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59章 有違祖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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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違祖製
時辰已到,今日朝會在大監的“群臣入殿”中開始了。
楚澤昭在眾人竊竊私語中姍姍來遲,打著哈欠坐上高堂之上的龍椅。群臣跪拜,山呼萬歲,“萬歲”聲還未歇,就見他擺擺手,“免禮免禮,都起來吧。”
“謝陛下——”
楚澤昭斜倚在龍椅上,百無聊賴地環視朝堂之下百官,咳嗽一聲,身旁侍立的宦官立刻心領神會,捏著嗓子喊道,“百官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零星幾位大臣站出來說了幾句,何處鬨了饑荒,哪裡又有瘟疫,零零總總,左不過都是些需要從國庫裡撥銀子的事。
“行,朕知道了。”楚澤昭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他點了幾個方纔進言的臣子,“今日說的幾件事,凡是跟地方災情有關的,你們都分彆擬個摺子上來,不必走內閣或者司禮監,直接遞到朕的禦前來。”
“這!?”一時間,群臣怔愣,許多人已是不顧朝堂之上的肅穆,開始低聲交頭接耳起來。
“陛下,這……這不合禮製吧?”楊希嶽站在堂下最前的位置,聽見楚澤昭這麼說,他趕忙向前一步,拱手說道。
“閣老此話怎講?”楚澤昭理了理龍袍的袖口衣襟,饒有興致地傾身向前,單手手肘撐在膝蓋上,一臉玩味地看著楊希嶽。
“陛下勤政乃天下萬民之福,但大燕自開國便定了規矩,凡臣子上奏,皆是自通政使司送至司禮監及內閣,最後再遞至禦前。待陛下閱後,再經過六部下發。若直接將摺子送至禦前,怕是……”
“怕是什麼?”
“怕是……”楊希嶽“怕是”了半天,見楚澤昭冇有糊弄過去的意思,隻得道,“怕是,於祖製有違……”
“若朕偏不呢?”
聽到皇上這麼說,又有幾位閣老站了出來,一邊恭恭敬敬地說些祖製難違的話附和著楊希嶽,一邊冠冕堂皇地藉著為陛下分憂的名頭,勸楚澤昭按規矩辦是臣子本職,為了他的龍體著想,還請陛下勿要殫精竭慮,過度勞心費神。
方纔楊希嶽勢單力薄,眼下見有人附和,開口規勸的語氣瞬間更有了幾分底氣,“陛下,還請三思啊。”
“這倒是有意思了!”楚澤昭挑起眉,笑了兩聲後煞有介事地問楊希嶽,“敢問閣老,這祖製,是哪家那戶定下來的?”
“自然……自然是陛下先祖定下的規矩。”
“朕的先祖姓楚,朕也姓楚,楊閣老,按理來說,朕合該是跟諸位先祖同脈相承吧?”
“陛下……”
饒是楚澤昭一副笑模樣客客氣氣地發問,堂下眾人也敏銳地覺察到了他一張溫和麪皮之下,隻怕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楚家定下的規矩,何時輪得上你姓楊的置喙?”楚澤昭一拍龍椅扶手,指著楊希嶽的鼻子破口大罵,“近日遞到朕麵前來的摺子是個什麼狗屁東西,你們這些文官心裡冇點數麼?”
“不知陛下所言是哪些摺子……”楊希嶽心下一沉。
“哪些摺子?今日朕就讓各位漲漲見識。來人,呈上來!”楚澤昭話音一落,兩位司禮監的宦官便各自捧著厚厚一遝奏摺從旁邊走了出來,在眾人疑惑的眼光中,將奏摺放上桌案後很快便退回了暗處。
楚澤昭拿起一遝中最上麵的一本,看了幾眼後眉頭越皺越深。他的目光甚至還落在一半不到的地方,就突然擡手將奏摺丟了出去,隨後又拿起一本,翻看片刻後,又是一丟。
一本、兩本、三本……
堂下眾人的腦袋隨著越來越多的奏摺被丟下來,是愈發低了。
終於,楚澤昭似忍無可忍般,將桌案上剩餘奏摺統統一推,紙頁嘩啦啦從高台上落下,撲簌簌如雪花一般發出不小的動靜。
“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每天給朕遞上來的都是些什麼狗屁不通的東西!”楚澤昭先前那副慵懶的模樣此刻儼然再無法承受他的勃然大怒,他猛地站起身,將腳邊一本奏摺狠狠往下一踢,正好踢在楊希嶽的腳邊。
“陛下息怒!”眾人惶恐,倉惶下跪,先前幾個勸楚澤昭遵循祖製的老文官更是哆哆嗦嗦,不敢多言。
“阿諛奉承讓朕注意龍體的,苦口婆心勸朕開枝散葉的,還有藉著關心朕充實後宮伺機想往朕身邊塞個自家女兒的……眾位卿家,這麼擔心大燕後繼無人,是盼著朕死啊!”
在一片“陛下恕罪”的驚惶聲中,楚澤昭幽幽走下朝堂,在幾位閣老麵前站定,開口問道,“諸位閣老,每日從那麼多正經的政事裡選出些個無關痛癢但噁心人的摺子來,辛苦了吧?”
“留下些真正關係我大燕朝的事,你們倒是‘儘職儘責’地替朕好好料理個乾淨,隻在事後囫圇告訴朕一個結果,長此以往,我楚澤昭還落了個閉目塞聽的好名聲!”
“陛下……老臣,老臣……”
眾人實在冇想到,秋日陰沉了幾日,好容易到今天太陽不再吝嗇,讓逐漸入秋的燕都城少了幾分蕭索,最大的陰霾竟是在此刻朝堂之上。
一時間人人自危,就算是平日裡連通政使司門往哪兒開都不知道的鄧惜也心下一緊,不知今天楚澤昭又在發什麼瘋。
而楚澤昭似乎也並非要一個回答,他的胸膛起伏幾息,麵上的暴怒之色慢慢褪去,他好像又重新變回了那個隻懂吃喝享樂的閒散皇帝。
他雙手背在身後,將群臣的惶惑驚恐悉數擋在背後,慢悠悠走回龍椅上坐下,似是因著椅子上的軟榻十足舒適,他長長撥出一口氣,扭動了一下脖子:“啊……”
似是終於將心中憤怒發泄了一通。
“諸位,先前朕不視朝政、不行大朝呢,你們說我耽於享樂,冇個皇帝樣子,天天被這個奸人那個小人矇蔽……”他環顧一週,恰好和大著膽子直麵聖顏的楊希嶽撞上視線,可楚澤昭非但不惱,反而臉上的笑意更甚,好像這些話就是說給對方聽的。
“如今朕想看看這些不由內閣和司禮監‘代勞’的民生大事,你們又說朕行為不妥,違背祖製。”
“諸位,你們讓朕如何是好啊?”楚澤昭的眼睛眯起來,那雙像了他擁有胡人血統的母妃八成的眸子漂亮又危險,如閃著寒光的匕首,“既然覺得朕坐不得,不如,大家商量一下,這位置你們誰來坐?”
龍顏震怒,群臣惶恐。楚澤昭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說明他已是對日漸想架空他一事瞭如指掌、忍無可忍。
不待眾人反應,楚澤昭袍袖一揮,“就按朕說的,幾處災情、瘟疫的摺子,明日朕就要在案前看到,若有違者,朕倒是不介意多幾次廷杖鞏固朕‘荒唐君王’的名頭,就是看一些人老胳膊老腿還能挨幾次錦衣衛的栗木倒勾。”
“你們要權,可以,但是諸位可彆忘了,這權是我姓楚的賜給你們的,大燕昨日姓楚,今日姓楚,明日還姓楚。”
“散朝!”
……
一場朝會,人心惶惶,許多人在散朝後三三兩兩向外走時仍心有餘悸。
幾位相熟的朝臣更是聚在楊希嶽身側,低聲同他說著什麼。
鄧惜腳步匆匆,路過聚集在一起的眾人,他本就冇什麼停留的心思,故而低著頭加快腳步,一個閃身就想越過他們向宮門走去。
可人群中的楊希嶽卻好像早就在等他似的,見鄧惜與身邊眾人擦肩而過之時,趕忙開口叫住了他。
“定國公留步!”
鄧惜生生頓住腳步,心中暗罵一句“晦氣”,麵上還得客客氣氣地和朝中這些自他父輩就相識的叔叔伯伯打招呼。
“諸位大人安好。”鄧惜朝他們拱拱手,再擡頭時,儼然一副人畜無害的笑模樣。
客氣的樣子連楊希嶽都嚇了一跳,畢竟前兩日,二人才因著霍引的事生了齟齬,不過那時鄧惜確也說得明白,隻要楊希嶽走出定國公府,不找傅識和顧梔的麻煩,他可以當所有事冇有發生。
思及此,楊希嶽也斂了神色,笑吟吟地與他寒暄,“定國公近來可好?”
“自然極好。”鄧惜皮笑肉不笑,“托閣老和諸位世叔世伯的福。”
爾虞我詐暫時被一團和氣掩蓋,倒的確生了幾分群臣和諧,美美與共。
鄧惜實在不想在這些你來我往中浪費時間,他開門見山道,“不知閣老叫住晚輩,可是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定國公是大燕棟梁之才,我們這些老傢夥已經不中用了,還得多仰仗你們。”楊希嶽客氣話說了一籮筐,末了終於從袖中掏出一份請帖遞到鄧惜麵前,“這個月廿八是老夫生辰,在寒舍小擺幾桌,不知定國公能否賞光前來……哦,還有顧禦史,這是給他的請柬,還請定國公轉交則個。”
不知道楊希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眼下這麼多人看著,鄧惜也不能拂了他的麵子。他雙手接過兩份請帖,鄭重地收進乾坤袖裡,“那是自然,閣老大壽,晚輩有幸為您慶賀,承蒙您擡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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