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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鄉遇顧梔 第45章 詔獄一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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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一彆

詔獄外高牆森森,陣陣陰濕之氣不斷從黑暗幽深的內裡隱隱傳出,饒是此時外頭天光大亮,監牢裡卻依舊如永夜般,除了牆上燭台裡搖曳的燭火和巡視守衛手中的火把,再見不到一絲光明。

獄卒畢恭畢敬地候在門外,遠遠見著霍引和顧梔二人朝這邊來,忙堆著笑迎了上去。

“問霍千戶,這位貴人安好。”

霍引擡袖掩鼻,麵露不喜之色,想必是對詔獄這等晦氣之地十分嫌惡;倒是顧梔麵色如常,十分有禮地朝來人點點頭,“有勞這位大人。”

“不敢當不敢當!”獄卒點頭哈腰,雖是對著顧梔說話,麵上卻是朝著霍引那裡討好,“上麵交代了,就由小的帶二位貴人去見談氏。”

誰料,霍引皺著眉,擺擺手道,“我就不進去了,談氏要見的是這位顧禦史,你且帶他去,我在外麵等著就是。”

說罷,也不等獄卒回話,他便與顧梔說了聲,“你且自去,我在馬車裡等你”,便轉過身,快步離開了詔獄大門。

眼見著冇攀上霍引的關係,獄卒臉上的熱情勁明顯少了幾分,但一聽這位姓顧的貴人是個禦史,又不得不再維持著幾分麵上的客氣。先前彎下的腰直了些許,但語氣還算得上客氣,“那……顧大人,請隨小人往這邊來。”

“有勞。”

周身的氛圍讓人壓抑窒息,獄卒帶著顧梔往詔獄深處走,燭火明滅,短暫照亮兩人踩上石板磚時濺起的水花,複又歸於黑暗。

兩邊的牢房不斷傳來哀嚎痛呼,有些膽大的犯人見到來人,竟猛地衝向牢門,神色瘋癲,伸出手來揮舞,又被看守用棍棒打了回去。

“大人冇見過這些景象,彆被嚇到了。”獄卒嫌惡地朝某個牢房吐了口唾沫,轉過頭來時又換上恭敬的表情,“這詔獄裡關的都是朝廷重犯,越往裡頭,犯的事兒越大。因而這談氏便被安在最裡間了。”

顧梔順著他的視線朝昏暗通道的儘頭望去,那未知的黑暗中,彷彿蟄伏了一頭猛獸,正眯著雙眼於暗處打量著顧梔,似是要伺機撲咬而來。

燭火幽幽,如同那猛獸黑暗中的雙眼。

“顧禦史,到了。”獄卒帶著他在儘頭一處牢房外落腳,打開了牢門上重重鎖鏈後,“吱呀”一聲推開沉重的牢門,朝顧梔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訕訕道,“您請吧。”

原先顧梔想象中猛獸的雙瞳不過是牢門外牆上的兩盞燭火,眼下他看得清晰,便不再那般緊張,又見著獄卒隻是開門而冇有一道進去的動作,顧梔歎了一口氣,朝對方點頭,“多謝。”

待他走進牢房,獄卒很快又從外頭將門鎖上,歉然道,“顧禦史,這門是不得不鎖的,您頭回來不知道,但確實是咱們這兒的規矩。待您這好了,小的再來打開,還請您體諒則個。”

說罷,獄卒便一邊陪著笑,一邊往後退,重新冇入黑暗之中。

待四周重新安靜下來,顧梔終於聽見身後的人開口,聲音蒼老無力,如何能讓人想到這人不久之前,還是天子身邊的紅人。

“顧梔,你來了。”

談晉盤膝坐在監牢一角,麵前是全然未動的一個饅頭,一碟青菜,想來這便是他的一餐。

談晉披散著花白的長髮,其實他如今隻是年過五旬,但麵上看去,竟與那七十老叟無異。

“談公。”饒是如今他落到了這個地步,顧梔依然恭敬地向談晉拱手做了個禮。隨後便伸手拂開麵前的長凳上的稻草灰塵坐下,視線由上往下看著談晉,沉默著等對方說些什麼。

幾息靜默之後,談晉幽幽開口,聲音嘶啞低沉,“剛剛那牢頭有句話說錯了。”

“詔獄這地方,你可不是第一次來吧。”

顧梔呼吸一窒,一雙眼睛盯著他。似是感受到他的視線,原本席地而坐的談晉此時終於擡起頭,雙手撐著膝蓋慢慢站起,坐到了顧梔對麵的長凳上。

“你父親顧方生,當年可就死在這大燕京城的詔獄裡,不是麼?”

雖被對方猝然提及往事,但胸中翻湧的驚詫已逐漸平息,顧梔又想起早在槐州時談晉就曾說過與父親相識,他握拳抵在唇邊輕輕咳嗽一聲,點頭應道,“是。”

如今,再回憶起十幾年前的那一場變故,顧梔心中不複悲慟,往事如雲煙散去,唯餘坦然。

他的平淡收入談晉眼中,後者微怔,隨後搖搖頭,“你的性子倒確實同你父一般,波瀾不驚。”

“那日在槐州見到你時我便驚訝,你簡直同二十多年前的顧方生一個模樣。”談晉歎了口氣,苦笑一聲,“就是這一下,讓我突然心軟,給你和那個姓趙的留了條性命。現在看來,若是當時聽了柳憑逸的話把你二人殺了,也許不會落到這般田地。”

“多謝那日談公不殺之恩。”顧梔道。

“這話聽起來諷刺得緊呐。”談晉哂道,“若你父親當年也能碰到這麼心軟放過他的人,如今你們顧家一定是另一幅光景了吧。”

果然還是不能泰然處之。顧梔緊抿著唇,落於身側的一雙手緊握成拳,耳畔似是傳來孩童淒厲的哭喊之聲,那是幼時的自己,正被人抱著往牢房外跑,可他卻怎麼也不想鬆開依然困於牢籠中父親的手。

他麵色蒼白,牙關緊咬,麵上彷彿碎裂開一副麵具,神色幾番變化,悉數落在談晉眼裡。

“當年你父親被冤入獄,原該顧氏一族皆受牽連,但你卻能死裡逃生,也算是為顧家留了最後一絲血脈。”

“談公倒是記得清楚。”

“非也。”談晉搖頭,“並非我記得清,而是把你救出來,正是我做的。”

他越過顧梔,似是冇看到他疑惑的目光。談晉的視線落在牢房外幽深的黑暗裡,牆上兩盞忽明忽滅的燭火倒映在他的眼中,讓一雙渾濁的眼球平白有了些生機。

“那時你父親雖已致仕回到江南,但依然冇逃過為人陷害的劫難。事發突然,待我知道,你們已被扣在詔獄裡。”

見顧梔麵上的疑惑愈發重,談晉繼續道,“你父顧方生陷入的已是死局,但你那時年幼,尚有可轉圜的餘地。加上先帝到底是被矇蔽,對顧方生終是有一絲不忍,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把你救了出來。”

“為了不讓落人口實留下把柄,隻得把你記在你外祖潘老庶出幼弟之女名下。你這位表姨媽的夫婿恰好也姓顧,二人亦生活在江南。如此機緣,恰好救了你一命。”

談晉的目光始終落在牆上葳蕤的燭火上,一把低啞的嗓音如同一雙佈滿老繭的手,打開了一段早已佈滿灰塵、破敗不堪的回憶。

而牆上那支燭火也早已燒到儘頭,隨著談晉的話音落下,火光發出“劈啪”一聲,很快便熄滅了。

本就昏暗的牢房,此刻更是如墜深淵。

“談公說了這麼多,是為了,今日讓晚輩來報救命之恩麼?”事發時顧梔尚是年幼,那段痛苦殘忍的記憶雖已模糊,但徹骨之痛仍如釘子般深紮於心脈血肉之間。他緊攥雙拳,牙關緊咬,一字一句道。

“自然不是。”若說當日舉兵謀反時他尚存著顛覆楚澤昭的美夢,但此刻談晉已不抱任何僥倖,“願賭服輸,況且是謀反這等重罪,就算你有再大的神通,都不可能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朝中人人視我為奸佞,卻又不得不奉承我、巴結我,指望著我能在皇帝麵前替他們說些好話,討些好處。偶爾碰到些不趨炎附勢的硬骨頭,就算不在我這吃上掛落,也不得不陷入這一方天地裡的明爭暗鬥,又有誰能真正說一句,自己無愧於天地呢?”

“與世無爭的人不適合當官。顧梔,你父親就是最好的例子。”

顧梔想過幾種談晉要見他的理由,或是求情,或是憤恨,卻如何也冇有想到竟是與他父親顧方生有關。

顧梔依稀記得父親所“犯”也是重罪,但更多細節卻無從想起。今日聽談晉這麼說,似乎對方是知道些這樁陳年舊案背後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梔神色緊張起來,“你是不是還知道什麼?又為何與我說這麼多?”

談晉冇有回答他第一個問題,眯起眼,視線終於落在顧梔身上,“你就當,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三司會審已過,談晉和柳憑逸的刑期定在半月之後,倒也確實算得上“人之將死”。

隨著談晉話音落下,牢房裡再次陷入漫長的沉默。

片刻之後,獄卒的聲音從外麵響起,“大人,若是聊完了,便請回吧。”

“吱呀”一聲,牢門被從外向內推開。顧梔起身朝門外走,待他回頭時,發現談晉又重新盤膝坐回了角落的地上。

“告辭。”

獄卒將顧梔送到詔獄外。

重見天日,陽光刺眼,顧梔忙擡手遮擋,不由地眯起眼以緩解驟然由暗處行至明處的不適。

不遠處的霍引已是等得不耐煩,見到顧梔,嘖了一聲便率先上了馬車,掀開車簾遙遙朝他喊道,“若是好了就快些過來,我還要回去覆命。”

顧梔同獄卒道謝,隨後疾步上了馬車。

他被霍引的馬車送回定國公府,老遠就看見鄧惜靠在自家門口的石獅子身上,抻著脖子往長街儘頭看。

鄧惜冇有特意問起今日二人的談話,顧梔自然也不曾主動開口。

這一日的故事,大概也隻能稱得上是回京之後的插曲。

待第二日兩人起床,洗漱後一道用早膳時,聽見定國公府下人急急來報。

“公爺、顧公子。”這人氣還未喘勻,一邊擡手抹掉額上汗水,一邊哆哆嗦嗦道,“宮裡來信,說,說是——”

“談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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