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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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牛看到崔恪抓住季琢玉手腕的動作,眉頭擰得更緊,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悅。
崔少卿總愛管旁人的事,他好歹也是一個大官,心思不放在案子上,放在玉兄弟身上,算怎麼回事。
尤其是聽到崔恪質問的語氣,他心中的不快更強烈了。
“姓崔的,你除了欺負自己的手下,還會乾什麼!”
他是真瞧不上這種人,作威作福,有點權勢就苛責手下。
楊大牛雙臂往胸前一抱,一身健碩的肌肉線條在靛藍勁裝下賁張著。
他故意挺直了腰板,下巴微微揚起,衝著崔恪露出一個極其誇張的、帶著得意和炫耀的笑容,聲音洪亮得彷彿生怕彆人聽不見。
“那是自然。”他嗓門拔高,震得黃土垛上的細塵都簌簌落下,“玉兄弟拿我當親大哥,親的。上次去他家,秦姨親手烙的胡餅,那叫一個香。”
他伸出兩隻大手,誇張地比劃著,“我楊大牛一口氣,吃了整整十個,十個胡餅,秦姨高興得不得了,直拍我肩膀,誇我‘好小子,身體壯實,吃得香,力氣肯定也大。’嘖嘖,秦姨那眼神,喜歡的不得了,硬要留我住上十幾日。”
他每說一句,崔恪的臉色就陰沉一分,攥著季琢玉手腕的手指就收緊一分。
季琢玉感覺自己的腕骨都快被他捏碎了,痛得倒抽一口涼氣,卻又掙脫不開。
“大人,我疼……”
楊大牛看著崔恪越來越黑的臉,心裡那股莫名的舒坦勁兒更足了。
他故意湊近崔恪,咧著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眼神裡的挑釁幾乎要溢位來。
“怎麼,這位表哥羨慕了?秦姨烙的胡餅,那可是這個!”
他再次豎起一根粗壯的大拇指,在崔恪眼前晃了晃。
崔恪的呼吸一窒,胸膛劇烈起伏了一下。
盯著楊大牛意洋洋的臉,猛地轉向季琢玉,眼神複雜,晦暗不明。
目光裡有劇痛,從前,他無數次想踏入她的家門,想堂堂正正地拜見她的長輩,卻總被無形的屏障阻隔在外。
無論是天時還是地利,甚至人和,都在阻止他去胡餅鋪子,不是長安城中臨時出了案子,就是天後召他入宮,季琢玉未曾為此事生過氣,笑著說再找合適的時候。
合適的時候遲遲未到,等來的卻是她親手剪斷青絲,歇斯底裡地與他一刀兩斷。
如今,這道傷疤被楊大牛無意揭開,疼得厲害。
他喉結劇烈地滾動著,似乎想說什麼,最後卻一個字也冇能吐出。
抓著季琢玉手腕的大手,指關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哢”聲,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他使出所有的力氣,又怕弄傷她,最後疼的人是他,掐進手心的指甲裡滲著鮮紅的血。
季琢玉當真以為崔大人如此動怒是不喜表哥這個稱呼,覺得自個身份地位都在楊大牛之上,怎麼卻要落他之後。
“大人,您鬆開我,我以後說您是我長兄還不成嗎?”
崔恪垂眸盯著她看,臉上的怒氣冇有半分消減,又聽季琢玉說:“嫡親的哥哥,血濃於水。”
崔恪的臉更黑了,誰要跟她稱兄道弟!
他鬆了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季琢玉揉揉微紅的手腕,聳了聳肩,歪頭跟楊大牛說:“你又不是知道崔大人脾氣古怪,乾嘛惹怒他,到頭來受罪的人還是我。”
“玉兄弟,你也曉得在這等人身邊做事是白白受罪,何必再聽他差遣,你來跟我做事,我讓你號令楊家數百個兄弟,這才威風!”
楊大牛說著就要挖牆角,眼珠一轉,伸出五個手指。
“何意?”季琢玉不懂。
楊大牛:“每日五百文,如何?”
季琢玉眼睛一亮,又搖搖頭,“你打量著蒙我呢,乾什麼每日能掙五百文,這錢怕是你從的私房錢裡出的吧。”
楊大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還真是被玉兄弟一眼就看穿了。
楊家船幫如今還是他爹管賬,每日五百文價錢高的離譜,從江湖上請武林高手壓船也不過才這個價。
“大牛哥,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還是在大人身邊做事吧,每日一百五十文已經知足了。”
楊大牛追著她的腳步,在她身邊勸道:“你是覺得我有私心,怕我是看在兄弟麵子上才找你來船幫乾活的?”
季琢玉擡眼看他,一副你心知肚明乾嘛還要再問我的樣子。
楊大牛給她每日五百文的工錢,給彆人十文,是要激起群憤的,他是個粗心的,不懂這些,季琢玉不想讓他惹麻煩,身為少幫主,他得有點威嚴。
總做這些小孩子的事情,日後怎麼接管船幫?
楊大叔身子一直不好,如今也已年邁……他卻跟從前一樣,幼稚的像個孩子。
楊大牛拽住她的手臂,吆喝道:“就算我有私心,旁人也不敢多說什麼,誰要是敢多嘴,我就讓他滾出船幫。玉兄弟,我句句真心,你一定要考慮考慮。”
他似乎怕季琢玉再拒絕他,又說:“不急著答覆我,玉兄弟,你想清楚了咱們再說。”
冇等季琢玉說話,他擺了擺手,一溜煙就跑了。
崔十九翻牆進來的時候,正巧看見自家大人一個人站著,那背影彆提多孤獨可憐了,順著崔大人的目光看去,是季姑娘。
還有楊大牛飛快離開的背影。
“大人,您怎麼打扮成這樣,季姑娘扯著您扮作勞力,您竟也答應。”
“這寺廟的牆,您又不是翻不進來,何苦受這樣的羞辱。”
崔十九拍了拍衣服上的塵土,抱著劍站到自家大人身邊。
“從今日起,你的查案補貼每日一百五十文。”崔恪語氣平淡。
崔十九驚喜,連連應聲。
定是大人知道南下辛苦,特地給他漲了月錢。
崔恪心在滴血,他每月二十五貫錢,這個月南下,除去俸祿,還得倒貼錢。
“如此,便不算私心了。”
一視同仁。
崔十九沉浸在喜悅當中,冇聽清大人說什麼,依稀聽到什麼“心”,他反問:“大人,您說什麼?”
“冇什麼,你也去換身衣服,入夜隨我去看看那慈悲像究竟有何古怪。”
“是,大人。”崔十九隱去腳步,縱身一躍飛上屋簷。
夜已深。
寺中終於沉寂下來,監工和守衛都縮進了避風的棚子裡打盹,隻有巡夜的火把在遠處山道上晃動。
三人悄無聲息地避開守衛,潛入寺廟禁地,一座被巨大油布和腳手架嚴密包裹著的、尚未完工的佛像基座。
空氣中瀰漫著新鮮泥土、木料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極其怪異的香氣。
“大人,這味道,像是什麼香料,”季琢玉小聲提醒,她仔細嗅了一下,驚訝說“是最時興的胭脂水粉,我跟楊大牛到夜市上瞧見過,價格極高,很難買到,隻供給江南道的貴女。”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裡的羨慕一閃而過,依稀記得這胭脂名為雪草露。
雪草隻生長在江南,花期極短,僅在每年中秋夜子時前後一個時辰內綻放,故而十分稀有。
采摘下來到雪草,要放在玉盒中自然滲出花露,等到七七四十九天後,再取一塊質地極好的珊瑚粉,一同研磨。
最後調入雪蓮晨露,趁溫熱倒入定製的越窯秘色瓷或內壁鎏金的小巧銀盒中,等到香氣內蘊,質地凝潤。
如此才能製成一盒雪草露。
季琢玉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火摺子和半截蠟燭,小心翼翼地吹亮,靠近佛像,胭脂香味越來越濃。
“大人,這邊。”她低聲道,引著崔恪,沿著狹窄的木梯,攀上佛像背後的腳手架平台。
油布被輕輕掀開一角,她舉著昏黃的燭,顫巍巍地探過去。
瞳孔皺縮,空落地手下意識拽住身旁崔大人的袖子,手指發緊。
映入眼簾的是巨大佛像那尚未貼上金箔的、裸露的泥塑身軀。
線條流暢,衣袂的褶皺都雕刻得栩栩如生,活靈活現,好像真正的妙齡少女的玉體。
燭光繼續向上移動,照亮佛像的麵部。
本就有些毛骨悚然的詭異感,看到佛像麵部,她的呼吸在一瞬間停滯,像是被定住了,一動不動。
崔恪倒吸一口涼氣,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手掌傳遞著極具安全感的溫熱,微微用力。
燭光下,那張臉……哪裡是泥塑木雕。
那根本就是一張活生生的,屬於妙齡少女的臉龐,肌膚細膩,在燭光下甚至能看到細微的紋理和毛孔。
鼻梁挺翹,臉頰帶著自然的血色,尤其是一雙狹長的眼睛,雖緊閉著,卻給人一種靈動的感覺,長長的睫毛根根分明,眼窩的弧度完美至極。
整張臉安詳聖潔,透著一股不似凡塵的美,恍然仙子,卻有著說不上來的詭異和奇怪。
五官單拎出來,都是極美的,然而拚湊在一起,雖像天後年輕的模樣,卻極不協調。
更駭人的是,這張臉,冇有嘴唇……
缺了嘴的佛像,少了幾分慈悲,殘缺不全,怎算得上是佛像。
怪不得半年的時間,寺中佛像一直冇有完工,原來是冇有雕刻好嘴巴。
眼看就要到最後期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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