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55章 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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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人意料
霍恒之所以想儘辦法也要把蘇城受災的訊息帶給京中的霍引,非是他心胸仁慈,顧及蘇城受災百姓,而是此人因弟弟的緣故一朝飛昇,從走街串巷的小販搖身一變成了蘇城赫赫有名的霍員外,霍家買下的幾十畝良田今年春天纔將將播種,就儘數毀在一場洪水中。
饒是如今已是“人上人”的霍員外,在聽說城郊自家良田已成澤國後,一時間急火攻心,禁不住坐在門檻上嚎啕大哭,上好的錦緞蹭著眼淚鼻涕,醜態百出,哪有半分富貴人家的樣子。
更糟的是,段旬那廂已是將所有家底都掏出來賑災,可僧多粥少,蘇城內外依然還有許多百姓未食水米,叫苦連天,若再不安撫人心,隻怕一場動亂在所難免。段知府一拍桌子,不由分說就讓城中大戶一道出錢出糧,更是威脅眾人若是百姓活不下去了要起事,諸位可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各位老爺不想來年自家宅邸的門匾換個姓氏就彆想著推脫。
於是乎,又被“扒了一層皮”的霍恒一咬牙,心說無論如何都要上京向自己如今金尊玉貴的弟弟求助,若非如此,他這霍員外還冇當過癮,怕是又得重新當被人呼來喝去的賣貨郎了。
“霍引得了自家哥哥的訊息,瞭解蘇城今年的確受災嚴重,慌忙向陛下請旨速速撥發錢糧,蘇城這纔算是堪堪走出困局,免去後續不少麻煩。”末了,鄧惜歎了一句,“這霍引藉著此時又在陛下麵前賣了個好,受了不少賞賜,可話說回來,他和他那個草包哥哥,也算是為蘇城百姓做了件好事。”
不久前這一場水患,如今風波已平,在顧梔聽來,倒像是個故事了。
但其中仍有諸多疑惑尚未解開。
“這與楊閣老又有何關係呢?”顧梔細細想了一遍,工部戶部,到底是哪個環節讓楊希嶽被“抓住了把柄”,而這個把柄,如今又被鄧惜知曉,捏在手裡鉗製著他。
“閣老,不如您自己說吧。”鄧惜似是說得累了,他將麵前已是涼透的茶水喝了個精光,又給自己斟滿一杯,另一隻手也不閒著,撚起一塊桂花酥放入口中。
這桂花酥非但小巧精緻,味道也極佳,雙唇一抿就在口中化開,桂花的香氣瞬間馥鬱於口腔。鄧惜一邊吃,一邊感慨自己前一陣為了迎合顧梔的口味,從江南請了個廚子來府上做糕點的決定簡直高明。
想罷,他的目光移到顧梔麵前的小瓷碟上。這人先前都對這一口茶點喜歡得緊,往往是茶還冇喝完,碟子裡就隻剩點心屑了。可今日情況特殊,鄧惜說的又是正事,他見顧梔眉頭緊皺聽得入神,麵前茶點一塊未動,心裡又恨起楊希嶽這老貨來,更是默默往他頭上記了一筆。
好好一個休沐,儘是被這些醃臢事毀了。
隻可惜除了鄧惜自己,無人知他此時心中所想。
楊希嶽大概也冇想到,今日他本是占了上風,胸有成竹而來,想拉鄧惜一道對付霍引,可對方卻似是早有準備一般,不僅識破了他一路跟蹤,還順勢將自己帶到定國公府上,又提及前一陣蘇城水災一事,生生把他架在火上烤。
定國公府厚重的大門自他們進來後就關得嚴嚴實實,眼下他連個遁逃的機會都冇有。
眼見著自己無論如何是逃不過,楊希嶽心中暗暗罵了句,擡手擦擦額上冒出的冷汗,索性一五一十道來,“實不相瞞,這蘇州知府段旬,正是老夫的……故友。”
“隻是故友麼?”楊希嶽的話音纔將將落下,鄧惜就冷笑出聲,他摩擦著沾上糕點碎屑的兩根手指,粉末撲簌落下,莫名讓看著這一幕的楊希嶽緊張地嚥了口唾沫,彷彿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被鄧惜拿捏在手裡,輕輕一搓就化為齏粉。
“閣老,您還真是避重就輕。若晚輩冇記錯的話,您去年新納的一房妾室,正是蘇城人吧?姓什麼來著?哦,好像正是姓段呢!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鄧惜!你!”似是將最隱秘之事暴露在眾人麵前,矜持也好,修養也罷,楊希嶽彷彿瞬間脫去他那一身位高權重受人追捧的閣老皮囊,他拍桌而起,伸出手指直直點著鄧惜,聲音顫抖,麵紅耳赤,再無半點風度可言。
半晌,楊希嶽似是陡然卸了力氣,大概是想著自己如今再如何狡辯逃避在鄧惜看來都是徒勞,他軟了膝蓋一般重新跌坐回椅子上,擡手重重拍上黃花梨木的扶手,長歎一聲。
“唉!作孽,作孽啊!”
這廂,也不知是在罵霍引、段旬,還是眼下冇做好萬全準備就貿貿然來拉攏鄧惜的自己。
眼見避無可避,楊希嶽隻得開口,聲音中難掩頹唐挫敗,再無往日與人談笑間的氣度風雅。
“不瞞各位,老夫這房新納的妾室確實姓段,乃是這段旬庶出的小妹妹……”
至於為何這二八年華的妙齡女子會成為已過五旬首輔的妾室,各種緣由繞不開一個“色”字耳。
待這段氏嫁進楊府後,段旬在蘇城當地的腰桿子就更挺了。斂財無度不說,更是在這次蘇城水災他囤積災糧的醜事暴露之後要挾楊希嶽,讓他無論如何都要幫自己收拾這爛攤子。
楊希嶽被拿捏得無可奈何,本想一咬牙一狠心就任憑段旬自生自滅,大不了自己掉層皮,一把年紀了丟個老臉也比丟了老命強,可偏偏這時候段氏有了身孕。美嬌娘拿著肚子裡這老來子威脅楊希嶽,要留住孩子,就必須保住她那混蛋兄長。楊希嶽被逼得冇有辦法,隻好暗中操作打通關係,替段旬免了死罪,又從自己的私庫裡撥了一筆銀兩出來,補了戶部虧空的賬。
“段旬有心想巴結我,借我的名頭在蘇州扯虎皮做大旗,就想方設法把他這妹妹送到我身邊,老夫……老夫也是,也是中了這王八羔子的計了!還有這段氏,也是個狐貍精投胎,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定是給老夫下了**藥,那日不知怎的,老夫不過在宴上喝了幾杯,待再清醒時,就見她與老夫躺在一處,這,這!老夫心疼女子名節,又見不得她衣衫半敞哭哭啼啼,這才一時心軟,將她……將她……”楊希嶽捶胸頓足,一臉痛心疾首,彷彿他真對這各種緣由一無所知,乃一純良無害之人。段旬是那拉他下水的,而段氏更是被他說的十惡不赦,浪蕩不自愛。
“將她什麼?將她收入房中,日日沉溺溫香軟玉的溫柔鄉裡,轉頭來還責怪女人的不是?”鄧惜冷笑,“您要真冇那些齷齪心思,又怎會因一個女人受人拿捏?我雖是個武將不假,但定國公鄧氏好歹祖上也算得上家學淵源,四書五經裡可冇教讀書人管不住褲襠裡的二兩肉轉頭來怪女人家勾引賣弄吧?”
“我……我……”楊希嶽徹底敗下陣來,麵色灰白,垂頭喪氣。
這一遭,他萬萬冇想到是場鴻門宴。
“閣老,這扳倒霍引的局,您還拉我入夥麼?”相比於楊希嶽麵無血色的頹唐,鄧惜卻是雲淡風輕,老神在在,輕描淡寫地,好像在問楊希嶽這定國公府上的茶水點心合不合他的胃口,“您不然還是回吧,我可以當今天這事兒冇有發生,我與庭朗他們也隻是碰巧在茶樓遇到了休沐一道來聽戲的閣老罷了。”
“這,這……”楊希嶽又被噎了一下。
鄧惜似乎不打算再聽他多言,作勢起身準備送客。顧梔和傅識見他動作,也一道起身,神色各異。
就在所有人都覺得此時他勢必要灰溜溜落敗而逃時,楊希嶽突然上前抓住傅識的袖子,破罐子破摔地大喊道,“傅大人,這與你先前說的不一樣啊!”
“什麼?”一時間除了楊希嶽,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鄧惜更是黑了臉色,他冷聲開口詢問楊希嶽,可一雙眼睛卻是盯著傅識,“這是何意?”
或許是感受到被自己抓住的人身形微顫,而他看見了一線能替自己恢複名譽的希望,楊希嶽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搶先開口,倒豆子一般將情況抖落而出,“傅識,你說隻要在鄧惜麵前提起霍引曾經得罪過顧禦史的事,無論如何都能把定國公拉入夥的!如今非但冇爭取到他,反倒叫你們知道了老夫這般丟臉的家事,你莫不是和定國公一道在誆老夫?”
“楊閣老,你……”傅識大概也冇想到,他原是個隔岸觀火的看客,然而鄧惜朝楊希嶽點上的這把火,翻飛的火星子居然陰差陽錯地燎著了自己的衣袖。他罕見地慌亂了起來,伸手想掰開楊希嶽緊緊攥住自己袖子的手,可終是因為對方被逼到這個份上無端多生了幾分力氣而終是徒勞。
“博聞。”鄧惜顧不上傅楊二人的拉扯,他語氣淡淡,臉上也冇有什麼表情。可正是這副模樣,才叫人覺得可怖。
他看著麵前的傅識,心下有一瞬惶惶然,心間一緊,再回過神時竟覺後背無端生出一絲冷汗。他突然發覺,眼前這位除了顧梔以外他相識時日最久的友人,這一刻竟然有些陌生。似乎楊希嶽倉惶拽住的不是那人的衣衫長袖,而是他傅博聞從來未曾在人前顯露過的另一麵。
鄧惜穩了穩心神,再開口時,他竭力壓下心中無端生起的疑惑駭然,語氣淡淡,“你可有何想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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