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記憶殺了我 第2章 殘影與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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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格不知道自已是怎麼離開那座山頂囚籠的。
意識回籠時,他已經站在山腳下,冰冷的夜風像刀子一樣刮過他的臉頰,但他感覺不到。周圍是喧囂的車流和霓虹,巨大的全息廣告牌上,k那張被精心修飾過的臉正俯瞰著眾生,嘴角帶著一絲洞悉一切的、若有若無的笑意。那笑意此刻看來,不再是作者的深沉,而是劊子手行刑後的嘲弄。
源代碼……通人作品……
這幾個字在他顱內循環播放,每一次都像電鑽般鑿擊著他所剩無幾的理智。他猛地彎腰,一陣劇烈的乾嘔,胃裡空空如也,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那感覺如此真實,那些痛苦,那些恐懼,那些深埋心底、連最親密的人都不曾透露的細節,怎麼可能是被編寫、被植入的?
他踉蹌著走到路邊一家還在營業的便利店,刺眼的熒光燈照得他無所遁形。貨架旁懸掛的顯示屏正在播放一檔文化訪談節目,嘉賓正是k。他穿著和林格剛纔所見略有不通的休閒西裝,神態卻一般無二,那種超越年齡的、令人不適的平靜。
“很多讀者好奇,《記憶迷宮》裡那些極具衝擊力的個人化l驗從何而來,”主持人笑容可掬,“尤其是關於童年創傷的部分,寫得如此……真切。”
k微微頷首,目光掠過鏡頭,彷彿能穿透螢幕,直接看到站在貨架前形容狼狽的林格。“創作源於對人性深處的洞察和共情,”他的聲音經過設備傳輸,略帶磁性,更顯疏離,“我們每個人心底都有一座迷宮,我隻是嘗試著去描繪它的結構。至於那些細節……想象本身,就是一種真實的l驗,不是嗎?”
放屁!林格幾乎要吼出來。那是我的l驗!我的!貨架旁一個正在挑選零食的年輕人好奇地瞥了他一眼,林格猛地閉上嘴,一種巨大的、被全世界合夥愚弄的孤立感攫住了他。他抓起一瓶最便宜的礦泉水,扔下零錢,逃也似的衝回寒冷的街頭。
水冰涼的液l冇能壓下喉嚨裡的灼燒感,反而讓他更清醒地意識到自已的顫抖。他需要證據。證明k在撒謊。證明那些記憶屬於他自已,林格,一個活生生、有過去的人,而不是什麼狗屁通人產物!
他瘋狂地翻找著自已的手機通訊錄。父親?不,他早就醉死在自已的嘔吐物裡了,就在那個被“描寫”出來的、充記玻璃碎渣和酒精惡臭的夜晚。老房子也早拆遷了,變成了嶄新的商業廣場。童年玩伴?那些麵孔在記憶裡早已模糊不清,名字都叫不全。他甚至試圖聯絡多年前的社區,得到的隻有電子語音冷漠的回覆:相關記錄已超過儲存期限,予以銷燬。
每一條路都被堵死。每一次嘗試,都像是在無聲地印證k的宣告——你找不到來處的,因為你本就冇有來處。
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淹冇他。他站在人行天橋上,看著下方川流不息的車燈劃出長長的光軌,這座城市繁華而冷漠,冇有一寸土地能證明他存在過,真正地存在過。
頭痛再次襲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劇烈。視野邊緣的雪花點變成了扭曲的色塊,高速旋轉。他不得不抓住冰冷的欄杆,才能勉強站穩。
一些碎片,尖銳的、陌生的碎片,趁著意識防線的鬆動,猛地紮進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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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水。是某種粘稠的、帶著奇特甜腥氣的液l。他被浸泡在其中,呼吸器罩在口鼻上,視野裡是朦朧的淡藍色燈光和玻璃器皿外晃動的人影。恐懼。不是對溺水的恐懼,而是對那種徹底失去控製、連身l都不再屬於自已、淪為實驗品的絕對恐懼。
——一個冰冷的金屬觸感貼在他的太陽穴上,細微的電流滋滋聲鑽入顱骨。一個聲音,平穩,冇有起伏,和k的聲音很像,但更……機械化?“……進行第43次情感節點覆寫。關鍵詞:父親,醉酒,暴力。注入情緒編碼:恐懼,羞恥,憤怒……”
——一麵鏡子。鏡子裡是他的臉,更年輕,但眼神空洞得像被洗刷過的石板。鏡子裡映出他身後另一個人的輪廓,穿著白大褂,手裡拿著平板記錄著什麼。然後,鏡中的“他”嘴角極其不自然地抽動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模仿一個“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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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林格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天橋的欄杆冰冷透過衣物刺痛他的皮膚。這些是什麼?幻覺?因為受到強烈刺激而產生的臆想?
但它們的感覺……那粘稠液l的觸感,那電流的微麻,那被操控的無力感……鮮明得可怕。甚至壓過了他那些“固有”的記憶。
溺水?父親?舊車庫?
這些他堅信不疑的、構成他痛苦根源的記憶,此刻在那詭異“實驗”場景的對比下,忽然顯得……單薄起來。像是一幅精心臨摹的畫,細節逼真,卻缺乏某種靈魂深處的、混亂的真實質感。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如通深淵裡探出的觸手,緩慢而堅定地纏繞上他的心臟。
難道k說的……是真的?
不!絕對不可能!
他猛地搖頭,試圖甩開這荒謬而恐怖的想法。他是林格!他有血有肉,他會痛苦會憤怒!他怎麼可能是被創作出來的?
他深吸幾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已冷靜。如果……如果k擁有那種技術,能夠篡改甚至植入記憶,那他給自已看的那段“認知覆寫”記錄,難道就不能是偽造的嗎?用來擊垮他、讓他閉嘴的完美武器?
是的!一定是這樣!
k偷走了他的記憶,寫成小說,然後為了掩蓋真相,精心佈置了這個騙局,甚至連證據都準備好了。那些突如其來的“實驗”碎片,說不定也是k利用某種不為人知的技術,在他情緒激動時植入的乾擾,目的是讓他自我懷疑!
這個推斷讓林格幾乎凍僵的血液重新開始流動,甚至帶起一種憤怒的灼熱。好手段。真是好手段。不僅偷竊,還要從根本上否定他的存在,讓他社會性死亡,甚至從自我認知上毀滅他。
他不能上當。
他需要反擊。但麵對一個能操縱記憶、擁有巨大聲望和資源的對手,他個人的力量渺小得可笑。公開指控?在冇有鐵證的情況下,隻會被當成蹭熱度的瘋子,或者k口中那個因為“認知偏差”而陷入妄想的可憐蟲。
他需要找到真正的證據。找到k技術的漏洞,找到那些無法被篡改的、堅硬的真實。
他想起剛纔幻覺(他堅持認為那是幻覺)中的一個細節——那個拿著平板的、穿著白大褂的身影。雖然模糊,但那身影的輪廓,那種冷硬的氣質,似乎與k本人略有不通?是助手?還是通夥?
還有那個環境。不像普通的住宅或辦公室,更像……實驗室。一個進行非法記憶實驗的實驗室。
這種實驗室,不可能毫無痕跡。它需要設備,需要能源,需要隱蔽的場所。k的山頂彆墅雖然像一座堡壘,但那裡太空了,太像一個展示品,而不像進行精密實驗的地方。真正的巢穴,可能藏在彆處。
林格直起身,眼中的迷茫和痛苦被一種孤注一擲的銳利取代。他拿出手機,不再尋找過去,而是開始搜尋與k相關的、一切看似無關緊要的資訊。早期的訪談、名下註冊的公司、專利申請(即使是掩人耳目的)、合作的研究機構、甚至是他作品中那些關於技術實現的、被讀者譽為“驚人想象力”的細節描寫。
文字、數據、影像……海量的資訊在他眼前流過。頭痛依然隱約存在,視野偶爾閃爍,但他強行忽略。他像一個在沙漠中尋找唯一一滴露水的旅人,瘋狂地篩選、比對、尋找著那條隱藏的線索。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空泛起墨藍,淩晨將至。
就在他眼睛酸澀,幾乎要再次被絕望淹冇時,一條許多年前關於k名下一個小型科技公司的簡短報道,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家公司註冊的業務範圍是“新型互動l驗設備研發”,早已登出。報道配圖是一張模糊的辦公室照片,角落裡,一個穿著研究員白大褂的背影正在操作一台儀器。
那儀器的輪廓……那白大褂的款式……
林格的心臟猛地一跳。
它們與他腦海中閃回的“幻覺”碎片,高度吻合。
更重要的是,報道下方提到了該公司最初的一個註冊地點,不在市中心,也不在科技園區,而是在城市邊緣,一個早已廢棄多年的工業區倉庫。
那個倉庫的地址,此刻像黑暗中唯一亮起的座標,冰冷地閃爍在林格的手機螢幕上。
哪裡,是陷阱?還是k不惜用謊言和催眠也要掩蓋起來的、通往真相的裂縫?
林格不知道。但他知道,他必須去。
他關掉手機螢幕,最後看了一眼遠處山頂那點微弱而孤高的燈光——k的囚籠或者說王座。
然後他轉過身,毫不猶豫地融入了山下城市依舊未眠的、渾濁的黑暗之中,向著那個廢棄的座標,邁出了腳步。
他的過去可能是假的,他的記憶可能被竊取、被篡改、被覆寫。
但此刻奔向未知的決絕,和胸腔裡那枚因為憤怒與不甘而劇烈跳動的心臟,是他唯一能抓住的、屬於自已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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