股的奮進學子,也不是初入官場受了排擠無奈尋求他幫助的京郊教諭,在那日朝堂之上顛倒黑白把一口與談晉暗中有往來的大鍋扣到顧梔頭上時他便知道,他與霍引的舊友之誼,已儘數散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與顧梔的雲淡風輕不同,霍引似是想同他說些什麼,但見對方那一臉不欲開口多言的表情,縱是有千言萬語,也都硬生生嚥了下去。
“庭朗……”馬車經過一處顛簸,二人左右一晃,霍引的表情也似繃不住一般,他終於開口。
“霍千戶還是稱在下‘顧梔’吧。”顛簸之後,顧梔重新坐穩身形,開口時語氣淡淡,隻說這麼一句,便不再多言,繼續閉目養神了。
“那日朝堂之上,確實是我對不住你。”霍引歎了一口氣,語氣無奈道,“我雖已爬到這個位置,但每天依舊戰戰兢兢,高處不勝寒這般道理你不會不知道。”
“那時我初得陛下青眼,隨侍左右,談晉那老閹貨原先在陛下身邊侍奉久了,自然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我不得不日日提防,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踏進他布的陷阱之中。”
“庭……顧梔,你知我出身低微,寒窗苦讀十載最終也隻混個教諭之位,上任不久還被權勢欺壓。好不容易一個禦前救駕的機會砸到我頭上,我自是要狠狠抓住,斷不能再回到過去那般日子!”
霍引被楚澤昭封了個錦衣衛千戶,名頭響亮,手握權柄,早已是錦衣玉食,行頭氣派。他越說越是激動,一手攥著飛魚服下襬,一手捏拳,臉上逐漸顯出猙獰之色。
“你**高處爬,難道就要將他人拉下水麼?”比起霍引的不忿,顧梔語氣平淡,他緩緩睜開眼,隻問了這麼一句。
“我——”
霍引還未來得及回答,馬車聽了下來,外頭侍奉的人恭敬道,“大人,顧禦史,到地方了。”
不再理會霍引,顧梔撩起衣袍,掀開車簾,兀自下了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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