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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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琢玉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家胡餅鋪子後院,推開虛掩的灶房門。
“秦姨,花叔,我回來了……”話音未落,她的腳步猛地頓住。
灶膛裡餘燼微紅,映著角落裡一件物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竟然兩柄細長的彎刀。
她眼睛一亮,這兵器簡直太稱心了,恰到好處的尺寸,無比鋒利的刀刃,玄鐵打造而成,也並非是出自一般的打鐵匠之手。
刀鞘古樸,刀柄纏著舊麻布,隨意地倚靠在柴堆旁,透著一股與這煙火灶房格格不入的森然殺氣。
季琢玉看到這東西,不僅不害怕,反而握在手裡:“這刀……?”
正在案板前“哐哐”用力揉著一大團麪糰的秦姨聞聲猛地回頭,粗壯的手臂上還沾著麪粉。
她一看那刀,再一看季琢玉的臉色,那張平時總帶著點潑辣勁兒的圓臉“唰”地白了,手裡的麪糰差點掉地上。
“哎喲我的小祖宗!你嚇死我了!怎麼悄冇聲兒地就進來了!”
她嘴裡埋怨著,動作卻快得像陣風,一個箭步衝過去,用壯實的身板擋住季琢玉視線,手忙腳亂地去抓那兩把刀,麪粉簌簌往下掉。
“這破玩意兒……是剛纔一個不長眼的胡商老爺落下的!五大三粗,嗓門賊大,吃餅跟打仗似的!估計是急著去趕關城門,跑得比兔子還快,連吃飯的傢夥都忘了!真是晦氣!”
季琢玉狐疑地看著秦姨略顯誇張的慌亂,又看向那刀。
那刀鞘的樣式……確實有些異域感。
“胡商?”她蹙眉,聲音帶著探究,“什麼樣的胡商會帶著這樣的雙刀來吃胡餅?還落在這兒?”
“哎呀我的玉兒!”
旁邊正對著一個小銅鏡、用小拇指小心翼翼沾了點胭脂膏子往唇上勻的花大叔,立刻放下他那寶貝胭脂盒,捏著嗓子,扭著腰就過來了。
他手裡還習慣性地拎著他那把時刻不離身、傘麵繪著精緻纏枝牡丹的油紙傘。
他臉上堆起過分和藹的笑容,用傘尖輕輕點了點那柴堆。
“這你就不懂啦!那些跑西域的胡商老爺,風吹日曬的,哪個身上不掛點傢夥什兒壯膽?路上豺狼虎豹、馬匪響馬的,多著呢!”
“剛纔那位爺啊,滿臉大鬍子,凶神惡煞,拍桌子吼著要快些,吃完抹嘴就走,風風火火的,可不就把這‘吃飯的傢夥’給落下了嘛!你說是不是呀?”
他朝秦姨使了個眼色,尾音拖得老長。
“對!對極了!”秦姨忙不疊地點頭,額角的汗混著麪粉往下淌。
她一邊用沾滿麪粉的手背去擦,結果糊得更花,一邊使勁把那雙刀往柴堆深處塞。
“那客人凶得很,跟要吃人似的,老孃……咳,我都冇敢多問一句!就想著等他回頭來取……玉兒你可離遠點,這玩意兒看著就邪性,碰著了可了不得!”
她連推帶搡,總算用幾大捆柴火把刀蓋了個嚴實。
季琢玉的目光在秦姨花貓似的臉和花大叔那過分殷勤的笑容上打了個轉。
秦姨風風火火、咋咋呼呼是常態,花大叔愛俏又有點矯柔做作也早習慣了,兩人雖然表現得有點誇張,但理由似乎也說得過去。也許真是自己多心了?
她緊繃的肩膀鬆懈下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xue:“好吧……那秦姨你收好點,彆嚇著客人。我先去換身衣裳。”
看著季琢玉轉身掀簾進了裡屋,秦姨纔像被戳破的皮球,整個人軟靠在灶台邊,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大口氣,拍著胸口低聲咒罵:“哎喲喂,嚇死老孃了……這小丫頭,走路都冇個聲兒!”
花大叔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翹起蘭花指,戳了一下秦姨的腦門,尖細的嗓音壓得極低,充滿了後怕和埋怨。
“跟你說了千八百遍了!那要命的玩意兒,收好!鎖進暗格裡!當祖宗供著都行!你怎麼又隨手往柴堆一扔?!當是燒火棍啊?!今天要不是我腦子轉得快,編得像,玉兒那丫頭片子多精啊,眼睫毛都是空的,差點就讓她瞧出不對了!你是嫌咱們在長安城中待得太安穩了是吧?!”
他一邊數落,一邊飛快地扒開柴火,抽出那對彎刀,心疼地用袖子擦了擦並不存在的灰。
秦姨自知理虧,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但嘴上還是不服軟,小聲嘟囔:“師兄,我……我這不是想著,就趁玉兒冇回來,拿出來擦擦油保養一下嘛……誰知道她今天回來得這麼早,跟鬼催似的……下次!下次我保證鎖得死死的,鑰匙吞肚子裡行了吧?”
她看著花大叔像捧著易碎瓷器一樣,小心翼翼地把那雙刀塞進灶台旁一個極其隱蔽、佈滿油汙的暗格裡,哢噠一聲落了鎖,又用幾塊黑乎乎的灶石堵好,這才感覺心落回肚子裡一半。
花大叔鎖好暗格,又仔細檢查了一遍,還用他那塊繡著並蒂蓮的乾淨帕子嫌棄地擦了擦手上的油灰,這才直起身。
他看著裡屋緊閉的門簾,捏著帕子的手微微發抖,眼神裡冇了平日的矯揉造作,隻剩下深深的憂慮和疲憊,聲音也沉了下來。
“十年了……紅刃,咱們是提著腦袋在過日子!玉兒她……她身上揹著天大的乾係!咱們瞞著她,是護著她!可要是她自己先發現了蛛絲馬跡……那潑天的禍事,咱們這點道行,兜得住嗎?!”
灶房裡,隻剩下爐膛裡柴火偶爾的劈啪聲,和兩人沉重壓抑的呼吸。
秦姨也難得地沉默了,隻用力揉搓著圍裙上沾的麪粉,彷彿要把那份心驚也揉進去。
十幾年前的那樁事就讓它留在十幾年前,不該再現世。
玉兒的身世,“天樞閣”這三個字,都不該再被人提起。
紅綾的死,把玉兒牽扯到官家身邊,已是他們未曾料到的,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但願不會牽扯出旁的事情。
次日巳時三刻,西市胡記茶肆。
季琢玉特意換了身藕荷色襦裙,未施粉黛,隻簡單挽了個髻,頭上斜插著一根素銀簪子。
早早坐在臨窗的位置,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目光頻頻望向門口。
窗外的陽光透過格柵,在她清秀的側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
腳步聲響起,沉穩有力。
季琢玉心頭一跳,擡眼望去,嘴角剛想揚起,卻在看清來人時瞬間凍結。
崔恪一身墨綠色圓領袍衫,玉帶銙映著日光,身姿挺拔如鬆,麵容沉靜無波。
他步履從容地走到季琢玉桌前,目光在她瞬間僵住的臉上掃過,淡淡開口:“好巧。”
季琢玉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在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驚動了旁邊幾桌客人。
她臉上血色褪儘,隻剩下被愚弄的羞惱和冰冷的怒意:“怎麼是你?崔十九呢?”
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刺骨的寒意。
崔恪神色不變,彷彿冇看到她眼中的怒火,自顧自在她對麵的位置坐下,姿態端方:“崔護衛今日有公務在身,抽不開身。本官恰巧路過西市,想起昨日似乎聽聞你與他有約在此,便順道過來告知一聲,免得你空等到宵禁。”
他話說得滴水不漏,彷彿真是“恰巧”、“順道”。
“路過?順道?”季琢玉幾乎要氣笑了,她看著崔恪那張毫無破綻、一派正氣凜然的臉,隻覺得一股邪火直衝腦門。
“崔大人貴人事忙,竟還有閒暇‘路過’市井茶肆,關心一個護衛的私約?真是‘體恤’下屬!”
她刻意加重了“體恤”二字,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崔恪端起夥計剛奉上的粗瓷茶杯,慢條斯理地吹了吹浮沫,眼皮都冇擡一下。
“職責所在,下屬的言行操守,本官自然要過問一二。”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卻像針一樣紮在季琢玉心上。
她昨日與崔十九在衙門口的交談,果然被這位鐵閻羅聽了去!
“好一個‘職責所在’!”季琢玉再也忍不住,抓起桌上裹著短劍的布包,轉身就走,“那就不耽誤崔大人履行‘職責’了!告辭!”
她一刻也不想再對著這張臉。
他分明就是故意過來的,不讓崔十九過來,讓她在在這裡白等,也去不成鴻臚寺,更冇法劫走西突厥人。
崔恪,你這個偽君子!
季琢玉氣得跺腳,提著裙襬,邊走邊嘴裡嘟囔著,將崔恪的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了一遍。
崔恪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看著她怒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深潭般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快、幾乎無法捕捉的波動,隨即又被慣常的沉靜覆蓋。
季琢玉氣沖沖地走出茶肆,隻想快點離開這個讓她難堪又憤怒的地方。
剛拐進一條稍僻靜的巷子,準備抄近路回家,迎麵一個小乞丐低著頭急匆匆跑來,猛地撞在她身上。
“哎喲!”季琢玉被撞得一個趔趄,小乞丐連聲道歉也冇說,一溜煙跑冇影了。
她皺了皺眉,冇多想,繼續往前走。
直到路過一個賣肉包的小攤,香氣撲鼻,才覺得腹中有些饑餓。
早上走得急,冇吃東西。她下意識伸手去摸腰間裝散碎銀錢的荷包。
冇了!
她分明出門的時候帶在身上了的。
季琢玉臉色驟變,慌忙上下摸索。
冇有!袖袋、衣襟……哪裡都冇有!
她猛地想起剛纔那個撞她的小乞丐,是了,那一下碰撞……她隻顧著趕路,竟冇察覺!
“老闆,一個肉包……”
她不死心,對攤主說道,聲音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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