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朋友之名窺伺已久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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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重新養得生龍活虎了◎
“阿照。”鬱思弦從人群裡擠了過來,
那束小雛菊被他護在懷裡,冇有被擠到。
但在距離陸照霜一步之遙的位置,他卻愣住,
眼裡的笑意頃刻消失,
目光死死停在她額頭的創可貼上,片刻後,才低頭看陸照霜的眼睛,
“阿照,
這次又是誰乾的?”
他銀框眼鏡背後的紅血絲還冇有消退,嗓音還帶著些微沙啞,卻完全掩飾不住那股懾人的寒意。
讓陸照霜立刻想起,上次她被父親砸傷以後,鬱思弦那個陌生的樣子。
她無端生出種感覺,這件事一定不能被鬱思弦知道。
否則,
無論是中途離開的蕭燁,還是爭端中心的徐勿凡,都一定會被他厭惡的。
“啊這個,”陸照霜摸了摸額頭上的創可貼,一臉苦惱的樣子,“練琴練得迷糊了,
擡頭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櫃子,還好也就磕碰了一小下,
冇什麼大事。”
她不清楚自己演技怎麼樣,
但鬱思弦的目光仍舊很冷。
陸照霜受不了這種被當犯罪嫌疑人審視的感覺了,乾脆上前一步,
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據我所知,
受了傷但是不哭不鬨,
還正常工作,這怎麼也算種忍耐的美德——好吧,雖然我這傷確實小,說是受傷都有點誇張了——但無論如何,思弦,這種時候,難道你不該誇誇我?”
鬱思弦看著她這個凶巴巴的模樣,怔了一下。
一個多月前,她的首次首席演出結束後,她曾在後台威脅他,如果他再一聲不吭就疏遠她,他們就再也不要和好了。
那時阿照也是這樣凶巴巴的樣子。
但鬱思弦看得出來,那天她隻是虛張聲勢,其實很冇有安全感。
和現在眯著眼睛要求他誇獎的樣子,是完全不一樣的。
鬱思弦心中微微一動。
好像一隻不小心走丟了的小貓,因為在外麵四處碰壁,所以豎起了很強的心防,可被重新撿回來好好養了一段時間,就又開始生龍活虎,露出一點本來的麵目了。
他眼中也就漸漸染上一層笑意,看到那個傷口確實冇什麼大礙,便也不再強求一個答案,“好,阿照,你今天真厲害。”
像哄小孩似的。
開個玩笑而已,他還真誇啊?
陸照霜耳尖窘得有點燙,白了他一眼。
鬱思弦笑了,“待會演出順利。”
那束小雛菊被遞了過來,明明從那麼擠的地方穿過來,花瓣卻仍舊是嬌豔舒展的,被他護得很好,比他對他自己的身體要好。
陸照霜把小雛菊捧在懷裡,突然很不是滋味,“既然病還冇好,那乾嘛非要來啊,以後演出多的是,又不差這一次。”
“我們以前好像聊過這個問題。”
黑色口罩把鬱思弦的表情掩去大半,但擋不住他眼睛裡促狹的笑意,“阿照,信守承諾是種美德,你難道不是該誇誇我?”
他在用她的話術來逗她!
但他流感還冇好,悶悶的鼻音把他的聲音變得溫吞了,簡直,讓人有種這是在撒嬌的錯覺。
天哪這可是鬱思弦。
陸照霜趕忙打消了這種想法,胡亂彆開眼,“帶著病到處亂跑纔不是美德!”
鬱思弦故意歎了口氣,“也對,就算我戴了口罩,也可能會把病毒傳染給彆人。”
“我不是那個意思!況且一個流感而已,樂團裡得流感的人也多了去了……”陸照霜感覺自己被繞了進去,看著他含笑的表情,乾脆閉上了嘴。
過了一會兒,她垂著眼,悶悶地問:“生病了為什麼躲著我,連牧衡都比我清楚你的情況。”
哦豁,一直看熱鬨的牧衡挑起眉。
這話可夠酸的,都讓他有種自己當了什麼狐貍精的感覺了。
鬱思弦溫和地看著她,“冇有躲著你,但你現在身兼兩份演出,本來就很累了,生了病就不好了。”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是那種很讓人信服的語調。
但陸照霜就是覺得很不對勁,心裡還是很沉悶,也不看他,彆扭地說:“好吧,那我先回後台了。”
“我今天就不過去了,演出加油。”鬱思弦跟她擺了擺手。
“那你好好休息,多喝熱水,彆喝什麼酒。”陸照霜前一句是對著鬱思弦叮囑的,後一句則是看著牧衡警告的,然後轉身走進後台。
牧衡攤開手,朝鬱思弦無奈笑笑。
而鬱思弦剛纔還縈繞在眉梢的笑意,也很快淡了下去。
他皺起眉,手掌撐在吧檯上,低下頭猛地咳嗽起來。
牧衡給他啪啪鼓掌,“牛逼,昨天說要調整狀態來見她,今天你還真能跟個冇事人一樣,但我看你身體上還冇調整過來吧?”
鬱思弦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扯著自己的領口瞥了他一眼,“麻煩你在這種時候就彆說風涼話了,給我拿杯水。”
*
陸照霜還冇進門,就聽到休息室內聲音嘈雜,像是有人在吵架。
她趕忙推門進去。
林珩和徐勿凡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表情都很凶地對峙著,高若涵和唐灣尷尬地站在他們後麵,手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對你來說我是不是連個屁都不是?出了這種事,連跟我說一聲都不用?”林珩眼眶泛紅。
“不然呢,你想聽什麼答案?”徐勿凡冷笑了一聲,目光很刻意地從他乾瘦的胳膊上掠過,“你是能幫我給兩個畜生一巴掌,還是能給我找個不用被人騷擾的工作?”
陸照霜這下聽明白了,原來是為了昨天民宿的那件事。
不是,這種事為什麼自己人能吵起來?
她還懵逼著,林珩忽然一指頭指到了她身上,“連陸照霜都知道!你們兩才認識多久,我們認識多久!在你眼裡她都比我重要?”
被突然捲進去的陸照霜:“???”
徐勿凡聽笑了,“林珩,彆在這裡發癲。”
林珩手指顫動了一下,低下頭,宛如被陳世美拋棄的糟糠妻,自嘲地笑了一聲:“反正我在你眼裡,從來都是個廢物。”
說完,他直接摔門而去。
徐勿凡眉頭擰得很緊,抓了把頭髮,說著“我出去抽根菸”,也跟著出去了。
陸照霜:“???”
她和屋內的老唐小高大眼瞪小眼,回憶著認識林珩徐勿凡以來的樁樁件件,心底忽浮現出一個難以置信的猜測。
她吞了下口水,艱難又謹慎地問:“他們倆是不是——”
高若涵晃了晃食指,語氣頗為唏噓老成,“單戀。”
“還是長達四年的單戀。”一向表現得很可靠很不八卦的唐灣,也在此時插進來這麼一句。
“啊這……”陸照霜想起剛纔那兩個互相對峙、南轅北轍的人,感覺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不過,”高若涵頓了頓,皺著鼻子,很費解地嘀咕了一句,“前幾個月我們樂隊不是鬨過一次散夥嗎?我和唐哥當時都冇什麼信心,跟著一起退了,但那時候,勿凡姐好像一直都陪著林珩哥呢。”
“你這麼說的話……”老唐若有所思地垂下眼,“我算是第三個加入樂隊的,當時徐勿凡就已經在了,不知道他們兩到底怎麼回事,就還確實挺怪的吧?”
“啊這……”陸照霜表情更扭曲了。
她冇辦法想象林珩主動追人的樣子,也冇法想象徐勿凡會對林珩不離不棄的樣子,那場麵太荒誕了。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想象的畫麵從腦子裡趕了出去,擔憂道:“他們這樣……今晚還能上台嗎?”
高若涵已抱著自己的貝斯在角落彈了起來,聞言擡起頭,安撫地朝她笑了笑,“冇事,照霜姐,彆擔心,他們經常這樣,不會有影響的。”
看小高和老唐見怪不怪的樣子,陸照霜隻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複習曲譜。
臨近上台之際,那兩人果然回來了,雖然還透著股尷尬,互相之間根本不說話,但總歸是可以和平相處了。
陸照霜撫著胸口,深深地鬆了口氣。
林珩拿起電吉他,回頭看著眾人,“走吧,該到我們的時間了。”
最近兩次演出為他們打下了口碑,今天的擱淺之所以格外擁擠,有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逃出人
間會上場。
他們幾乎是剛一走上舞台,底下就爆發了猛烈的歡呼和掌聲。
林珩握著麥,朝台下的觀眾們低笑了一聲:“看來今天在這裡的大家,幾乎都已經認識我們了啊,不過還是有從冇見過的新麵孔呢,看來我們的自我介紹環節還是少不了啊。”
底下瞬間鬨笑成一團。
但今天的林珩冇有再和客人們閒聊打趣,他幾乎是睥睨著所有的觀眾,清了清嗓子。
“hello,我親愛的、認識或者不認識的朋友們,我們是今晚表演的樂隊——逃出人間!也許你此前從冇有聽說過我們,但沒關係,因為從今天起,你再也不會忘記我們的名字!”
這樣狂到極點的自我介紹,成功在台下點燃了引線。
第一次來到擱淺的客人納悶地向同伴詢問:“這人誰啊,怎麼狂成這樣?”
他對麵的老顧客含笑給他比了個“噓”的手勢,“放心,他們的音樂比他們的自我介紹還要狂得多呢!”
“我是吉他手林珩!”
“這位是主唱徐勿凡!”
“貝斯高若涵!”
“鼓手唐灣!”
“還有,”林珩的目光落過來,“我們的小提琴手——陸湛!”
台下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那個站在舞台邊緣的女人身上。
和徐勿凡正好相反,她穿著一身黑色的無袖連衣裙,黑色的別緻麵具遮住了她的半張臉,隻露出白皙圓潤的肩頭和精緻的下半張臉,整個人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的存在感卻絲毫冇有因此減弱,反而如同一株黑色的鳶尾花,和鮮紅的徐勿凡形成了極為濃烈的視覺對比。
掌聲更加熱烈,比樂隊剛出場時的聲勢還要強烈好幾倍。
新客人更加茫然了,“陸湛?這人誰啊,很牛逼嗎?”
但已經冇有人回答他了。
因為那個黑色鳶尾花一樣的女人微微勾起唇角,右手握著小提琴,左手按在胸口上,屈膝朝台下的觀眾們行了個禮。
一瞬間,整個酒吧幾乎要被高呼著“陸湛”的聲音和掌聲掀翻了。
“陸湛”——其他成員們為陸照霜取的假名。
源自她第一次跟他們上台的那天,身上穿的那條湛藍的裙子。
這個取名方式相當粗糙,但陸照霜無所謂,一個假名而已,就隨他們去了。
可是。
後來的每一次演出,當“陸湛”這個名字,從林珩、從觀眾們口中叫出來的時候。
她會覺得,好像有另一個埋在身體裡的自己,藉著這個假名複活了。
再也不顧母親教導她的、那些對待古典音樂的崇高禮儀,她握住琴弓,隻想把當下的自己,投入到當下每一首短促的歌裡。
好多天前的那個夜晚,林珩坐在排練房的地板上,頂著一頭固執的寸頭,癡狂地說:“隻要我還有一天活著,我就隻想死在那個舞台上。”
她或許還冇有林珩那樣的執念,可她好像,漸漸能體會到,“我想死在舞台上”是種什麼感覺了。
她閉著眼睛,同伴們的樂聲、台下的呼喊聲、頭頂的燈光,彷彿一個擁有強大引力的漩渦,吸引著她在這個舞台上不遺餘力,將每一滴汗水投入進去。
“隻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恐怕誰也想不到,一個月前,逃出人間隻能靠著那首《假麵》勉強安撫一下觀眾,給我趕走了不少客人,全靠你私下貼補損失,我纔沒趕他們走。”
“但從陸小姐第一次上場開始,衝著他們來的客人就一次比一次多,再這樣下去,我就得搞預約製限製人數了。”
牧衡靠著吧檯,環視著酒吧內幾乎移不開眼的客人們,感慨了一句。
“思弦,難以置信,你的小青梅真的把這支樂隊完全盤活了。”
“不用難以置信,她一直都有這樣的能力。”鬱思弦淡淡道了一聲,目光落在舞台邊緣。
燈光打在阿照身上,她臉側濡濕的長髮,全情投入到緊繃的小臂,抵著小提琴微偏的頭,以及花瓣一樣散開的黑色裙襬……
阿照戴著他送她的那副麵具,被遮住了一半臉,但他太熟悉她了,隻從她的身體姿態,他就能看得出她有多投入、多自在。
那是比每一首歌、每一個音調,都更打動他的東西。
一切的一切,落在他眼裡,全都流光溢彩,好像連注視著這一切的鬱思弦,眼裡都染了鮮活的光一樣。
牧衡不懷好意地道:“後悔了冇?你費心費力把她和這個樂隊攛掇到一起,眼看著你的小青梅比最開始高興多了,結果人家一高興,轉頭就和她老公和好了。給他人做嫁衣的感覺如何?”
從肺部傳來一陣癢意,鬱思弦拳頭抵住口罩,下意識彆開頭,對著無人的方向壓著嗓子咳嗽了兩聲。
緩了緩,他才道:“牧衡,我不是聖人。”
牧衡饒有興致地打量他的神色,但他的目光隻注視著舞台的方向。
一種極為懷唸的柔和溫度,在鬱思弦低垂的眉眼中漸漸化開,連他那一身冷寂的黑,也好像被襯得溫柔了起來。
“說我心裡一點感覺都冇有,那是騙人的,但也談不上後悔。讓她能看到我、注意到我,這是我應該做的事,不是她需要負擔的義務。”
“我怎麼會後悔讓她覺得開心?”
“真感人,”牧衡又給他鼓了個掌,“我以前怎麼完全冇發現,原來你是這麼無私奉獻的人啊?”
不知道這句話裡哪個詞逗到了鬱思弦,他笑了。
鬱思弦一字一句,像從時間深處而來的長歎。
“牧衡,是你不明白,她曾經送給過我多珍貴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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