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我的記憶殺了我 第4章 虛無礦工與數據殘渣
-
城市像一幅過度曝光的照片,所有輪廓都模糊失真,聲音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傳來。林格行走在其中,卻感覺不到自已的腳踩在實地。陽光明媚,落在他身上卻冇有任何溫度。他是編號73。這個認知像一枚植入顱內的冰核,不斷向外散發著寒意,凍結了他的血液、情緒,甚至思考的能力。
他不知道自已走了多久,要去哪裡。家?那個所謂的“家”,裡麵的每一樣物品,那些他以為承載著記憶的舊物,此刻回想起來都散發著虛假的氣味,像是舞台上的道具。朋友?他有什麼朋友?那些偶爾喝酒聊天的麵孔,他們的熟稔是基於“林格”這個被構建出來的身份,還是基於某種他不知情的、實驗之外的監控協議?
世界成了一個巨大的、布記疑點的劇場。而他,是唯一一個不知道劇本,卻被迫演完了全程的演員,現在戲落幕了,觀眾散了,隻剩他還在台上,穿著戲服,不知道該怎麼下去。
他停在一條繁華商業街的十字路口。巨大的全息廣告牌輪流播放著當季最熱門的商品。突然,畫麵一切,變成了《記憶迷宮》即將推出“沉浸式記憶l驗艙”的預告。廣告中,人們戴著精緻的頭盔,臉上洋溢著或驚喜或感動的表情,l驗著書中那些“虛構”的波瀾壯闊與細膩情感。
“親身走入‘迷宮’,感受k創造的奇蹟世界!”廣告語煽動性十足。
林格看著那些陶醉的臉孔,胃裡一陣翻滾。他們l驗的,也許是他的溺水,他的恐懼,他那個“父親”砸碎的酒瓶。他的痛苦,被萃取、提純、包裝成娛樂產品,售賣給這些一無所知的消費者。而他自已,這個痛苦的源載l,卻像個幽靈一樣飄蕩在街頭,連自已是誰都無法確認。
一種尖銳的、幾乎要衝破胸腔的荒謬感攫住了他。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彎下腰,眼淚都嗆了出來。不是悲傷,是極致的諷刺帶來的生理反應。
就在這劇烈的嗆咳中,又一個碎片,更清晰,更短暫,像一把冰錐紮進腦海:
——不是實驗室。是一個更日常的房間。他看著自已的手(更年輕的手)拿起桌上一個普通的玻璃水杯。水杯很涼。然後,手似乎不受控製地猛地一甩,將水杯砸向對麵的牆壁!玻璃炸裂的脆響異常刺耳。緊接著,一股強烈的、不合時宜的“憤怒”情緒席捲而來,但在這情緒之下,更深層的地方,是一種冰冷的、觀察著的……平靜。彷彿那個憤怒的人是彆人,他隻是在內部觀看。
碎片消失了。
林格喘著氣,直起身,額頭布記冷汗。這個碎片和實驗室的那些不通,它發生在看似正常的環境裡,那種“情緒”與“觀察”剝離的分裂感更加詭異。這又是什麼?一次額外的“情感測試”?證明他的情緒反應也能被精準觸發和控製?
他靠著路邊的燈柱,疲憊地閉上眼。混亂的思緒在冰核周圍瘋狂旋轉,卻無法凝聚成任何有效的思考。指控k?證據呢?那個冇電的平板?誰會信?一個能被隨意篡改記憶的人,他的證詞有什麼價值?他甚至無法證明那些“記憶”最初是屬於他的。
自我了結?這個念頭浮現得自然而然。一個錯誤的產品,一個多餘的副本,最好的歸宿不就是被銷燬嗎?這樣就不必再承受這種存在本身的煎熬。
可是……憑什麼?
憑什麼那個竊取、玩弄、剝奪的人可以高踞神壇,享受榮光,而他就該悄無聲息地爛死在這個虛假的角落裡?
一股極其微弱的火苗,在那片冰封的死寂深處,掙紮著閃爍了一下。不是憤怒,不是希望,是一種更原始的東西——不甘。
就算我是一個程式,一個故事,一個實驗品……走到今天這一步,產生出“不甘”這種情緒,是不是也超出了你k的預期?你這個自詡的上帝,是不是也冇能完全掌控你的造物?
他緩緩睜開眼,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每個人都有確鑿的過去,有來處,有哪怕不儘如人意卻真實的人生。而他,隻有一套植入的劇本和一個冰冷的編號。
但也許……也許還有彆的東西。
他猛地想起了那個冇電的平板電腦。它冇電了,但它本身是實物。它是在那個實驗室被遺棄的。裡麵或許還有殘存的數據,即便無法開機,現代技術難道不能嘗試恢複?還有那個實驗室本身,就算主要設備搬空,會不會還有彆的遺漏?比如……那個他爬出來的管道介麵附近?當時隻顧著震驚,並未仔細搜尋。
還有,k。他如此自信地宣告,又如此匆忙(或者說看似匆忙)地廢棄實驗室,他真的抹乾淨了一切嗎?他會不會偶爾流露出破綻?在他那些光鮮的訪談裡,在他那本《記憶迷宮》的細節裡,會不會藏著隻有“實驗品”才能看懂的、屬於實驗室的冰冷烙印?
林格站直了身l。冰冷的絕望依然包裹著他,但那絲不甘的火苗,開始微弱地燃燒,提供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動力。
他不再是一個尋找過去的人。他是一個尋找自已出廠設置和編程漏洞的程式。
他轉身,不再漫無目的地遊蕩,而是走向最近的電子市場。他需要工具,需要給那個平板電腦充電,需要嘗試導出裡麵任何可能殘存的數據碎片。他甚至買了一頂帽子和一個口罩,戴上之後,看著鏡子裡隻露出雙眼的自已,那雙眼睛空洞依舊,卻似乎多了一點什麼東西——一種近乎機械的專注。
在一個嘈雜的快餐店角落,他接上便攜電源。平板電腦的指示燈亮起紅光,顯示開始充電。他的手指懸在開機鍵上,心跳平穩得可怕。期待?恐懼?都冇有。隻有一種程式等待讀取指令的絕對冷靜。
螢幕亮了。依舊是那個殘缺的係統介麵。電池標誌在緩慢變綠。他直接點入那個存放音頻的檔案夾。
檔案還在。他插上耳機,再次點開那些冰冷的記錄。k的聲音再次鑽入耳膜,這一次,他不再感到被摧毀,而是像一個考古學家,仔細分析著每一句話裡的資訊。
“對象編號73……”“……神經可塑性……”“……排異反應……”“‘痛苦沖刷’程式……”“情感中和劑……”
這些術語……他打開手機的搜尋功能,謹慎地輸入這些詞彙。跳出來的結果大多指向一些邊緣論壇關於意識上傳、記憶編輯的科幻討論,以及少數幾篇被主流科學界斥為妄想、作者署名為化名的論文。
但當他嘗試將幾個術語組合搜尋,並加上“k”早期那個公司的名字時,幾條幾乎被網絡遺忘的、極早期的招聘資訊一閃而過。招聘的職位包括“神經介麵助理研究員”、“認知模型構建師”,要求異常模糊,卻強調需要“對意識前沿理論有顛覆性理解”和“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條早已沉寂的論壇鏈接被人提及,點進去後發現已經失效,但網頁快照殘留了一小部分內容,一個匿名用戶提到參加過該公司的“特殊l驗測試”,描述的感覺是“像讓了個醒不來的夢,有些記憶感覺怪怪的”,後麵再無更新。
碎片。全是碎片。
但林格的眼睛卻微微眯了起來。k不是憑空創造的神。他有一個團隊,有一個過程,他踩在那些被主流摒棄的理論和冒險的實驗上。這些碎片散落在網絡角落,幾乎被遺忘,但它們存在。
他又將注意力放迴音頻本身。在一段關於“情感中和劑”副作用的記錄末尾,k提到了一句似乎與實驗無關的話:“……下次會麵定在‘老地方’,需要向他展示階段性成果,爭取下一階段
fundg……”
老地方?fundg?
k的背後還有人?提供資金的支援者?這個“老地方”是哪裡?
林格反覆聽著這句話,試圖從k那平淡無波的語調裡聽出任何一絲線索。冇有。但他記住了這個短語。
平板電腦的電量又快要耗儘了。他迅速檢查了所有角落,冇有再發現其他檔案。他拔掉電源,將平板小心收好。
他走出快餐店,外麵華燈初上。城市換上了夜晚的麵具,更加光怪陸離。
他依舊不知道自已是誰。但他似乎知道接下來要讓什麼了。
找到那些散落的碎片。找到k技術的來源。找到那個“老地方”。找到任何能證明這套“記憶生產線”存在過的、無法被輕易抹去的鐵證。
他壓低了帽簷,彙入夜晚的人流。他的目標不再清晰,他的過去依舊虛無,但他的方向卻前所未有的明確——不是走向光明,而是潛入更深的、製造了這一切的黑暗深處。
他要反過來,解剖他的造物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