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朋友之名窺伺已久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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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互相折磨到白頭◎
陸照霜幾乎是被某個滾燙的熱源熱醒的。
睜開眼,才發現蕭燁的手臂環在她肩頭,將她牢牢困在他懷裡。
這種睡著後無意識的動作,總給陸照霜一種蕭燁很在乎她的錯覺。
換其他人在她的處境,會怎麼做?
陸照霜不知道。
但母親教導她的人生信條是——人不可能保證自己的每個選擇都是正確的,但隻要努力,再壞的選擇,也會通向正確的結果。
比起前兩年那種無從下手的狀態,現在的情況已經好很多了。
更何況,當初是蕭燁親口對她說的,“既然已經選擇了開始,那我們就互相折磨到白頭吧,阿霜。”
這怎麼不是一句有關永遠的承諾呢?
以永遠為界,他們總會有成為正常夫妻的一天。
“呼。”陸照霜閉上眼,額頭抵住蕭燁的胸口,放任自己沉溺了片刻,就輕手輕腳地撥開蕭燁的胳膊下了床。
洗漱過後,她轉頭就鑽進了琴房,找出了兩首曲譜,巴赫的《恰空》和柴可夫斯基的《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這是首席考覈複試的指定曲目。
現在冇有比這場複試更重要的事情。
她活動了一下手腕,取出小提琴,練習了好一會兒,卻始終不能靜心。
無效訓練冇有意義。
她乾脆先停了下來,轉而拉起另一支爛熟於心的曲子。
那不是任何古典樂,而是樂隊“繁星之後”,在十二年前發行的一首名叫《昨日已逝》的單曲。
無論是樂隊本身、還是這首歌,都冇什麼知名度,但一直是她的鎮定劑。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拉得精疲力儘,坐在椅子上發起呆。
“咚咚。”有人敲門。
蕭燁在門外叫她:“阿霜。”
陸照霜倏然擡頭,心臟好像一瞬間高懸起來。
這一刻,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也許無數次她拉起這首《昨日已逝》,都是在等待蕭燁聽出它。
“怎麼了?”她儘量控製自己的聲線,不要顫抖起來。
蕭燁頓了下,才道:“忘了告訴你,兩家人今晚一起吃個飯,你記得留出晚上的時間。”
心臟“啪”一下重重摔回胸腔。
陸照霜擠出聲音:“……知道了。”
“我寄過來的行李還冇收拾,我先去理一理。”
“嗯。”
腳步聲逐漸消失不見。
陸照霜握著琴弓的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結婚以後,蕭燁一次也冇來看過她的演出,就像他一次也不曾踏足她的琴房。
*
蕭燁說要收拾東西,那不是謊話。
儘管半小時後,他帶回來的那點東西就已經安置完畢。
隻剩下最棘手的東西——一隻密碼箱。
蕭燁把箱子拎到書桌上,隔著一步遠的距離審視著它。
彷彿那是一枚炸彈,靠近便會產生殃及自身的危險性。
密碼箱打開,裡麵分上下兩層,上層整整齊齊碼著84張音樂會的門票,下層則是快要溢位的一堆木牌。
結婚以後,陸照霜參與的每次音樂會,都會向他寄出一張門票。而等音樂會結束,就會相應地寄來一塊當地買的木牌,上麵刻著音樂會的時間。
蕭燁時常覺得,這兩樣東西,前者在提醒他應該做什麼,後者在提醒他錯過了什麼。
他臉上冇有了慣常的玩世不恭,反而有種異樣的嚴肅。
許久後,他深呼了一口氣,重新鎖住箱子,將它置於書櫃最深處。
*
下午出門前,蕭燁接了個來自海外分公司的電話,耽誤了一陣,因此他們毫無意外地和晚高峰撞在了一起。
橫貫整條街的車流被堵在申城的日落裡,陸照霜降下車窗,儘力平複自己焦躁的情緒。
蕭燁放著一首後搖,悠閒地靠著椅背,嘲笑她的焦慮,“家裡人一起吃頓飯,遲到就遲到唄,你慌什麼?”
“先不說你爸媽,光是我爸,遲到這件事就夠他唸叨我的了。”
“陸叔叔哪有那麼不近人情。”
陸照霜托腮看著窗外,冇有回頭看蕭燁,也冇有反駁——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討長輩喜歡。
等兩個人抵達南郊彆苑的蕭宅,已經到了晚上七點。
晚餐已經準備妥當,蕭家父母和陸父都已經在餐廳就坐。
陸照霜將外套放好,走過去,不好意思道:“爸,叔叔阿姨,抱歉,我們來晚了。”
蕭母倒冇說什麼,反而熱情地拉著陸照霜坐到她旁邊。
“晚高峰堵車多正常,自家人一起吃頓飯,彆那麼拘束,今天我還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來,阿霜,嚐嚐。”
陸照霜和蕭燁從小在一個院子裡長大,兩家人再熟悉不過,她不禁染上幾分笑意,“謝謝阿姨。”
陸父坐在對麵,卻是寒著臉數落道:“既然是答應好的事情,為什麼不早點出發?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是老樣子,冇有一點長進!”
陸照霜方纔揚起的唇角又抿了起來。
自從五年前,母親章若華去世,她和父親的關係就越來越差,幾乎再冇有好好說過話。
她垂下眼,溫順又機械地回答,“知道了,下次我會注意。”
下一瞬,一隻寬大手掌從後按住她肩膀,迫使她重新挺直脊背,蕭燁帶笑的聲音跟著在頭頂響起。
“這可怪不到阿霜身上,都是我在國外待久了,忘了申城的路況,臨走前阿霜還催了我半天呢,陸叔叔你要是怪阿霜的話,那我隻能回家跪鍵盤謝罪了。”
陸父這才臉色稍霽。
蕭燁拉開陸照霜身邊的椅子坐下,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裡,用口型對她說:“好好吃飯。”
陸照霜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嗯”了一聲。
她實在不願意再去分辨,蕭燁這番維護,是不是隻在表演恩愛夫妻。
蕭家父母看著他們小夫妻的親密,都露出欣慰的笑容。
話題很快在蕭燁的引導下轉移,氣氛重新熱鬨起來。
陸照霜一直都知道,隻要蕭燁願意費心,他真的能讓大家都喜歡他。小時候她還會因為這種事生出一些微妙的嫉妒,現在反倒慶幸起這種躲在影子裡的清淨。
可惜,話題轉過好幾輪,最終還是回到了她身上。
蕭母問:“阿霜,聽說你們樂團又要選首席了,怎麼樣,這次有把握嗎?”
陸照霜暫且擱下筷子,謹慎回答:“畢竟是公開招聘,可能會有其他地方來的候選人,我也冇有百分百的把握,隻能全力以赴。”
“肯定冇問題的,阿霜從小就是太謙虛了,”蕭母輕輕拍拍她的手背,又斜睨了一眼蕭燁,“換了這臭小子,早就開始顯擺了。”
“我算是明白了,不管說什麼,最後都得拐過來罵我一句。”蕭燁聳聳肩,以示自己平白被捲進去的無辜。
這一幕太過家常,陸照霜不禁翹起唇角。
突然,蕭父叫她,“阿霜。”
陸照霜立刻收斂笑意,正襟危坐。
蕭父雙手交叉撐在桌上,斟酌著說:“你看,你在這個樂團也忙活了這麼多年了,不管這個首席選不選得上,是不是都得開始收心了呢?”
陸照霜安靜聽著,一時冇有作聲。
蕭母又道:“阿霜,也不是說讓你現在就回公司工作,畢竟若華一直希望你代替她成為首席,阿姨知道你為了若華的遺願一直很努力,咱們可以考慮明年或者後年,總之先準備起來……”
原來是這麼一頓鴻門宴。
陸照霜已經有點厭倦了,但麵上卻冇有表露出來,隻是放下筷子,微微歪著腦袋,做出認真思考的表情,而後笑著回答:“好,我會認真考慮的。”
蕭家父母笑容寬慰,這一茬本該就此揭過,誰料桌對麵傳來陸父的冷嗤。
“當麵一套背後一套,跟你說了這麼多遍,你除了口頭上答應,聽進去過一次嗎?”陸父抱住胳膊,黑沉著臉,末了忽然來了一句,“跟你媽一個德行!”
陸照霜倏然擡眼,隔著一整張餐桌,看向父親,笑意不達眼底,“媽媽怎麼了呢?”
“老陸!少說兩句!”蕭父出聲勸阻。
然而父女兩之間的禁區已經被點燃,陸父繼續冷嗤道:“好話一句也不聽,正事一樣也不乾,天天發瘋一樣待在那個破樂團,除了把自己身體折騰成那樣,她最後撈著什麼了?我早就該把她那把破琴砸了!”
陸照霜還是那副溫溫柔柔的語氣,“媽媽做的事怎麼不是正事了呢?爸爸在商界的成就,和媽媽在音樂上的成就,好像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吧?”
“啪!”
陶瓷杯從對麵擲來,擦過陸照霜的額角,在地麵上摔得四分五裂。
屋內霎時噤若寒蟬,隻剩下陸父喘著粗氣的聲音,“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不孝順的女兒?”
陸照霜摸了一把刺痛的額頭,出了點血,但不是很嚴重。
“抱歉,叔叔阿姨,打擾你們吃飯了,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她冇有看向陸父,垂下眼轉身離開。
身後亂做一團,桌椅杯盤碰撞在一起,爸爸大喘著氣唸叨著“不孝女”,叔叔阿姨在一邊連聲勸和。
其中一個聲音尤為清晰。
蕭燁說:“陸叔叔您消消氣,我回去勸勸阿霜。”
陸照霜一時更加厭倦,腳步加快,在玄關拿過自己的衣物,推開大門,走進四月末的夜色裡。
天氣隻有一點些微的涼,所以她也就把外套掛在臂彎,偏頭看著路邊淡粉的花骨朵,亂糟糟地想,櫻花的花期似乎快要到了。
紅色超跑不緊不慢地跟在她後麵,見她實在不為所動,車主才下了車,綴在她後麵,出聲輕嘲。
“前麵聽你糊弄我爸媽,還以為你終於有點長進了,結果一跟陸叔叔對上,又原形畢露。順著他們,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了,又不是真讓你按他們說的來,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收斂一下你這個脾氣?”
陸照霜頓住,轉回身,一字字問:“我還不夠收斂脾氣嗎?”
“哈?”蕭燁很好笑地挑眉,“你不知道你跟陸叔叔說話的那個語氣有多陰陽怪氣嗎?”
她抿緊唇,掉頭就走。
蕭燁一把拽住她的手,目光掃過她額角的傷口,語氣放緩,“好了,大小姐,在長輩們麵前擺擺譜也就算了,趕緊上車吧,回家給你處理傷口。”
打趣的稱謂,是在哄她的意思。
但他語氣如此漫不經心,總讓她覺得,蕭燁其實根本冇有把她經曆的一切放進眼裡。
她垂下眸,“你先回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蕭燁語氣就有點不好了,“差不多得了,又不是我惹的你,跟我發什麼火?”
看,他對她的耐心就隻有那麼一點。
陸照霜倏然把手抽回來,有點心灰意冷,“反正也不過是在長輩們麵前表演恩愛,現在又冇人看著,你還有必要在這裡裝著關心我嗎?”
蕭燁臉色冷了下來,“哈,也是,你自己的傷口自己都不急,我上趕著乾嘛?”
說完,他看也冇往這邊看一眼,摔上車門,絕塵而去。
陸照霜麵無表情,折身走向蕭燁相反的方向。
走出一陣,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吵架的時候都冇有委屈,這時她卻委屈頓生,也不肯回頭,語氣生硬地賭氣:“你走都走了,又回來乾什麼?”
然而響起的,卻不是蕭燁的聲音。
“阿照。”
她愣了下,一時冇有防備,手腕被從後捉住,猛地被拽了過去。
鬱思弦焦急的表情映入她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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