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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中的星河 總有能容下我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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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有能容下我們的地方。

殿內方纔處置完貴妃的肅穆氣氛尚未完全散去,皇帝便到了。他顯然是聽聞了風聲,步履匆匆,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

“兒臣給母後請安。”皇帝先是向江疏影行了禮,隨即目光便落在蘇挽霓身上,語氣算不上嚴厲,卻帶著明顯的質問,“皇後,朕聽聞你方纔重罰了貴妃?”

蘇挽霓心中一凜,麵上卻維持著鎮定,屈膝行禮:“回陛下,貴妃張氏恃寵而驕,當眾體罰宮人,掌摑嬪妃,言行失德,有違宮規。臣妾依宮規小懲大誡,以正視聽。”

“宮規?法度?”皇帝重複著這兩個詞,忽然輕笑一聲,那笑聲裡帶著幾分譏誚,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蘇挽霓,語氣陡然轉冷,“隻是這‘法度’二字,皇後幾時又真正守過?”

蘇挽霓猛地擡頭,愣住了,一時未能理解這話中深意:“臣妾愚鈍,不知陛下此言是何意?”

皇帝向前逼近一步,視線在她與一直沉默不語的太後之間掃過,聲音壓得更低,卻字字如刀,清晰地砸在蘇挽霓心上:“你與母後之間……這般逾矩親密,罔顧倫常,又可曾在意過那人倫理法,綱常道德?”

轟隆一聲,蘇挽霓隻覺得耳邊一陣嗡鳴,血液彷彿瞬間凝固。她最隱秘、最珍視,也最不敢為人知的關係,就這樣被皇帝毫不留情地當麵揭開,帶著**裸的審視與責難。她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嘴唇微微顫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羞恥、惶恐和一種被最親近之人背棄的痛楚攫住了她。原來,陛下他一直都知道?他平日裡的溫和與親近,難道都是假象?此刻的發難,纔是他真正的態度?

然而,在這極致的難堪與心痛之後,看著皇帝那帶著冷意和某種“果然如此”神情的臉,蘇挽霓心中反而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與悲涼。她緩緩地、極其鄭重地跪了下來,挺直背脊,仰頭看著皇帝,臉上竟慢慢浮現出一個極其平靜,甚至帶著幾分釋然的笑容。

那笑容,看得皇帝微微一怔。

“原來如此……臣妾明白了。”蘇挽霓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回蕩在寂靜的殿內,“既然陛下認為臣妾德不配位,不配為天下女子之表率……”

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擲地有聲:

“那臣妾,懇請陛下,廢了臣妾這皇後之位!”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連侍立在側的宮人都嚇得屏住了呼吸,慌忙垂下頭,恨不得自己從未在此。

皇帝顯然也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如此決絕,一時竟被噎住,臉色變幻不定。

而一直端坐其上,彷彿置身事外的江疏影,在聽到蘇挽霓那句“廢後”之時,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查地一顫,盞中的茶水晃了出來,濺濕了她絳紫色的衣袖。

她緩緩擡起眼,目光先是落在跪得筆直、背影決絕的蘇挽霓身上,那眼神裡是鋪天蓋地的心疼與怒意。隨即,她轉向皇帝,那目光已然變得冰冷如霜,帶著屬於太後的、久違的淩厲威壓。

然而,無人知曉,在她那看似平靜無波的麵容之下,內心正經曆著怎樣的地動山搖。皇帝的話,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紮進了她心底最柔軟也最不容觸碰的角落。而挽霓那毫不猶豫的“請廢後”,更是讓她瞬間痛徹心扉,彷彿整顆心都被生生剜去。

一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她荒蕪的心原上瘋狂蔓延開來,瞬間吞噬了所有的理智、責任與束縛——

皇後之位?太後之尊?

不要了,都不要了!

既然這皇宮,這龍椅上的兒子,容不下她們這點於世人而言離經叛道的真情,那她便棄了這太後的鳳冠,舍了這皇城的榮華!

她隻要她的挽霓。

什麼母儀天下,什麼江山社稷,此刻在她心中,都比不上蘇挽霓一個帶著淚意的笑容。既然此地不容,那她便帶著她的挽霓,尋一個世外桃源,尋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隻有她們兩人,看花開花落,雲卷雲舒,再不管這人間俗事,不理這世俗眼光!

這驚世駭俗的念頭一旦生出,便再也無法遏製。江疏影緩緩放下茶盞,站起身,目光平靜地掃過震驚的皇帝,最終落在蘇挽霓身上,那眼神深邃如海,裡麵是毋庸置疑的決絕,與一種近乎瘋狂的、孤注一擲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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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內空氣凝固,落針可聞。蘇挽霓那句“懇請陛下廢了臣妾這皇後之位”如同驚雷,餘音尚在梁間纏繞。

皇帝臉色鐵青,顯然被這直白的頂撞與決絕激怒,更帶著一種被戳破心事的惱羞成怒。他正欲開口,一直沉默的江疏影卻緩緩站了起來。

她起身的動作並不快,甚至帶著一種異常的優雅與平靜,但那股無形的威壓卻瞬間籠罩了整個殿堂,連皇帝都下意識地收斂了氣息。

江疏影沒有看皇帝,她的目光始終落在跪在地上的蘇挽霓身上,那眼神裡翻湧著滔天巨浪般的心疼、憤怒,以及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皇帝。”她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冰冷刺骨,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寒潭深處撈出,“你這是在質問皇後,守不住法度?”

她終於將視線轉向皇帝,那目光銳利如刀,彷彿能穿透他故作鎮定的表象:“那你呢?你守著這宮規,守著這倫理,又可曾記得,何為孝道?何為……母子之情?”

皇帝在她的逼視下,竟有些不敢直視,強自辯解:“母後!兒臣正是為了皇家顏麵,為了……”

“為了皇家顏麵?”江疏影打斷他,唇角勾起一抹極冷、極淡的弧度,那笑容裡沒有半分溫度,隻有無儘的嘲諷與疏離。她向前一步,逼近皇帝,聲音壓得極低,卻足以讓近前的幾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話語裡的內容更是石破天驚:

“嗬……皇帝莫不是忘了,你這身龍袍,你這九五之尊之位,是因何而來?”

她的目光如冰錐,直刺皇帝心底最隱秘的角落,一字一頓,清晰無比:

“反正這兒子,又不是哀家親生的。”

此言一出,彷彿時間都停滯了。蘇挽霓猛地擡頭,難以置信地看向江疏影,連哭泣都忘了。皇帝更是如遭雷擊,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踉蹌著後退了半步,驚駭萬分地看著眼前這個撫養他長大、他一直尊稱為“母後”的女人。

這是宮中最高階彆的隱秘,是先帝臨終前再三叮囑不可泄露的天機!此刻,竟被江疏影如此輕描淡寫,卻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力,親手撕開!

江疏影看著皇帝那震驚失措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痛楚,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徹底解脫後的冰冷與決然。

她不再看搖搖欲墜的皇帝,轉身,彎腰,親手將跪在地上的蘇挽霓扶了起來。動作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握住蘇挽霓冰涼顫抖的手,十指緊緊相扣,然後才擡眼,迎上皇帝驚疑不定的目光,語氣平靜得可怕,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堅定:

“哀家與挽霓之間,是離經叛道,是罔顧倫常——那又如何?”

“這太後之位,這所謂的皇家體麵,你若覺得因我們而蒙羞……”

江疏影頓了頓,目光掃過這金碧輝煌的慈寧宮,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殿中:

“哀家,不要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整個慈寧宮陷入死寂。連簷角的風似乎都凝滯了,隻餘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和蘇挽霓壓抑的抽氣。

江疏影那句“不要了”輕飄飄的,卻比千斤巨鼎更重地砸在每個人心上。她不再看臉色煞白、如同被抽去魂魄的皇帝,隻是緊緊握著蘇挽霓的手,轉身便向內殿走去。

“母後!”皇帝終於從巨大的震驚和恐慌中找回自己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您……您知道您在說什麼嗎?”

江疏影腳步未停,甚至連頭都未回,隻有冰冷的話語擲地有聲:“哀家很清楚。從今日起,皇帝便當哀家……病重靜養,不宜見客。”

這是要自我圈禁,以此換取自由?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決裂?

蘇挽霓被她牽著,踉蹌地跟上她的步伐,回頭望去,隻見皇帝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央,那張年輕的臉龐上交織著震驚、憤怒、茫然,以及一絲被徹底拋棄的恐懼與無助。他張了張嘴,似乎還想說什麼,最終卻隻是頹然地垂下了手。

踏入內殿,厚重的殿門在身後緩緩合上,隔絕了外麵的一切。江疏影彷彿瞬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背靠著冰涼的門板,微微閉上了眼,但握著蘇挽霓的手卻絲毫未鬆。

蘇挽霓看著她蒼白的側臉和微微顫抖的睫毛,心口疼得無以複加。她反手用力回握住江疏影,聲音哽咽:“影姐姐……你何必……為了我……”

為了她,竟然不惜自曝皇室秘辛,不惜與皇帝、與整個宮廷決裂,甚至親口說出放棄太後尊位的話!

江疏影緩緩睜開眼,眸中沒有了方纔麵對皇帝時的冰冷與決絕,隻剩下無儘的疲憊和一種塵埃落定的溫柔。她擡起另一隻手,輕輕撫上蘇挽霓淚濕的臉頰,指尖微涼。

“傻話。”她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是為你,是為我們。”

她環顧這間她住了大半輩子的寢殿,目光掠過那些熟悉的擺設,最終落回蘇挽霓臉上,嘴角扯出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這重重宮闕,錦繡堆砌,若沒了你,不過是座華麗的牢籠。挽霓,哀家累了,也不想再戴著那副母儀天下的麵具了。”

她牽著蘇挽霓,走到窗邊。窗外暮色漸沉,天邊最後一抹霞光給庭中的海棠樹鍍上了一層淒豔的金邊。

“他容不下,這宮裡容不下,我們便走。”江疏影的聲音很輕,卻像是對未來的承諾,“天大地大,總有能容下我們的地方。尋一處山明水靜之所,蓋三兩間茅舍,種一院海棠……隻有你和我。”

蘇挽霓望著她眼中那簇為她們共同的未來而點燃的微弱卻執著的火光,所有的不安、惶恐、負罪感,在這一刻奇異地平複了下來。她將頭輕輕靠在江疏影的肩上,淚水無聲滑落,卻不再是悲傷,而是某種解脫與新生。

“好。”她緊緊依偎著身邊這個人,聲音輕如耳語,卻無比清晰,“影姐姐在哪兒,挽霓便在哪兒。無論是皇宮,還是茅舍。”

殿內燭火未燃,光線昏暗。兩人相擁站在窗前,看著窗外最後一絲光亮被夜幕吞噬。

宮牆之外的世界是未知的,甚至是危險的。但此刻,她們彼此依靠著,心中竟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與平靜。

既然此地不容鴛鴦,那便搏擊長空,自尋天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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