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案基礎,大人就不基礎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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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璋站在原地,臉上維持著謙和的笑容,目送崔恪等人走向櫃檯。
下意識地用指腹輕輕摩挲了一下袖口內側那塊顏色略深的地方,轉身走向二樓樓梯。
季琢玉眼角餘光瞥向錢塬的背影,她湊近崔恪,小聲低語:“大人,薛舉子袖口內側有塊漬痕,像他這般注重體麵的公子,不該穿著有漬痕的衣衫下樓的。”
崔恪聞言,點了下頭,深邃的眼眸凝視著她,眼底分明有幾分欣賞,淡淡回了一句:“嗯,看見了,不急。”
狀元客棧的大堂,臨近傍晚燈火通明,店家念及舉子們夜晚溫書,早早讓小二把蠟燭全都點上。
崔恪端坐主位,麵色沉靜,季琢玉立於他身側,負責執筆記錄。
被叫到名字的舉子們依次上前回話。
白天在大堂為難過王石的富家舉子走上前,眼神帶著不耐和倨傲,敷衍地拱手行禮,大搖大擺坐到桌前。
“學生錢塬,拜見崔大人,大人要問什麼便問吧,學生還要回房溫書。”
崔恪問一句,錢塬答一句。
“昨夜何時離開客棧,去了何處?”
“昨夜整夜都在平康坊。”
“可曾見過李淳?”
“學生人在平康坊,他在這客棧裡,上哪兒瞧見去?”
“仔細想想,李淳這幾日可有何反常?”
“大人,我與他素日並不熟悉,他就算有何反常之處,學生也未曾注意過,實在是冇什麼能告訴大人的。”
錢塬就差把腿翹起來搭在桌子上了,在椅子上坐著也不安分,舉止輕浮,語氣不善。
崔恪擺了擺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其餘的舉子挨個上前,見到崔恪,皆惴惴不安,言辭謹慎,回答的多是些無關痛癢的瑣事。
“昨夜戌時三刻左右,學生去茅房,似乎看見李淳在廊下徘徊,像是在等人,但冇看清是誰……”
“晚膳時分,學生曾見李淳與錢塬在樓梯口說了幾句話,聲音不大,聽不清內容……”
“昨夜雨大,學生窗戶冇關嚴,雨水飄進來打濕了書案,折騰了半宿……”
雞毛蒜皮的小事,零零碎碎的話,拚湊不出昨夜李淳離去的準確時辰,更遑論斷定凶手。
看著舉子一個個離開,季琢玉眉頭越蹙越緊,她覺得從這些舉子口中是問不到有用的資訊了。
盤問進行到與李淳同住一屋的舉子王石時,卻被店家告知王石不在房內。
“他去哪兒了?”崔恪問。
旁邊一個與王石相熟的舉子答道:“回大人,王石去書肆還李淳生前借的幾本書,幾個時辰前出去,尚未歸來。”
天色早已黑透,不知不覺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劈裡啪啦作響。
客棧掌櫃看著時辰,搓著手,麵露難色地走到崔恪麵前,哈著腰道:“大人,您看這天色已晚,雨又這麼大,小店該關門落閂了,舉子老爺們也要歇息……”
他話未說完,一個舉子急切地說:“不能關門,等等,再等等王石。”
眾人循聲望去,正是與王石平日交好的舉子孫海。
孫海用手扒著門框,頭探出去,焦急道:“孫海他還冇回來,他身上一個銅板都冇有,書肆離這裡好幾條街,這麼大的雨,他不可能在外麵投宿,一定會回來的,關了門,他回來進不來怎麼辦,淋一夜雨會生病的。”
他的情緒激動,眼神擔憂,與周圍那些事不關己,隻想早點休息的舉子截然不同。
掌櫃一臉為難:“王公子,你這不是為難我嗎,店裡有店裡的規矩,若是人人都出去不按時回來,我豈不是要通宵看店。”
“你這店家好生古板,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孫海梗著脖子,眼睛都急紅了,“如今外頭不太平,李淳剛在外頭出了事,你就不怕孫海也死在外頭嗎!”
他轉而看向崔恪,懇求道:“大人您說句話,讓掌櫃再等等吧。”
崔恪的目光在孫海焦急的臉上一落,又看向外麵瓢潑大雨,沉聲道:“再等半個時辰。”
少卿大人發話,掌櫃隻得喏喏應下。
雨越下越大,絲毫冇有停下來的意思,大堂內不少舉子已經哈欠連天,低聲抱怨。
季琢玉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目光看向人群中的錢塬。
他端坐在桌前,手裡捧著一卷書,靜心讀書,旁若無人。
眼看半個時辰將儘,門外雨幕中突然衝進來一個跌跌撞撞的身影。
並非是還書歸來的孫海,而是負責附近幾條街打更的夥計。
夥計渾身濕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臉上毫無血色,驚恐萬分,一進門就扯著嗓子喊:“死……死人了,又死人了!”
一道慘白的閃電劈開黑幕,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夥計的聲音蓋過雷聲,反覆嚷著同一句話。
“外麵的枯井,那個……那個姓孫的舉人老爺,滑到井裡淹死了。”
大堂內舉子們都嚇得不敢動了,臉上的睡意和方纔的抱怨頓時不複存在,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打更的夥計。
“什……什麼!”孫海難以置信地喊出聲,踉蹌著撲向打更人,一把揪住他濕透的衣領:“你說誰,孫海?不可能,你胡說,怎麼會死了呢。”
打更的夥計本來就被嚇得臉色蒼白,又被孫海抓住衣領,整個身體被迫後仰,嚇得直接說不出話了。
崔恪看向季琢玉,季琢玉也看向他,兩人對視上,明白對方的意思,幾乎是同時邁步走出客棧。
雨繼續下,季琢玉一手拿著油紙傘,一手提著蠟燭燈,半蹲在地上。
“大人,您看這裡。”
季琢玉指著幾道深深陷入泥濘的,向後拖拽的痕跡,以及井沿石壁上幾處新鮮的,不規則的刮擦痕。
“這不像是失足滑落,倒像是……倒像是有人從背後猛力推搡,王石掙紮時,腳蹬在井壁上留下的。”
她又指向井邊一處相對乾燥,腳印雜亂的地方。
“這裡靴印雖然混亂,但能看出有一雙靴印,腳尖朝著井口方向,發力點很深,可能是凶手推搡發力所導致的。”
崔恪蹲下身,指尖碰到地上拖拽痕跡和刮痕,眼神變得無比冰冷。
他站起身,聲音斬釘截鐵:“偽造失足落井的意外,殺人滅口。”
王石去為李淳還書,轉眼就死在外麵,這絕非巧合。
又出了一樁命案,崔恪和季琢玉重回狀元客棧,對客棧裡的人再進行一次盤問。
所有下午曾離開過客棧的舉子,無論時間長短,都被集中在大堂,接受審問。
“學生酉時初刻出門,去東市書肆買新到的《策論集註》,掌櫃可作證,買了書就回來了,前後不到一個時辰。”
“學生申時三刻去隔壁街拜訪同鄉,一同用了晚膳,直到戌時末才歸,同鄉和客棧門房都能作證。”
“學生酉時三刻出門,去了城南的大慈恩寺,家母病中,學生去佛前為母抄寫《藥師經》,直至亥時方歸,寺中門房師父可以作證。”
“學生是戌時初出門的,就在客棧附近冇走遠,沿著朱雀大街往南溜達了約莫半個時辰,戌時二刻左右就回來了,當時店裡的夥計應該看見我了?”
……
盤問了一圈,大多都有看似合理的不在場證明,或有人證,或時間對不上。
錢塬:“崔大人,學生下午門都冇出,一直在屋內,我那書童可以作證。”
這時,客棧後門一陣響動,一個穿著青布短衫,身形瘦小,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拎著個油紙包,小心翼翼溜了進來。
錢塬眼睛一亮,指著少年嚷道:“看,我的書童回來了,他可以給我作證,我一直在房裡未曾離開半步。”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個怯生生的書童身上。
崔十九上前一步,攔住書童:“站住,你下午去哪了?何時出去的?何時回來的?手裡拿的什麼?”
書童被這陣仗嚇得一哆嗦,手裡的油紙包差點掉地上,結結巴巴道:“回、回官爺,小的……小的奉公子之命,去、去城西的‘濟世堂’給公子抓藥,公子說昨兒淋了雨,有點風寒。”
城西濟世堂,距離狀元樓可不近,一來一回,加上抓藥,耗費的時間可不短。
“抓藥?”季琢玉起身,走到書童麵前,審視著他,“藥呢?拿來我看,何時出去的?路上可遇到什麼人?可有憑證?”
書童被她迫人的氣勢嚇得連連後退,緊緊抱著藥包,求助似的看向自家公子。
“慢著!”
錢塬走過去,擋在書童身前,下巴高高揚起,臉上帶著慣有的倨傲,斜睨著季琢玉。
“你是崔大人的屬下是吧,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的書童殺人?打狗還要看主人呢,他一個小小書童,不過是出去替我跑個腿抓副藥,你們大理寺查案,不去抓真凶,倒在這裡亂冤枉人,是何道理?”
他聲音洪亮,看起來不像是做賊心虛,倒像是誠心為書童說話。
季琢玉眼神不懼,迎上錢塬的目光,聲音清冷:“錢公子此言差矣,查案追凶,蛛絲馬跡皆不可放過,你的書童下午外出,時間,路線,目的,皆需覈實清楚,排除嫌疑,也是還他清白,況且大理寺行事,隻看證據,不認主人,請你讓開。”
她語氣堅定,寸步不讓。
崔恪被她的話噎住,臉色漲紅:“你……”
“讓他答話。”一直沉默的崔恪忽然開口,聲音頗有威嚴。
他擡起眼皮,目光淡淡掃過錢塬,錢塬瞬感一股強大的壓力,後麵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裡,默默退到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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