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的星河 你想喚什麼,便喚什麼。
你想喚什麼,便喚什麼。
夜色徹底籠罩了皇宮,慈寧宮內卻並未如往常般點燃明亮的宮燈,隻在寢殿內桌角留了一盞昏黃的燭火,勉強驅散一隅黑暗。
殿門緊閉,門外隱約能感受到一種緊繃的寂靜,那是皇帝留下的侍衛在無聲地看守,亦是一種僵持。
蘇挽霓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她略顯蒼白的臉。江疏影站在她身後,手中拿著玉梳,動作輕柔地一下下梳理著她如墨的長發。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暴風雨後的寧靜,以及某種心照不宣的決絕。
“怕嗎?”江疏影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打破了沉默。
蘇挽霓從鏡中看著她,搖了搖頭,伸手複上她拿著梳子的手,指尖冰涼:“有影姐姐在,不怕。”她頓了頓,聲音更輕,“隻是……我們真的能離開嗎?”
皇帝今日受瞭如此大的衝擊和頂撞,豈會輕易放她們走?這重重宮禁,森嚴守衛,又如何突破?
江疏影放下玉梳,雙手按在蘇挽霓的肩上,俯身與她一同看向鏡中。燭光搖曳,將兩人的身影模糊地投在鏡麵上,緊密相依。
“事在人為。”江疏影的語氣很平靜,帶著一種曆經風雨後的篤定,“哀家在這宮裡經營數十年,總還有些能用的人和……一些不為人知的路徑。”她的話沒有說儘,但蘇挽霓已然明白。太後絕非表麵看上去那般隻是深居簡出的婦人,她手中必然掌握著一些底牌和後路。
“更何況,”江疏影直起身,走到床邊,從枕下取出一個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盒,開啟,裡麵並非珠寶,而是幾枚看似普通的令牌和一小疊銀票,“哀家從未有一刻,真正將自身安危、將……我們的退路,完全寄托於他人之手。”
她拿起一枚玄鐵所鑄、刻著複雜雲紋的令牌,遞給蘇挽霓:“這是早年安排下的,憑此令,可在京畿一處隱秘車馬行調動最快的馬車和可靠的馭手。”又指了指那些銀票,“這些足夠我們隱姓埋名,安穩度日。”
蘇挽霓接過那枚冰涼沉重的令牌,心中震撼不已。原來,她的影姐姐早已在無人知曉處,為她們的可能鋪就了一條生路。
“我們需要等待一個時機。”江疏影走回窗邊,撩開厚重的窗簾一角,看向外麵沉沉的夜色,“皇帝此刻必然心神大亂,他會封鎖訊息,會加強看守,但也會猶豫,會權衡利弊。等他稍稍冷靜,試圖與哀家談判,或是尋其他宗室長輩前來轉圜之時,便是宮禁看似最嚴,實則內部人員往來最複雜,守衛最容易出現疏漏的時候。”
她的分析冷靜而縝密,彷彿在佈局一盤棋。蘇挽霓看著她沉靜的側臉,心中最後一絲不安也消散了。她走到江疏影身邊,與她並肩而立,共同望向窗外那被高牆分割開的、四方的夜空。
“我都聽影姐姐的。”蘇挽霓輕聲說,將頭靠在她肩上。
江疏影攬住她的肩膀,低聲道:“不會等太久。三日,最多五日。”
接下來的兩日,慈寧宮對外稱太後鳳體違和,需絕對靜養,謝絕一切探視,連皇帝親自前來,都被擋在了宮門外。宮內氣氛壓抑,宮人們行事愈發小心翼翼,但太後與皇後的日常用度並未削減,彷彿那日的驚天衝突從未發生。
蘇挽霓配合著江疏影,白日裡或是看書,或是對弈,或是照料窗台那幾盆精心養護的海棠,神態平靜,甚至比往日更顯溫順。隻有到了深夜,兩人在帳幔之內低語時,才能感受到彼此心中那份對自由的渴望與決絕。
第三天夜裡,子時剛過,萬籟俱寂。
江疏影悄然起身,並未點燈,隻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迅速換上了一身早已準備好的、料子普通顏色暗淡的深藍色布裙,又將長發用一根木簪簡單挽起。蘇挽霓也依樣換上素淨的衣衫,褪去了所有釵環。
兩人相視一眼,眼中沒有恐懼,隻有堅定。江疏影拉起蘇挽霓的手,走到寢殿最裡側的一麵書架旁。她伸手在書架側麵一個不起眼的雕花處按了幾下,隻聽一聲極輕微的“哢噠”聲,書架竟無聲地向內滑開,露出後麵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暗門,門內是向下的石階,深不見底,透著陰冷潮濕的氣息。
這是一條連蘇挽霓都不知道的密道。
“跟緊我。”江疏影低聲道,率先踏入黑暗。蘇挽霓毫不猶豫地跟上,緊緊抓住她的衣角。
石階陡峭而漫長,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黴味。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一點微光。出口隱藏在一座廢棄宮苑的枯井之中。
當兩人從井口攀出,重新呼吸到宮外清冷自由的空氣時,東方天際已隱隱泛起魚肚白。一輛毫不起眼的青篷馬車靜靜地停在巷口陰影處,車夫是個麵容普通、眼神精乾的中年人,見到江疏影,隻是沉默地行了一禮,便掀開了車簾。
江疏影最後回望了一眼那在晨曦中顯出巍峨輪廓的皇城,目光複雜,卻無留戀。她緊緊握住蘇挽霓的手,決然道:“我們走。”
馬車碌碌,駛離了這座承載了她們無數榮耀、束縛、愛與痛的牢籠,向著未知的、卻屬於她們自己的天地,疾馳而去。
宮牆之內,天光漸亮,新的一日即將開始。而有些人,有些事,已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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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黎明前的薄霧中疾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規律而急促的聲響,彷彿是她們逃離桎梏的心跳。車廂內陳設簡單,卻鋪著厚實的軟墊,隔絕了清晨的寒意。
蘇挽霓靠在江疏影肩頭,透過微微晃動的車簾縫隙,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從寂靜的坊市到逐漸出現早行人的官道,從巍峨的皇城輪廓到開闊的郊野。這一切都顯得如此不真實,卻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自由。
江疏影一直握著她的手,掌心穩定而溫暖。她沒有說話,隻是偶爾透過縫隙觀察外麵的情況,眼神警惕而冷靜。
“我們……真的出來了?”蘇挽霓輕聲問,聲音裡還帶著一絲恍惚。
“嗯。”江疏影低頭看她,伸手將她耳邊一縷被風吹亂的發絲彆到耳後,動作輕柔,“出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蘇挽霓略顯蒼白卻難掩興奮的臉上,連日來的緊繃與籌謀,在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慰藉。她輕輕歎了口氣,將蘇挽霓更緊地攬入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低聲道:“睡一會兒吧,路還長。”
蘇挽霓確實感到一陣疲憊襲來,身心俱疲後的鬆弛讓她眼皮沉重。她安心地閉上眼,在熟悉的冷香和規律的顛簸中,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鳥鳴和更加清新的空氣喚醒。睜開眼,發現車簾已被捲起,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馬車正行駛在一條林間小道上,兩旁樹木蔥鬱,遠處山巒起伏。
“醒了?”江疏影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她已換下了那身深藍布裙,穿著一件更顯家常的月白色素緞襦裙,未施粉黛,長發隻用一根簡單的玉簪綰起,少了幾分太後的威儀,卻多了幾分江南女子的清雅婉約,彷彿隻是尋常人家出行的夫人。
蘇挽霓看著她這般模樣,一時有些怔忡。這樣的影姐姐,陌生又熟悉,讓她心尖發軟。
江疏影遞給她一個水囊和一塊用油紙包著的點心:“先墊墊肚子,前麵快到驛站了,我們在那裡換馬,稍作休整。”
蘇挽霓接過,小口吃著點心,目光卻忍不住一直流連在江疏影身上。離開了那座金絲牢籠,彷彿也卸下了她身上一層無形的枷鎖,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而真實起來。
“影姐姐,我們現在去哪裡?”蘇挽霓好奇地問。
江疏影望向窗外連綿的青山,目光悠遠:“去江南。哀家……我年少時出征南巡,曾路過一處地方,依山傍水,民風淳樸,景色甚美。當時便想,若能在此終老,亦是幸事。”她收回目光,看向蘇挽霓,眼中帶著溫柔的憧憬,“我們在那裡置辦一處小院,不必太大,但要安靜,院中定要種上海棠。你可喜歡?”
蘇挽霓想象著那畫麵,青山綠水間,一座小院,海棠花開,隻有她和她的影姐姐……她用力點頭,眼中閃著光:“喜歡!隻要和影姐姐在一起,哪裡都好。”
馬車在一個偏僻但整潔的驛站停下。車夫顯然是精心挑選過的,辦事利落,很快換好了馬匹,補充了飲水和乾糧,並未引起任何注意。
再次上路時,日頭已經升高。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在車廂內投下斑駁的光影。蘇挽霓靠在江疏影身上,看著窗外不斷變換的風景,心中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期待。
“影姐姐,以後……我該如何稱呼你?”蘇挽霓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離開了皇宮,“太後”、“皇後”這些稱謂自然不能再用了。
江疏影聞言,微微一笑,指尖輕輕卷著蘇挽霓的一縷發絲,柔聲道:“在外人麵前,便喚我‘姐姐’吧。私下裡……”她頓了頓,眼中漾起促狹的笑意,“還是‘影姐姐’,或者……你想喚什麼,便喚什麼。”
蘇挽霓臉頰微紅,心裡卻甜滋滋的,她仰起頭,在江疏影耳邊飛快地、用氣音喚了一聲:“娘子……”
江疏影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耳根竟也悄悄染上一抹緋色,她伸手輕輕捏了捏蘇挽霓的臉頰,嗔道:“頑皮。”語氣裡卻滿是縱容與寵溺。
馬車繼續向前,將皇城的陰影遠遠拋在身後。前路或許仍有未知,但此刻,車廂內彌漫著的,是相依為命的溫暖,和奔向自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