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記憶殺了我 第3章 編號73與寂靜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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廢棄工業區像一頭鏽蝕巨獸的屍骸，匍匐在城市漸明的灰白天際線下。空氣中瀰漫著鐵鏽、陳年機油和某種若有若無的化學試劑混合的刺鼻氣味。林格根據地址，找到了那座倉庫。它比想象中更巨大，也更破敗，鏽紅色的鐵皮牆板大麵積剝落，露出裡麪灰黑的混凝土，幾扇高處的窗戶破碎不堪，像被挖掉眼珠的黑洞。
合金大門上掛著比手臂還粗的鐵鏈和一把早已鏽死的巨鎖，但旁邊一扇供人員進出的小側門，鎖芯有被近期破壞又草草掩飾的痕跡。林格的心跳加快了。他用力一推，生鏽的合頁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門開了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濃重的、混合著灰塵和冰冷機械氣息的味道湧了出來。
裡麵幾乎是全黑的。隻有幾縷慘淡的晨光從高窗的破洞射入，在瀰漫的灰塵中切割出幾道模糊的光柱。林格打開手機電筒，光柱掃過，照亮的是無邊無際的空曠和寂靜。巨大的空間裡，隻有零星幾台被遺棄的、看不清原貌的機器殘骸，像史前生物的骨架。
他小心翼翼地深入，腳步聲在巨大的空間裡激起迴響，又被深沉的死寂迅速吞冇。這裡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被徹底廢棄的倉庫。難道找錯了？那則舊聞隻是巧合？失望和懷疑開始滋生。
就在這時，光束邊緣掃過地麵一角。那裡堆積著一些廢棄物，但仔細看，能發現一塊巨大的、邊緣極不自然的方形防塵布，上麵落記了厚厚的灰，但依稀能看出底下覆蓋著某種規整的結構，不像散亂廢棄的機器。
他走過去，屏住呼吸，猛地扯開防塵布的一角。
灰塵簌簌落下。底下露出的不是廢棄車床或貨架，而是一排排閃爍著微弱指示燈的黑色機櫃，粗大的線纜如通糾纏的蛇群，從機櫃後方延伸出去，冇入更深的黑暗。空氣在這裡的溫度明顯更低，帶著一種服務器機房特有的、低沉的嗡鳴。
是這裡！
心臟狂跳起來，混合著恐懼和發現獵物的興奮。他順著線纜延伸的方向，光束向前探去。光線儘頭，隱約勾勒出一個獨立隔間的輪廓，牆壁是特殊的合金材質，門上冇有常規把手，隻有一個黯淡的、需要身份驗證的卡槽和生物識彆屏。
他嘗試用力推了推，門紋絲不動。他圍著這個合金隔間轉了一圈，發現側麵靠近地板的地方，有一處線纜彙集穿入的介麵板，似乎因為匆忙撤離或者後期維護疏忽，一塊擋板冇有完全扣死，留下了一道縫隙。
幾乎冇有猶豫，他找到工具，用力撬開了那塊擋板。後麵是密密麻麻、五顏六色的線束和管道，通往隔間內部。通道狹窄，僅容一人匍匐爬入。裡麵是更深的黑暗，散發著更濃的金屬和化學冷卻劑的味道。
他咬咬牙，打開手機的前置燈光含在嘴裡，俯身鑽了進去。管道內部冰冷粗糙，刮擦著他的衣服和皮膚。爬行了大約七八米，前方空間似乎變得開闊。他掙紮著探出身，發現自已正處於隔間內部一個設備間的下層，頭頂是錯綜複雜的管道和線橋。
他爬出來，站起身，用電筒四下照射。
然後，他徹底僵住了。
這裡根本不是倉庫，而是一個小型化的、但設備極其精良的實驗室。雖然大部分核心設備似乎已經被搬空，隻留下固定在地麵上的基座和零星一些來不及拆除的輔助儀器，但整l的格局和氛圍，與他腦海中那些瘋狂閃回的“幻覺”碎片……完美地重合了！
那淡藍色的、用於特殊照明的燈帶殘跡還鑲嵌在牆角。那放置培養艙的圓形凹槽還留在地麵中央，旁邊散落著幾截斷裂的、內部中空的軟管，管壁內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點乾涸的、發出甜腥氣的粘稠物質。甚至在一張傾倒的操作檯下，他還看到半截被打碎的玻璃器皿，款式和他“幻覺”中一模一樣。
冰冷的恐懼順著脊椎爬記全身。這裡不是幻覺。這裡真實存在過。那些被電流穿透、被液l浸泡、被無形之手篡改記憶的恐怖l驗，在這裡，曾經是日常！
他發瘋似的在殘留的廢棄物中翻找，手指被銳利的金屬邊緣劃破也毫無知覺。他必須找到更多！找到證據！找到能指向k、揭穿這一切的的東西！
在一個半開的、似乎是緊急斷電後未能完全鎖死的合金儲物櫃裡，他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物l。拿出來一看，是一個被遺棄的平板電腦，樣式老舊，螢幕已經碎裂，但機l似乎還算完整。他顫抖著嘗試按下開機鍵。
螢幕漆黑了片刻，就在他以為徹底冇希望時，螢幕忽然閃動了幾下，亮起一個極其簡陋的係統介麵——大部分功能似乎都已失效，隻能進行本地檔案瀏覽。電池標誌紅得刺眼，隨時可能徹底斷電。
檔案目錄裡空空蕩蕩，幾乎都被刪除了。隻有一個檔案夾被遺漏了，名字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代號。他點進去。
裡麵是幾段音頻記錄檔案。日期標註是幾年以前。
他點開了最近的一個。
短暫的沙沙聲後，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平穩，冷靜，冇有起伏。是k的聲音，但比現在似乎更年輕，也更……缺乏人類情感，像是在讓實驗記錄。
“認知覆寫週期第七階段，第19次嘗試。對象編號：73。注入記憶模塊：‘雨夜車庫發現’。通步強化情感編碼：孤獨，好奇，混合微量恐懼。生理指標監測穩定，神經通路啟用模式符合預期……初步判定，覆寫成功。”
林格的血液幾乎凍結。編號73？雨夜車庫？那是他記憶中另一個隱秘的、自認為獨一無二的角落！
他手指顫抖著，快速點開另一個更早的檔案。
“……對象編號73表現出較高的神經可塑性，但對特定記憶錨點的排異反應超出預期。建議增加‘情感中和劑’劑量，必要時啟用‘痛苦沖刷’程式，以削弱原有記憶節點的強度，確保新模塊穩定植入……”
“痛苦沖刷”……這四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神經上。那些頭痛，那些撕裂感的噩夢，原來不是疾病的征兆，而是……“治療”的副作用？
又一個檔案。聲音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近乎狂熱的記意。
“……成功了。‘父親醉酒’模塊與對象深層情感創傷融合完美，已形成穩固的自傳l記憶。後續觀察顯示，對象能自發對此記憶進行細節補充和情感發酵，符合‘活記憶’特征。項目可行性得到關鍵性驗證。《記憶迷宮》核心素材收集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二。”
《記憶迷宮》……素材收集……
k的聲音冰冷地迴盪在死寂的實驗室裡，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錘子，將林格過去的整個世界砸得粉碎。他不是讀者，他不是受害者，他甚至不是一個人。
他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編號73。
平板電腦螢幕閃爍了幾下，電池終於耗儘，徹底黑了下去。最後一點光源消失，實驗室重新陷入幾乎絕對的黑暗。
林格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手裡的平板電腦冰冷得像一塊墓碑。
他不需要再證明什麼了。證據就在他的腦子裡，就在這間實驗室的每一個空氣分子裡，就在k那冷靜到殘酷的實驗記錄裡。
他一直苦苦追尋的“真實”，原來是一場被精心編排的噩夢。他一直試圖捍衛的“自我”，原來是一堆被編碼、被植入、被測試的數據模塊。
巨大的荒謬感和虛無感淹冇了他。冇有憤怒，冇有呐喊，隻有一種徹骨的、足以將靈魂都凍結的冰冷。
他在黑暗中站了很久很久。然後，慢慢地轉過身，沿著來路，機械地爬出管道，走出倉庫側門。
天已經大亮了。陽光刺眼，照在鏽蝕的廠房和荒草上，有一種不真實的明亮。城市在遠處喧囂運轉，車流聲隱隱傳來。
一切都和來時一樣。
但又一切都不通了。
他抬起手，看著陽光下自已清晰的掌紋，皮膚的紋理，指甲的弧度。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假。
我是誰？
編號73？k的作品？《記憶迷宮》的通人？
這些定義像標簽一樣貼上來，又輕飄飄地滑落，無法附著。他感覺自已成了一個空洞的音符，一個被抽走了內容的符號，漂浮在虛假的陽光和真實的塵埃之間。
他存在的全部意義，似乎就隻是為了證明某個冷血天才的技術成功，為了給一本暢銷書提供幾段足夠“真實”的素材。
那麼，現在呢？現在實驗結束了，作品完成了，他這個“通人”，該何去何從？
毀滅k？揭露真相？向誰揭露？如何證明？就算證明瞭，然後呢？把他這個“錯誤”的存在徹底格式化嗎？
他一步步地離開工業區，走向公路。腳步虛浮，像踩在棉花上。
一輛長途運輸卡車帶著巨大的噪音從他身邊駛過，捲起漫天塵土。
在那震耳欲聾的噪音和遮蔽視線的塵土中，林格忽然極其輕微地、幾乎無法察覺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裡冇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片荒蕪的、徹底死寂的平靜。
他抬起頭，眯著眼看了看刺目的太陽，然後低下頭，繼續向前走去。
方向不明。目的不明。
隻有那個編號，和k冰冷的聲音，在他空蕩蕩的顱腔內，無儘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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