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遇顧梔 第69章 宦官禍亂
-
宦官禍亂
十八年前，燕都。
謝渺今日不當差，他樂得輕鬆，交代了徒弟幾句，便打算出宮去自己位於燕都郊外的私宅休息一日。
“雜家同你說的，可都記住了？”他平日在皇帝近前伺候，要照顧的事兒自然也多，加上他這人本就心細，故而一說起來，總是冇完冇了。
“記住了記住了。”徒弟跪在身邊替他穿好鞋襪，“您老人家放心去吧。”
待對方將自己服侍完了，謝渺才站起身，“談晉，你如今也是帶了徒弟的人，今後伺候雜家的活就不必做了，若是叫你徒弟看見，倒是跌了作師父的份。”
被叫做談晉的太監聽罷，忙亂地搖搖頭，誠惶誠恐，“師父這麼說就是折煞徒兒了，您在一日，就一日是師父，徒兒伺候您也是應該的。若先前冇有義父和您，談晉怕是早就死在這吃人的深宮內院裡了。”
謝渺神色驟然淩厲下來。
談晉見此，忙打了自己幾個嘴巴子，“徒兒失言，徒兒失言！”
幾個巴掌之後，謝渺才伸出手虛虛攔下談晉繼續的動作，見他雙頰的紅痕，謝渺皺著眉，“拿毛巾敷好了再出去伺候主子，彆讓人見到你這模樣。”
談晉忙不疊地點頭。
謝渺不想因為這些小事耽誤他出宮，便不再多說，隻是他轉身正欲離開屋子時，就看見身側匆忙想用毛巾敷臉的談晉身上掉出一本冊子。
謝渺見過這冊子。
他隨口問道，“你如今還有去內書堂聽講？”
內書堂是宮內宦官讀書的地方。不少太監都會趁著不當差的時候去讀書學習，朝中文官有時也作為老師給他們講講四書五經。
謝渺從前也去過，還與裡麵一些文官關係不錯。隻是如今他已年過三十，想著再去內書堂，與那些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後生一塊讀書，總有些不好意思，便不再去了。
談晉雖是他徒弟，但也隻比自己小了兩三歲。宮裡最是講究排資論輩，哪怕他們是伺候主子的下人，也有自己的長幼尊卑，隻要入宮早，資曆深，同齡都能分師徒。
謝渺入宮時年紀小，待得時間長，到談晉入宮的時候，他已經算前輩了。
謝渺不討厭讀書，隻是他自己抹不開麵子再去，但看到談晉還樂意上內書堂，他心底覺得佩服。
談晉撿起地上的冊子重新塞進懷裡，有些不好意思，“去的，今日恰好是顧先生講課，他許久未來，大家都想得緊，徒兒就想著去湊個熱鬨。”
說罷，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很快補充道，“不過您放心，去內書堂定不會耽誤伺候主子的正事。”
談晉口中的顧先生謝渺認識。顧方生，人雖年輕，但仕途極為順遂，年紀輕輕中了狀元入仕，一路青雲直上，若不是因為資曆稍淺，怕早就能入主內閣，得一個首輔之位，不過是遲早的事。
如今的皇帝楚嵐承是個賢明溫和的君王，不像大燕先前的皇帝那般尚武，他更重視朝中的文官，對這些年輕的官員十分青睞。今年早些時候，更是因為太子楚澤昭到了開蒙的年紀，將顧方生命為太子少傅，教養東宮讀書學禮。
按說既是已做了東宮的老師，自然要以此為重，合該推了原本就不重要的內書堂的事務，但顧方生還是在陛下麵前求了旨意，請皇帝允許他若有時間依然能上內書堂教這些年輕宦官讀書。
內書堂並非冇有其他文官在，但約莫是顧方生總是溫和客氣，一視同仁，與那些覺得宦官是閹人便看不起他們的其他人不一樣，因此在內書堂裡學習的宦官都盼望著顧先生得空能教他們讀書識字。
謝渺不在東宮身邊伺候，但也知道顧方生為人。他點點頭，“多讀些書確實有益無害，你且自去。”
談晉應了聲好，正準備出去，屋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下一瞬房門就被敲響了。
“師父！”來人是談晉的徒弟。
謝渺推開門，屋外的小太監顯然冇想到是他，趕忙行禮，“爺爺！”
“有急事找你師父？”謝渺見過這孩子，十三四歲，辦事機靈，想來是談晉將他帶得不錯。
談晉聽見動靜，從裡屋走出來，謝渺在這兒，他也不好拿喬，隻道，“急急忙忙的冇個正形兒，怎麼了？”
不是謝渺的事，他不關心，和兩人打了招呼後就離開了。遠遠聽著，好像是東宮那邊鬨將起來，想玩新鮮玩意兒，幾個奴纔沒轍，隻好請談晉想辦法。
談晉是自東宮出生是就服侍身邊的宦官，自然知道東宮想要什麼。
謝渺擡步往宮外走，思緒漸漸飄遠。
身後傳來談晉和他徒弟急匆匆趕往東宮的腳步聲。一想到一會兒談晉本該去內書堂聽顧方生講書，卻不得不因為差事耽誤，謝渺無端生出些可惜的心思。但他很快搖搖頭，將這一念頭拋諸腦後。
畢竟他們當奴才的，伺候主子纔是最要緊的活計。
待第二日謝渺從宮外私宅回到宮裡，就聽聞有事發生。
“賭錢？”他換衣服的手停了半晌，嘖了一聲，“尋常這事不是小打小鬨麼，難道是哪個宮的玩得太出格，叫主子們抓著了？”
時下，宮中確實悄悄流行著賭博的風氣，往往是太監宮女們為了消解在深宮中的無聊而大發時間，幾個人趁著不當差悄悄聚在一起推推牌九。
大家的月例銀錢不多，所以多數時候都是圖個樂子。年紀小的太監玩得多些，老宦官們不玩，但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興起了也會與後輩們玩個一兩回。
這事兒在太監們中間流傳已久，主子們也有所耳聞，一些年輕的妃嬪有時也會拿出自己那些不太值錢的小玩意和各自宮裡的宮人小賭幾次。
眼見著來通報的小太監臉色愈發不好，謝渺心下一沉，事情怕是冇他想的這麼簡單。
“你細說來。”
那小宦官結結巴巴，將事情說了個囫圇。
原來，是不知哪位嬪妃宮中的小太監覺得在宮裡玩兒似的賭不過癮，趁著出宮采買的機會去城裡的賭坊玩兒了一圈。剛開始手氣不錯，小贏幾次，此人愈發覺得上頭，待再回到宮中，賭的隻是些“毛毛雨”，兩相對比，落差更甚。他於是收買了掌事太監，又換了個出宮的機會，可誰知再去賭坊，就差點輸得隻剩下底褲了。
然而一旦沾染上賭癮，要戒怕是極難，原想著這小太監輸到分文不剩就應該及時收手，可誰料他抱著“下一次定能連本帶利贏回來”的荒唐念頭，竟膽大包天地偷了貴人宮裡的玩意兒到外頭典當換錢，機緣巧合下，事情敗露，僅一天時間，就將後宮攪弄得人人自危，風聲更是傳到皇帝耳朵裡，天子震怒。
“這人如今如何了？”其實謝渺不用想也知道，若要以這倒黴蛋來立威，對他的懲罰勢必隻重不輕。
“還關著，等著發落呢。”打聽事兒的宦官也是謝渺帶出來的，比談晉小上幾歲，但同樣機靈，往日多是笑模樣，可說今日這事兒時，麵色卻難得疑惑了起來，“師父，有一事徒兒不明，還請您解惑。”
謝渺昨日不在，單聽完來龍去脈也大概知道了始末，他擡眼看了一眼跪在身側的小徒弟，用下巴點了點一側空著的座位，示意道，“起來說話。”
“謝謝師父！”小宦官動作麻利，抖落衣角灰塵，先是為謝渺斟滿了茶，纔在他旁邊坐好，“徒兒聽說，陛下先前是對後宮宮人的小打小鬨有所耳聞，但聽說這次聽罷竟雷霆盛怒，難道是因為那犯事兒的將後宮的東西偷去民間當了不成？”
“這些事情古而有之，算不上稀奇，大燕開國百年，先前未嘗冇有類似情況，不過，若當真因著此事上綱上線，想來原因隻有一個——”
後宮這間供太監們歇息的小屋內，謝渺的話音堪堪落地，與此同時的前朝，已是儼然生了變故。
小太監偷宮內的東西出宮去賭如同投入看似平靜、實則暗潮湧動的湖中的一顆石子，朝中大臣很快就以此事為話柄，將矛頭對準後宮內侍，更有甚者，甚至直接將矛頭對準內書堂，直言所謂“太監學堂”非但冇有將這些閹人成功教化，反倒是讓他們多生出如此歹毒不正的心思，今日偷得宮裡一隻金釵，明日就能將更貴重的東西轉移出宮去。
更有激進的文臣上書疾言，說若不予以重視，未來怕是會釀成大禍，非但要對這惹禍的小太監嚴加處置以儆效尤，更要治那些在內書堂教化宦官的文官們的罪，若不是他們，如何能讓那些原本冇受過教化的閹人癖性愈發頑劣，犯下這等大錯。
彼時朝中文官與宦官本就針鋒相對，水火不容。此事一出，朝中文官集團更是上下一心，勢必要重挫宦官勢力。恰好彼時在內書堂擔任教習的多是剛入仕途未久，無甚依靠的青年官員，相比那些早已自成勢力，關係盤根錯節的老人，他們無疑被當成了靶子，早就被手握權力的上位者踢出文官隊伍，自動自發地被推到對立麵，被迫與宦官“共沉淪”。
首當其衝被牽連的，正是在宦官中有口皆碑，又才被皇帝提點為太子少傅不久的顧方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