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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夢緣 第12章 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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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粘稠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黑暗,瞬間吞噬了吳遠亮所有的感官。

祠堂夾牆內的空間狹窄得令人窒息,如同被強行塞進了一口巨大的石棺。空氣是凝固的,帶著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陳腐氣息——朽爛的木屑、黴變的布帛、冰冷的塵土,還有一種……彷彿沉澱了無數歲月、混雜著微弱藥草氣味的、如同死亡本身散發出的、深入骨髓的寒意。

吳遠亮重重地摔在堅硬冰冷的地麵上,全身崩裂的傷口被狠狠撞擊,劇痛如同無數燒紅的鐵釺貫穿身體,讓他眼前瞬間被噴湧的金星和黑暗填滿,喉嚨裡湧上濃烈的腥甜,幾乎又要嘔出血來。他死死咬住牙關,將那口血強行嚥了回去,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

“爹爹!”明玉帶著巨大恐懼和哭腔的呼喊近在咫尺。小小的身體緊跟著摔落在他身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明……玉……彆怕……”吳遠亮嘶啞地開口,每一個字都耗儘力氣,帶著血沫的氣息。他掙紮著,試圖在絕對的黑暗中摸索女兒的位置,手指觸碰到明玉冰冷顫抖的手臂,立刻死死抓住,彷彿那是無邊絕望中唯一的浮木。

他強迫自己冷靜。五感在極致的黑暗中瘋狂地試圖捕捉任何一絲線索。沒有光,一絲都沒有。空氣幾乎不流通,那股陳腐陰冷的氣息沉澱在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死亡的冰冷。身下的地麵堅硬、冰冷、平整,像是巨大的石板鋪就,上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令人窒息的灰塵。

“咳咳……”明玉被濃重的灰塵嗆得劇烈咳嗽起來,小小的身體因恐懼和寒冷抖得更加厲害。

吳遠亮的心被狠狠揪緊。他摸索著將明玉冰冷的小身體緊緊摟進懷裡,用自己的殘軀儘可能地為她抵擋這無邊的黑暗和寒意。“彆怕……爹爹在……我們……進來了……”他喘息著,聲音破碎不堪。

進來了。祠堂夾牆。柔煙用生命指引的最終之地。

可這裡……除了黑暗、死寂和刺骨的寒冷,還有什麼?真相?還是……埋葬他們的墳墓?

吳遠亮的心沉了下去。他伸出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在冰冷的地麵上艱難地摸索。指尖觸碰到厚重的灰塵,然後是堅硬石板的冰冷觸感。他繼續向前探去,動作因為劇痛和失血而異常緩慢。

突然!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某種……不同於冰冷石板的、帶著微弱韌性的東西!

像是……布料?被厚厚的灰塵覆蓋,但觸感尚存。

他的心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間衝上了頭頂!柔煙?!

他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拂開那覆蓋物上厚厚的灰塵。

指尖傳來的觸感越來越清晰——是布料!而且是相對細密的織物!下麵……似乎包裹著某種……輪廓!

吳遠亮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幾乎要掙脫束縛!他猛地收回手,用儘全身力氣支撐起上半身,另一隻手顫抖著探入懷中——那裡,貼身藏著一支小小的、牛角製成的火摺子筒。這是醫者的習慣,也是逃亡中保命的最後手段,一直被他用油布小心包裹著,藏在最裡層。

冰冷的指尖因為激動和劇痛而劇烈顫抖,幾乎無法解開纏繞的油布。他摸索著,撕扯著,終於將那冰冷的、小小的火摺子筒握在了掌心!

他拔開筒塞,一股微弱的硫磺氣味散逸出來。他用力一吹!

嗤——!

一點極其微弱的火星在筒口瞬間亮起,如同黑暗中驟然睜開的一隻鬼眼!

昏黃、搖曳、彷彿隨時會被無邊黑暗吞噬的火光,艱難地撕開了濃稠的墨色,照亮了方寸之地!

首先映入吳遠亮因劇痛和震驚而劇烈收縮的瞳孔的,是一雙腳。

一雙穿著早已褪色、沾滿泥濘和暗褐色汙跡的、女子式樣布鞋的腳。鞋子很小,無力地耷拉著,腳尖微微內扣。

火光顫抖著,艱難地向上移動。

褪色、布滿汙痕的粗布裙裾,覆蓋著僵硬的雙腿輪廓。

再往上……

火光驟然定格!

吳遠亮全身的血液,在這一刹那,徹底凍結!

一張臉!

一張被昏黃搖曳的火光照亮的、女人的臉!

慘白!如同被水浸泡過無數個日夜的蠟像,沒有一絲血色,透著一種非人的青灰。麵板因為失去水分而緊緊包裹著突出的顴骨和下頜,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乾癟。嘴唇微微張開著,顏色是深紫近黑,彷彿凝固著最後的無聲呐喊或詛咒。

而那雙眼睛……

空洞!死寂!直直地、毫無焦距地“望”著夾牆低矮、布滿蛛網和灰塵的頂部!眼窩深陷,睫毛上凝結著細小的白色霜晶,在火光下反射著詭異冰冷的光澤。

沒有恐懼,沒有痛苦,隻有一片凍結了時間、凝固了所有生機的、永恒的虛無。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被徹底凝固。空氣停止了流動,連灰塵都停止了飛舞。隻有吳遠亮手中那支小小的火摺子,在死寂中發出細微的、如同垂死掙紮般的劈啪聲,搖曳的火苗映照著他瞬間慘白如鬼、因極致震驚和悲痛而扭曲的臉龐,也映照著那張近在咫尺、冰冷死寂的容顏。

江柔煙!

真的是她!

那個他魂牽夢縈、為之付出一切、不惜墜入地獄也要尋找的愛人!此刻,就以這樣一具冰冷、僵硬、如同被遺棄在時光角落的枯槁軀殼的姿態,無聲無息地躺在這片被世界遺忘的黑暗夾牆之中!

“呃……嗬……”一聲如同破風箱被強行撕裂的、不成調的氣流聲從吳遠亮喉嚨深處擠出。不是悲鳴,不是哭喊,是極致的痛苦瞬間碾碎了所有語言功能後,靈魂發出的絕望哀嚎!他身體劇烈地一晃,眼前徹底被黑暗和血光籠罩,手中那點微弱的火星劇烈地跳動、搖曳,幾乎熄滅!

“柔……煙……”他終於從齒縫裡擠出了這兩個字,聲音嘶啞、破碎,帶著濃重的血沫氣息,如同泣血的嗚咽。滾燙的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破了眼眶的束縛,混合著嘴角溢位的血絲,洶湧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也滴落在江柔煙那毫無生氣的衣襟上。

六年的尋找,六年的痛苦,六年的血與火……最終指向的,竟是愛人的……埋骨之地?!

巨大的悲慟如同萬鈞巨石,狠狠砸在他的胸口,碾碎了他最後殘存的意誌!眼前柔煙那慘白死寂的麵容不斷放大、旋轉,與記憶中那個溫婉靈動的身影重疊、撕裂……他身體猛地一軟,再也支撐不住,向前撲倒!

“爹爹!”明玉驚恐的尖叫撕破了死寂!小小的身體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猛地撲上前,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死死頂住了吳遠亮沉重下墜的身體!

吳遠亮沉重的身體壓在明玉小小的肩背上,幾乎將她壓垮。他劇烈地喘息著,冰冷的額頭抵在明玉同樣冰冷的後頸上,滾燙的淚水混合著冰冷的汗水,浸濕了女兒的衣領。他死死閉著眼睛,不敢再看那張近在咫尺的、象征著所有希望徹底破滅的死亡麵容。

“爹爹……彆……彆嚇明玉……”明玉帶著巨大恐懼的哭腔在耳邊響起,小小的身體因為承受重量和極致的恐懼而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

女兒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針,刺穿了吳遠亮被悲痛淹沒的意識。明玉!他還有明玉!柔煙拚死也要護住的孩子!他不能倒下!絕不能!

一股混雜著悲愴、不甘和最後責任感的蠻力,如同迴光返照般湧入他殘破的身體!他猛地睜開赤紅的雙眼,那眼中翻湧著巨大的悲痛,更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拗!

他不能放棄!柔煙死在這裡,絕不是偶然!她一定留下了什麼!血詔指向這裡,一定有她的用意!真相!他必須找到真相!

吳遠亮用那隻沒有受傷的右手,死死撐住冰冷的地麵,強行將自己沉重的身體從明玉身上挪開。他喘息著,重新坐直,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死死釘在江柔煙冰冷僵硬的屍體上!

這一次,他的目光穿透了巨大的悲慟,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審視,一寸寸掃過她的身軀。

褪色粗糙的布衣,沾滿了泥濘和暗褐色的汙跡(是血?還是泥?),緊緊包裹著她乾癟的軀體。她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腹部的位置,姿勢僵硬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守護意味。

守護?

吳遠亮的心臟猛地一跳!火光顫抖著移向那雙交疊的手。

那雙手同樣慘白僵硬,指關節突出。但在她緊握的、如同枯枝般的右手手指縫隙間……

一點極其微弱的、與周圍灰暗腐朽截然不同的暗紅色,刺入了吳遠亮的眼簾!

布片!

一角極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彷彿被血浸透又乾涸了無數遍的布片!從她緊握的指縫中頑強地探出了一點邊緣!

血詔!

吳遠亮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巨大的震驚瞬間壓倒了悲痛!柔煙臨死前緊握的……是另一片血詔殘片?!祠堂夾牆的位置……難道不止她寫在繈褓上的那一處?!

一股無法言喻的激動和巨大的希望如同電流般瞬間貫穿了他瀕臨崩潰的身體!他幾乎忘記了傷痛,身體猛地前傾,顫抖的手伸向江柔煙緊握的右手!

“柔煙……給我……給我……”他嘶啞地低語,如同最虔誠的信徒在祈求神啟。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僵硬手指的刹那——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異常清晰、如同毒蛇吐信的機括繃緊聲,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夾牆內響起!

聲音的來源,赫然就在江柔煙屍體下方的石板之下!

吳遠亮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巨大的警兆如同冰水當頭澆下!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爹爹小心!”明玉驚恐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

晚了!

嗡——!

一道淒厲無比的破空厲嘯,如同地獄惡鬼的尖嚎,驟然撕裂了凝固的死寂!聲音來自江柔煙屍體頭部上方的牆壁!

吳遠亮根本來不及看清!隻感覺一股冰冷刺骨、帶著濃烈腥臭味的勁風,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向他的麵門!

致命的殺機!

千鈞一發之際,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吳遠亮甚至來不及思考,重傷的身體爆發出最後殘存的力量,猛地向後仰倒!同時,他那隻伸出的右手,本能地、不顧一切地狠狠抓向江柔煙緊握的右手,試圖抓住那角露出的布片!

嗤啦!

一聲輕微的、如同裂帛般的聲響!

吳遠亮的手指在巨大的力量和慣性下,猛地將江柔煙緊握的右手手指……掰開了!一小片深褐色、彷彿被血浸透的布帛殘片,被他硬生生從僵硬的手指間撕扯了出來!

與此同時——

噗!

一道烏黑的、閃爍著幽藍寒光的影子,如同毒蛇的獠牙,貼著他的鼻尖和剛剛撕下布片的手掌,閃電般掠過!帶起的勁風颳得他臉頰生疼!

緊接著,是身後牆壁傳來的一聲沉悶的“篤”響!那東西深深釘入了堅硬的石壁!

劇毒的弩箭!

吳遠亮驚魂未定,身體重重摔倒在地,後背的傷口撞在冰冷石板上,痛得他眼前發黑,幾欲昏厥。但他死死攥著右手,掌心緊握著那片剛剛撕下來的、還帶著江柔煙屍體冰冷觸感的布片殘片!

“啊——!”

一聲淒厲無比、充滿了極致痛苦的孩童尖叫,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穿了吳遠亮的耳膜!

是明玉!

吳遠亮的心臟瞬間被一隻冰冷的巨手攥緊!他猛地扭頭!

昏黃搖曳的火光下,明玉小小的身體蜷縮在幾步之外的地上,右手死死捂著自己的左臂!鮮血,正從她的指縫間汩汩湧出!瞬間染紅了她鵝黃色的衣袖!

一支隻有小指粗細、通體烏黑、同樣閃爍著幽藍寒光的短小弩箭,赫然釘在她左臂靠近肩膀的位置!箭尾兀自劇烈地顫抖著!

劇毒!

“明玉——!”吳遠亮發出一聲撕心裂肺、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咆哮!巨大的恐懼和憤怒瞬間衝垮了所有!他根本顧不上自己的傷勢,連滾帶爬地撲向女兒!

“爹爹……痛……好痛……好冷……”明玉的小臉因為劇痛和迅速蔓延的寒意而扭曲,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淚水混合著冷汗滾滾而下,大眼睛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她小小的身體在吳遠亮懷中劇烈地顫抖著,如同寒風中的落葉。

吳遠亮顫抖著手,根本不敢去碰那支劇毒的弩箭!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幽藍的箭簇,目眥欲裂!這毒……見血封喉!明玉!

“不!不!明玉!彆睡!看著爹爹!”他嘶吼著,聲音帶著哭腔,巨大的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手忙腳亂地撕扯下自己殘破衣袍相對乾淨的內襯,試圖去按壓明玉流血的傷口,試圖延緩毒素蔓延,卻感覺一切都是徒勞!那幽藍的光澤如同死神的獰笑!

柔煙冰冷的屍體就在咫尺之外,女兒身中劇毒命懸一線……巨大的悲慟、憤怒、絕望和無力感,如同無數把燒紅的鋼刀,反複絞割著他的心臟!

為什麼會這樣?!祠堂夾牆……柔煙……你指引我們來這裡……就是為了讓我們……死在你麵前嗎?!

睿王府,地牢。

空氣是凝固的,混合著濃重到令人作嘔的鐵鏽味、血腥味、黴味和一種排泄物發酵的惡臭。冰冷的水汽凝結在粗糙的石壁上,形成一層滑膩膩的苔蘚。隻有牆壁高處幾盞昏黃油燈的光芒,如同垂死者的眼睛,在汙濁的空氣中艱難地投射下幾道搖曳的光柱,光柱中塵埃飛舞,更顯陰森。

光柱之外,是無邊無際、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黑暗深處,隱約傳來鐵鏈拖曳的嘩啦聲,以及壓抑到極致的、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痛苦呻吟。

地牢最深處,一間特製的、由整塊堅硬黑曜石開鑿而成的刑訊室內。

柳詩窈被呈“大”字形,死死地懸吊在半空中。

冰冷的、帶著倒刺的精鋼鐵鏈深深勒入她早已血肉模糊的手腕和腳踝,每一次微弱的掙紮都帶來皮肉被撕裂的劇痛,鮮血順著烏黑的鐵鏈不斷流淌,滴落在下方冰冷潮濕、布滿暗紅色汙跡的石地上,發出單調而恐怖的滴答聲。

她身上那件深紫色的錦裘早已被撕得粉碎,隻留下幾縷破爛的布條掛在身上,勉強遮住些許肌膚,卻遮不住遍佈全身的、新舊交疊的猙獰傷痕。鞭痕、烙鐵的焦痕、被鐵刷刮出的血肉模糊的溝壑……幾乎沒有一寸完好的麵板。冷水一遍遍澆下,混合著血水流淌,讓她如同從血池中撈出的破布娃娃。

長時間的酷刑和冰冷,早已抽乾了她所有的力氣和溫度。她的頭無力地垂著,濕透的長發淩亂地粘在慘白如紙、布滿血汙和冷汗的臉上。嘴唇乾裂發紫,微微顫抖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胸膛極其微弱地起伏,證明這具殘破的軀殼還殘留著一絲氣息。

意識在無邊的劇痛和冰冷的黑暗中沉浮。祠堂夾牆……孩子……胭脂痣……這些念頭如同風中殘燭,在瀕臨熄滅的意識邊緣微弱地閃爍,是她對抗徹底崩潰的最後屏障。

刑訊室內,死寂得可怕。隻有鐵鏈因她微弱掙紮而發出的輕微摩擦聲,以及血水滴落的滴答聲。

突然!

哐當!

沉重的鐵門被從外麵粗暴地推開!巨大的聲響在密閉的石室內激起刺耳的迴音!

刺骨的寒風混合著外麵雨水的濕氣猛地灌入,吹得牆壁上的油燈火苗瘋狂搖曳,光影在柳詩窈布滿傷痕的身體上劇烈晃動,如同群魔亂舞。

一個高大挺拔、籠罩在巨大陰影中的身影,如同帶來毀滅的颶風,大步踏入了刑訊室!

玄色的衣袍,纖塵不染,如同最深的夜。俊美絕倫的臉上,此刻卻覆蓋著一層萬年玄冰般的寒意,那雙深邃的眼眸中,翻湧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風暴,以及……一種被徹底背叛和挑釁後、近乎瘋狂的毀滅欲!

睿親王,蕭屹!

他身後,跟著兩名如同鐵塔般沉默的玄甲親衛,冰冷的殺氣如同實質般彌漫開來。

蕭屹的腳步停在距離柳詩窈懸吊的身體幾步之遙的地方。冰冷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一寸寸掃過她身上每一道猙獰的傷口,每一處流淌的鮮血。那眼神,沒有憐憫,沒有審視,隻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打量一件即將被徹底毀掉的垃圾般的漠然。

他緩緩抬起手。

旁邊一名親衛立刻躬身,雙手奉上一根通體烏黑、纏繞著暗紅色紋路、浸飽了鹽水的牛筋皮鞭。

蕭屹接過皮鞭,修長的手指緩緩撫過鞭身冰冷的紋路。動作優雅,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殘忍。

“柳詩窈。”他的聲音響起,低沉,緩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窟深處鑿出,裹挾著刺骨的寒風和滔天的怒意,“本王給過你機會。”

他的手腕猛地一抖!

嗚——啪!

一聲淒厲到極致的破空厲嘯!緊接著是皮肉被狠狠撕裂的爆響!

烏黑的皮鞭如同毒蛇的巨吻,狠狠抽打在柳詩窈早已血肉模糊的脊背上!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淒厲到扭曲的慘嚎,終於從柳詩窈乾裂的喉嚨裡擠壓出來!她的身體如同被電擊般猛地向上弓起!懸吊的鐵鏈被扯得嘩啦作響!一大片本就翻卷的皮肉被硬生生撕扯下來,混合著血水飛濺!露出了底下森白的骨頭茬子!

劇痛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她殘存的意識!眼前徹底被黑暗和血光籠罩!

“說!”蕭屹的聲音如同驚雷,在她耳邊炸響,帶著不容置疑的殘忍,“那井底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柳詩窈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如同離水的魚。巨大的痛苦讓她無法思考,無法呼吸。胭脂痣……孩子……祠堂夾牆……這些念頭在劇痛的衝擊下變得支離破碎。

“不……不……”她無意識地、破碎地呢喃著,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不說?”蕭屹眼中寒光爆閃!手腕再次揚起!

嗚——啪!嗚——啪!

皮鞭如同黑色的閃電,帶著撕裂空氣的厲嘯,毫不留情地再次抽下!一鞭!兩鞭!狠狠落在她傷痕累累的大腿和腰腹!

每一次鞭打,都伴隨著皮開肉綻的悶響和柳詩窈撕心裂肺的慘嚎!鮮血如同噴泉般湧出!她的身體在鐵鏈的束縛下瘋狂地扭動、痙攣,卻無法躲避分毫!懸吊的姿勢讓她所有的要害都暴露在這殘忍的鞭撻之下!

“本王再問你!”蕭屹的聲音如同九幽寒風,每一個字都帶著徹骨的殺意,“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動本王的親衛?!敢奪馬而逃?!說!是不是吳遠亮那條蛆蟲在背後指使?!是不是?!”

皮鞭如同狂風暴雨般落下!

“啊——!啊——!”柳詩窈的慘嚎一聲高過一聲,又迅速變得嘶啞破碎。她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中沉淪,身體彷彿已經被徹底打碎,隻剩下神經在傳遞著毀滅性的劇痛訊號。鮮血染紅了地麵,也染紅了蕭屹冰冷的靴尖。

“祠堂夾牆……吳遠亮去了那裡,對嗎?”蕭屹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盤,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殘酷,“柔煙那個賤婢留下的地方……藏著什麼?!”

最後兩個字,如同重錘!

皮鞭的抽打驟然停止。

刑訊室內隻剩下柳詩窈痛苦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抽氣和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血水滴落的、永恒的滴答聲。

蕭屹緩緩上前一步,冰冷的皮鞭柄端,帶著柳詩窈溫熱的鮮血,如同毒蛇的信子,輕輕抬起柳詩窈無力垂下的、沾滿血汙的下巴。

強迫她對上自己那雙深不見底、翻湧著恐怖風暴的眼眸。

“告訴本王,”他的聲音低沉得如同耳語,卻帶著一種令人靈魂戰栗的壓迫感,“那裡麵……藏著什麼‘驚喜’?”

柳詩窈渙散的瞳孔微微聚焦,對上了蕭屹那雙如同深淵般的眼睛。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所有的痛苦。祠堂夾牆……柔煙……孩子……胭脂痣……吳遠亮和明玉……這些碎片在瀕死的意識中瘋狂閃爍。

她張了張嘴,乾裂的嘴唇翕動著,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砂紙摩擦的聲音。

“孩……子……”她用儘靈魂最後的力量,擠出了兩個破碎的音節,眼神空洞而絕望,卻又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微弱的執念,“我的……孩子……沒……死……”

蕭屹的瞳孔,在聽到“孩子”二字的瞬間,劇烈地收縮了一下!如同平靜的冰麵被巨石砸裂!眼底深處那翻湧的暴怒風暴,驟然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如同萬年寒冰般的殺機所取代!

“沒死?”他緩緩重複著這兩個字,聲音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握著皮鞭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很好。”

他猛地鬆開抬著她下巴的手。

柳詩窈的頭無力地垂落下去。

蕭屹轉過身,不再看刑架上那具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軀體。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身後兩名如同石雕般的親衛。

“看好她。”他的聲音恢複了絕對的冰冷和平靜,如同在吩咐處理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彆讓她死了。”

“是!”兩名親衛轟然應諾,聲音在石室內激起沉悶的回響。

蕭屹大步走出刑訊室,沉重的鐵門在他身後轟然關閉,隔絕了裡麵濃重的血腥和絕望。

他站在地牢陰冷潮濕的通道裡,玄色的衣袍在昏黃的燈光下流淌著冰冷的光澤。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緒都已沉澱下去,隻剩下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冷酷。

“來人。”他低沉的聲音在通道中回蕩。

一名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旁的玄甲侍衛無聲地單膝跪地。

“備馬。”蕭屹的目光穿透地牢的黑暗,彷彿看到了黑水村那口枯井,以及祠堂那片破敗的陰影,“去黑水村祠堂。”

“是!”侍衛領命,身影迅速消失在通道的陰影中。

蕭屹獨自站在昏黃的燈光下,俊美的側臉如同刀削斧鑿,冰冷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他緩緩抬起手,看著指尖沾染的、尚未完全乾涸的、屬於柳詩窈的暗紅色血跡。

他的嘴角,極其細微地、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的弧度。

孩子?沒死?

很好。

那就讓這出戲……唱得更精彩些。

黑水村,枯井邊。

暴雨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如同天河倒灌,瘋狂地衝刷著這片泥濘狼藉的土地。渾濁的雨水在空地上肆意橫流,衝刷著地上的血跡、泥漿,也衝刷著那具依舊靜靜躺在井邊、無人問津的森白骸骨。

數十名玄甲親衛如同冰冷的鐵樁,沉默地矗立在暴雨中,拱衛著這片區域。雨水順著他們冰冷的麵甲和甲冑不斷流淌,沒有絲毫動容。氣氛壓抑得如同凝固的鉛塊。

一輛玄黑色的巨大馬車停在不遠處,八匹天馬不安地甩著頭,噴著白色的鼻息。

蕭景曜撐著一把巨大的玄黑色油紙傘,靜靜地站在枯井邊緣。雨水順著傘沿流淌,形成一道冰冷的水簾,將他挺拔溫潤的身影籠罩在一片幽暗之中。他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兩口古井,清晰地映照著井邊泥濘中那具小小的骸骨,也映照著周圍死寂的村落和狂暴的雨幕。

一名身著墨綠色錦袍、氣質精乾的王府長史,正半跪在泥濘中,小心翼翼地檢查著那具骸骨。他戴著薄薄的鹿皮手套,動作謹慎而專業,避開那些朽爛的繈褓碎片,仔細地觀察著骨骼的形態、大小、色澤,甚至用一把小巧的銀質鑷子,輕輕撥開臂骨和肋骨連線處的泥土。

雨水不斷衝刷著骸骨,也衝刷著長史身上的錦袍。但他渾然未覺,眉頭緊鎖,眼神專注,彷彿在進行一項極其重要的勘驗。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和雨聲中流逝。

終於,長史緩緩站起身,脫下手套,快步走到蕭景曜的傘下,躬身行禮,壓低了聲音,語氣帶著一絲凝重和難以置信:

“王爺,驗看過了。此骨……非嬰骨。”

蕭景曜撐傘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頓。傘麵邊緣流淌的水簾出現了一絲短暫的凝滯。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似乎有極其細微的波瀾掠過,如同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小石子,但瞬間又恢複了深潭般的沉寂。

“說清楚。”他的聲音很輕,卻清晰地穿透了雨幕的喧囂。

“是。”長史的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此骨骸骨齡……至少在十歲以上。骨骼纖細,似為女童。臂骨、腿骨關節處磨損痕跡,符合長期勞役特征。其左手腕骨處,有陳年骨裂癒合之痕,應為幼年時遭受重擊所致。最重要的是……”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具在雨水中顯得格外刺眼的白骨,聲音帶著一絲寒意:“其頭骨……枕骨大孔下方,有一處極其細微、被泥土半掩的……釘孔痕跡!利器貫穿,直透顱內!此乃……致命之傷!”

長史的話音落下,如同在死寂的雨幕中投下了一塊巨石!

非嬰骨!十歲女童!勞役!骨裂!釘孔!致命傷!

每一個詞,都如同冰冷的鋼針,狠狠刺入這暴雨籠罩下的詭異謎團!

蕭景曜的目光,緩緩從長史凝重的臉上移開,再次落回那具小小的骸骨上。雨水無情地衝刷著森白的骨殖,衝刷著那點被泥土半掩的、象征著殘忍死亡的釘孔。

他的眼神深邃莫測,如同暴風雨前夕最沉寂的海麵。那溫潤的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下抿緊了一瞬。

枯井……六年前……江柔煙……遺棄的“孽種”……柳詩窈的崩潰……

原來,這深埋井底的,並非蕭屹以為的恥辱印記,而是一樁被精心掩蓋、指向更深黑暗的……陳年血案!

一個十歲的女童,被殘忍地釘殺,遺棄在這荒村枯井之中……

是誰?為何?又為何……要冒充柳詩窈的孩子?

蕭景曜緩緩抬起眼,目光穿透狂暴的雨幕,望向村中那片破敗祠堂的方向。祠堂夾牆……吳遠亮……柔煙留下的血詔……

他撐著傘,在暴雨中靜靜佇立了片刻。雨水敲打著傘麵,發出連綿不絕的聲響。

終於,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掌控全域性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清理現場。骸骨……仔細收殮。”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周圍沉默的親衛,“今日所見所聞,不得泄露半字。違令者……”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平靜語氣下蘊含的冰冷殺機,讓所有玄甲親衛都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齊聲低喝:“遵命!”

蕭景曜不再言語。他撐著傘,轉身,朝著那輛玄黑色的巨大馬車緩步走去。玄色的身影在雨幕中顯得格外挺拔而孤寂。

在他身後,長史和親衛們迅速行動起來,小心翼翼地收斂那具承載著巨大秘密的骸骨。

雨,更大了。衝刷著地上的血跡和泥濘,也衝刷著剛剛顯露出的、更加黑暗而血腥的真相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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