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2章 血咒纏心
“呃啊——!!!”
淒厲到非人的慘嚎撕裂了偏殿死寂的空氣!錦褥上蜷縮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抻直,又猛地弓起!脖頸向後拗成一個極其痛苦的弧度,青筋在蒼白的麵板下根根暴凸,如同瀕死的蛇!緊閉的眼皮下,眼球瘋狂地轉動、凸起,彷彿要掙脫眼眶的束縛!牙齒死死咬住下唇,殷紅的血線順著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素白的寢衣上,綻開刺目的紅梅。
一股陰冷、粘稠、帶著濃重鐵鏽腥氣的邪異氣息,如同實質的墨汁,不受控製地從劇烈抽搐的身體裡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偏殿!角落裡那幾盞如豆的銅燈火焰,如同被來自九幽的陰風狠狠撲打,驟然狂亂地搖曳、跳動、拉長!光影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瘋狂扭曲、變形,化作無數張牙舞爪的鬼魅魍魎!劈啪的爆裂聲不絕於耳,彷彿燈芯承受不住這邪力的侵蝕,隨時會徹底熄滅!
“鏘啷!”
守在殿門陰影處的兩名玄衣侍衛,腰間的狹刀瞬間出鞘半寸!冰冷的金屬寒光在狂亂的光影中倏然一閃!兩人如同被驚醒的獵豹,周身氣息瞬間繃緊到極致,冰冷銳利的目光如同淬毒的箭矢,死死釘在榻上那如同被惡鬼附體般掙紮的身影上!一隻手緊握刀柄,蓄勢待發,另一隻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間一個不起眼的、鼓鼓囊囊的皮囊上——那裡麵,是東宮秘製的、專門應對邪祟異力的“鎮魂砂”!
殺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鎖定了榻上毫無防禦能力的殘破軀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退下。”
一道低沉平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聲音,如同無形的冰牆,瞬間阻隔了那兩道即將爆發的凜冽殺機!
蕭衍的身影,如同從殿外深沉的夜色中一步踏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殿門口。玄色錦袍在狂亂搖曳的燈影下流淌著暗沉的光澤,他並未看那兩名瞬間收刀垂首、如同石雕般僵立的侍衛,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如同寒潭古井,越過混亂的光影,沉沉地落在了錦褥上那具正承受著非人折磨、被邪異氣息包裹的殘破軀體上。
他緩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凝滯的空氣裡,帶來沉重的壓迫感。靴底踩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輕微卻清晰的叩擊聲,奇異地壓過了燈火的劈啪爆響和榻上痛苦的嗚咽。
走到榻邊,停下。
那股陰冷邪異、帶著血腥氣息的邪力,如同有生命般,試圖纏繞上他的衣袍。然而,就在距離他身體寸許之處,彷彿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壘,被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冰冷、彷彿源自九幽的寒意無聲地消弭、驅散。他周身籠罩著一層極淡、卻足以凍結靈魂的玄色微芒,如同神隻的領域,萬邪不侵。
他微微俯身。
帶著白玉扳指的、骨節分明的手,並未去觸碰那因痛苦而劇烈顫抖的身體,而是懸停在距離我眉心三寸之處。
指尖微屈。
嗡——!
一股極其凝練、冰冷到極致的暗金色氣流,如同最細微的冰針,無聲無息地從他指尖射出,精準地沒入我的眉心!
“啊——!!!”
一聲更加尖銳、彷彿靈魂被強行撕裂的慘嚎猛地爆發!識海中那些瘋狂翻騰、如同沸騰毒液的、屬於蘇夫人的黑暗記憶碎片和血瞳烙印的邪異低語,如同被投入了絕對零度的冰淵!瞬間被一股沛然莫禦、足以凍結時空的恐怖寒意強行壓製、封凍!
那肆虐的邪異氣息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猛地一滯!彌漫在殿內的陰冷血腥感為之一清!瘋狂搖曳的燈火也驟然穩定下來,雖然依舊微弱,卻不再狂亂。
然而,這隻是表麵的鎮壓。
識海深處,冰封之下,那屬於“血瞳”的、如同活物般的烙印,並未被摧毀!它如同一條被凍僵的毒蛇,在冰層之下蟄伏,冰冷的怨毒和嗜血的渴望並未消失,反而更加清晰地傳遞出來,帶著一種被冒犯的、擇人而噬的暴戾!被強行壓製的感覺,比放任其肆虐更加痛苦百倍!那是靈魂被異物強行占據、被冰冷枷鎖死死禁錮的絕望!
身體依舊無法控製地劇烈痙攣,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冷汗如同小溪般浸透了身下的錦褥。但至少,那足以摧毀意識的瘋狂尖嘯和邪力外溢,被暫時按捺住了。
蕭衍緩緩收回手。白玉扳指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與他眼底那片深不見底的冰冷漠然形成詭異的對比。
他並未再看榻上奄奄一息的我,目光轉向殿內角落那片看似空無一物的陰影。
“張仲景。”他開口,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
那片陰影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一個穿著深青色、洗得有些發白的舊式太醫官袍的老者,如同從牆壁裡走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燈光下。他身形佝僂,須發皆白,臉上布滿深刻的皺紋,一雙眼睛卻異常清亮銳利,如同能看透皮囊下的病灶。他背著一個半舊的藤編藥箱,步履沉穩,走到榻前幾步外停下,朝著蕭衍的方向深深一揖,姿態恭謹卻不卑微。
“殿下。”老者的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沙啞,卻異常平穩。
“鎮魂,固本。”蕭衍隻吐出四個字,目光掃過我慘白如紙、冷汗淋漓的臉,“三日。孤要她清醒。”
“老朽儘力。”張仲景再次躬身,並未多言。他放下藥箱,開啟,裡麵並非尋常的銀針草藥,而是擺放著一些形態奇異的玉瓶、骨針、以及幾塊顏色暗沉、刻滿符文的龜甲。他取出一塊巴掌大小、通體漆黑如墨、觸手冰涼刺骨的玉牌,上麵用極細的金線勾勒著一個繁複玄奧的符文。
他走到榻邊,無視我身上散發出的殘餘邪異氣息,將那枚墨玉黑牌輕輕按在了我緊攥著、指甲深陷掌心的右手手背上。一股極其陰寒、卻又帶著奇異安撫力量的氣息瞬間從玉牌中湧入,順著手臂的經絡向上蔓延,所過之處,那因冰火交織和靈魂撕裂而瘋狂躁動的痛楚,竟被強行撫平了一絲!
緊接著,他又取出三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骨針。手指穩如磐石,快如閃電,分彆刺入我頭頂百會、胸口膻中、以及臍下丹田三處大穴!骨針刺入的瞬間,一股更加精純凝練的冰涼氣流注入,如同三道堅韌的冰索,瞬間錨定了劇烈波動的神魂!
“呃……”喉嚨裡的嗬嗬聲終於平複下去,身體劇烈的痙攣也緩緩停止,隻剩下無法控製的細微顫抖和深入骨髓的虛脫。識海深處,那被強行冰封的邪異烙印依舊散發著冰冷的怨毒,但至少,狂暴的侵蝕被暫時阻斷了。意識如同從驚濤駭浪中被撈起的破船,勉強維持著不沉,卻已千瘡百孔,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疲憊。
張仲景收回骨針,又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墨玉小瓶,倒出一粒龍眼大小、通體渾圓、散發著幽幽檀香與苦澀藥味的黑色丹丸。他示意旁邊一名如同影子般出現的玄衣侍衛上前,捏開我的下頜,將那粒丹丸塞了進去。
丹藥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極其苦澀、卻又帶著清涼氣息的暖流,順著喉嚨滑下,迅速擴散至四肢百骸。那股暖流與張仲景注入的冰寒氣息奇異地交融,如同在乾涸龜裂的河床上注入了一道溫潤的泉水,雖然無法徹底修複那枯竭衰敗的經脈,卻帶來一絲微弱的、支撐生命的暖意。
做完這一切,張仲景才緩緩直起身,對著蕭衍的方向再次躬身:“殿下。邪力侵蝕本源,魂傷深重。老朽以‘玄陰鎮魂玉’、‘冰魄定神針’輔以‘九轉還魂丹’,可暫壓三日。然此女心脈灼氣與陰邪烙印相衝,已成死局。三日之內,若尋不到化解之法,或……”他頓了頓,聲音依舊平穩,“或徹底剝離那烙印之源,恐……迴天乏術。”
徹底剝離烙印之源?
蕭衍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再次沉沉落在我身上,最終定格在我緊握的右手——那支深藏在袖中、此刻彷彿也因主人狀態的惡化而透出絲絲縷縷不安紅芒的血玉簪上。
“知道了。”他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揮了揮手。
張仲景無聲地收拾好藥箱,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退回了角落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兩名玄衣侍衛也如同得到了指令,重新退至殿門兩側,如同兩尊冰冷的門神。
殿內,再次隻剩下我粗重壓抑的喘息,和蕭衍那如同深淵般沉默的存在。
他站在榻邊,玄色的身影投下長長的、沉默的陰影,將我完全籠罩。
許久。
他緩緩抬起手。
那隻戴著白玉扳指的、骨節分明的手,並未觸碰我的身體,而是懸停在我眉心上方寸許之處。指尖,一縷極其細微、卻凝練到極致的暗金色氣流緩緩縈繞。
他在感知。
感知那被玄陰玉和冰魄針強行封鎮、卻依舊在冰層下瘋狂嘶吼、試圖反撲的“血瞳”烙印的強度。感知那枯竭經脈下,心脈深處如同被囚禁的凶獸般、與邪力互相撕咬衝撞的狂暴灼氣。感知這具殘破軀殼內,那縷隨時可能被徹底碾碎的、名為“柳照晚”的意識之火。
冰冷的指尖,彷彿帶著洞穿靈魂的力量。在他無形的感知下,我如同被剝光了所有偽裝,靈魂深處最肮臟、最痛苦、最不堪的秘密都被一覽無遺。那烙印的冰冷怨毒,灼氣的狂暴焚意,以及意識深處那微弱卻頑固的、屬於“自我”的恐懼和抗拒,都無所遁形。
這無聲的審視,比任何酷刑都更令人窒息和絕望。
終於,他收回了手。
指尖縈繞的暗金氣流悄然散去。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我因痛苦和虛弱而微微顫抖的眼睫上,那深不見底的墨瞳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幽微、難以捉摸的波動。
“恨嗎?”他開口了,聲音低沉平緩,如同在詢問天氣,卻字字淬著寒冰,清晰地砸入我混亂不堪、被劇痛和冰冷充斥的識海。
恨?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瀕臨崩潰的意識裡激起一絲微弱的漣漪。
恨誰?
恨那將血玉簪塞給我、帶來無儘災厄的母親?恨那冷血無情、將我視作棋子和工具的蘇夫人?恨那手腕有刺青、操縱蘇夫人的幕後黑手?恨那腰間懸著血瞳令牌、視我如殘破工具的灰衣麵具人?恨那看似悲憫、實則心機深沉如淵的睿王?恨眼前這位掌控一切、視人命如草芥的東宮太子?
恨意如同野草,在絕望的廢墟中瘋狂滋生。每一個名字,每一張臉,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紮進早已麻木的心臟,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帶著血腥味的刺痛!
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得更厲害了。緊攥著血玉簪的手,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尚未癒合的傷口,帶來尖銳的痛楚,卻奇異地壓過了識海深處那烙印的冰冷怨毒。
恨!
這濃烈到足以焚毀理智的恨意,竟成了此刻唯一能清晰感受到的、屬於“我”的情緒!它如同黑暗中的一點磷火,微弱,卻倔強地燃燒著,對抗著那試圖吞噬一切的冰冷邪力!
我猛地睜開眼!
渙散的瞳孔因為強烈的情緒而短暫地凝聚,布滿血絲的眼球死死地、用儘全身力氣地瞪向站在榻邊、如同神隻般俯視著我的蕭衍!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試圖用眼神傳遞那滔天的恨意!
蕭衍靜靜地看著我眼中那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燃燒著瘋狂恨火的目光。
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然而,在昏暗搖曳的燈火映照下,他那緊抿的薄唇唇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
那弧度裡,沒有嘲諷,沒有憐憫,沒有憤怒。
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掌控棋局者看到棋子終於落在預期位置的……
滿意。
“恨,便活著。”他薄唇輕啟,聲音依舊低沉平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彷彿在賦予某種許可的力量,“孤準你恨。”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不再停留。玄色的衣袂拂過冰冷的地麵,轉身,邁步,沉穩的腳步聲朝著殿外走去,沒有絲毫留戀。
殿門無聲地合攏。
沉重的黑暗和冰冷的死寂再次降臨。
唯有那句“孤準你恨”,如同最冰冷的烙印,伴隨著掌心傷口尖銳的痛楚和心口那團被恨意暫時壓製的灼氣,深深地刻入了殘存的意識深處。
恨意,成了維係這縷殘魂不滅的……唯一薪柴。
東宮·承恩殿(暖閣)
紫檀大案上,一份墨跡未乾的奏報被隨意擱置。上麵清晰地記錄著齊王府棲霞苑發生的一切:柳側妃小產,太醫驗出紅麝粉與藏紅花劇毒,王妃林氏貼身侍女秋月於嚴刑拷問下“畏罪自儘”,臨死前留下“血書”一份,字字泣血指認王妃因妒生恨,買通其下毒謀害側妃子嗣。齊王震怒,王妃林氏已被褫奪金冊,禁足於王府佛堂,聽候發落。林氏之父,戶部尚書林文遠,連夜入宮哭訴,卻被陛下以“內闈不修,教女無方”為由,申斥閉門思過。
暖閣內,龍涎香霧嫋嫋。蕭衍並未看那份奏報,指尖夾著一枚薄如柳葉、邊緣泛著幽藍寒光的飛鏢。飛鏢尾部,係著一卷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絲絹。
秦川垂手肅立一旁,聲音壓得極低:“殿下,柳府那邊剛傳出的密訊。柳侍郎(柳詩窈之父)得知愛女小產重傷,幾近癲狂。他在府中密室……砸碎了一尊送子觀音像,於觀音像底座暗格內……發現了此物。”他目光落在那枚飛鏢上,“據柳府心腹所言,柳侍郎見此鏢……如見鬼魅,臉色瞬間慘白,喃喃自語‘是他們……是他們逼我的……’隨後便將自己反鎖在書房,至今未出。”
蕭衍的指尖,輕輕摩挲著飛鏢冰冷的刃身。那幽藍的寒光,映著他深不見底的墨瞳。“城南,‘濟世堂’。”他緩緩吐出幾個字,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是!”秦川心頭一凜,“已查實。此鏢形製特殊,淬有南疆‘藍環蛇’劇毒,見血封喉。而京城之中,能打造此等淬毒暗器且手法如此隱秘的……唯有城南‘濟世堂’後巷深處,那個掛著‘王記鐵匠鋪’幌子、實則專接黑活的‘鬼手王’!屬下已命人暗中監控,發現齊王府事發前兩日,確有一形跡可疑、做行商打扮之人出入過‘鬼手王’的鋪子,所用銀票……經查,票號源頭指向城西一處錢莊,而那錢莊的幕後東家……與睿王府一位外院管事有七拐八繞的遠親關係。”
線索如同蛛網,看似雜亂,卻隱隱指向了同一個幽深的源頭——睿王府佛堂那盞看似清寂的孤燈!
“睿王府……”蕭衍的指尖在飛鏢刃口輕輕一劃,一滴殷紅的血珠瞬間滲出,他卻恍若未覺,任由血珠順著幽藍的刃身滑落,在紫檀案麵上暈開一點刺目的暗紅。“佛堂的燈油,耗得如何了?”
“回殿下!”秦川立刻回道,“睿王府佛堂所用‘長明燈油’,乃特製,氣味清冽。然暗衛回報,近三日,其佛堂焚燒的燈油氣味中……多了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迦南香’氣息。此香……有安神定魄之效,但若與睿王殿下日常所服‘清心散’中的一味‘冰片’混合……久聞之下,易致人精神恍惚,記憶紊亂。”
蕭衍的唇角,那抹極淡的弧度似乎深了一分。將沾了血的飛鏢隨意丟回案上,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柳侍郎的書房,該透點風了。”他聲音淡漠,“讓他‘想’起些該想的東西。比如……是誰,用他愛女的性命和前程,逼他不得不‘失手’,讓年前那批本該運往北境犒軍的‘漕銀’,沉在了青峰峽?”
秦川眼中精光一閃:“屬下明白!定讓柳侍郎‘知無不言’!”
刑部·暗牢深處
陰冷,潮濕,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黴味、血腥味和絕望的氣息。這裡是陽光永遠照不到的地方,是冤魂厲鬼的嚎哭被厚重石壁吞噬的深淵。
一間特意加固、遠離其他牢房的石室內。牆壁上掛著幾盞昏暗的油燈,火苗微弱地跳躍著,將巨大的、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柳侍郎柳明德,早已不複朝堂上那副儒雅清貴的模樣。他頭發散亂,官袍皺巴巴地沾滿了汙穢,臉上毫無血色,眼窩深陷,布滿了驚恐的紅血絲。他蜷縮在冰冷的石室角落,身體無法控製地瑟瑟發抖,口中神經質地喃喃著:“……不是我……不是我……是他們逼我的……血瞳……血瞳……他們不是人……”
沉重的鐵門被開啟,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幾名身著刑部皂隸服色、卻眼神冰冷銳利、顯然並非普通衙役的漢子走了進來。為首一人,臉上帶著一道猙獰的刀疤,眼神如同禿鷲般陰鷙。他走到柳明德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如同驚弓之鳥的昔日高官。
“柳侍郎,”刀疤臉的聲音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齊王側妃,您的愛女柳詩窈娘娘,如今還躺在棲霞苑裡,生死未卜。太醫說,那紅麝粉歹毒無比,娘娘她……怕是終身難有子嗣了。”他刻意放緩了語速,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柳明德心上。
柳明德的身體猛地一顫,渾濁的眼中瞬間湧出淚水,混合著恐懼和巨大的痛苦:“詩窈……我的詩窈啊……爹對不起你……爹是被逼的……”
“被逼的?”刀疤臉蹲下身,湊近柳明德,一股混合著血腥和汗臭的氣息撲麵而來,壓低了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誰逼您?是讓您‘失手’弄沉了青峰峽漕銀的人?還是……給您那枚‘藍環鏢’,讓您‘處理’掉那個知道您挪用漕銀、放印子錢證據的漕幫小頭目的人?”
柳明德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聽到了最恐怖的魔咒!他猛地抬起頭,死死瞪著刀疤臉,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聲音,隻有喉嚨裡嗬嗬的聲響。
刀疤臉臉上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從懷中掏出一物——正是那枚幽藍的飛鏢!在昏暗的油燈下,鏢刃泛著不祥的寒光。“柳侍郎,認識這個吧?‘鬼手王’的手藝,南疆‘藍環蛇’的毒,見血封喉。您派去滅口的人,功夫不到家啊,讓那小頭目臨死前,把這東西死死攥在了手裡……您猜,這東西要是出現在陛下禦案上,再配上您那幾本見不得光的賬冊……您柳家,還有活路嗎?”
“不!!”柳明德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撲上來想搶奪那枚飛鏢,卻被刀疤臉輕易躲開,一腳踹翻在地!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嗎?”刀疤臉用靴子踩住柳明德的手腕,用力碾了碾,骨頭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咯聲。“指使你的人,是誰?給你飛鏢的人,又是誰?說出來,或許……太子殿下念在您是被脅迫的份上,還能給柳家……留條活路。否則……”他陰冷地笑了笑,目光掃過石室角落擺放著的、閃著幽光的各種刑具。
巨大的恐懼和女兒重傷的刺激徹底擊潰了柳明德的防線。他癱在地上,涕淚橫流,如同一條瀕死的狗,嘶聲哭喊:“我說!我說!是……是睿王!是睿王殿下府上的……福管家!是他!年前……他找到我……說知道……知道我在漕銀和印子錢上的手腳……還有……還有我為了詩窈能進齊王府,暗中構陷前禮部侍郎……他……他給了我那枚鏢!讓我處理掉那個漕幫的小頭目!否則……否則就把證據捅出去!讓我柳家身敗名裂!詩窈……詩窈也完了!……青峰峽的漕銀……也是他暗示我……說隻要那批銀子‘意外’沉了……北境軍心動蕩……自然有人……有人會……”
他語無倫次,顛三倒四,但關鍵的名字和資訊,已足夠清晰。
刀疤臉眼中閃過一絲得色,腳下力道稍鬆:“福管家?睿王府那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老頭?他給你飛鏢時,可曾說過什麼?或者……有什麼特彆的標記?”
“標記?”柳明德茫然了一瞬,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極其恐怖的事情,身體猛地一抖,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聲音都變了調,“有……有!他……他遞給我那枚飛鏢時……袖口……袖口不小心滑落了一下……我看到……看到他手腕上……好像……好像有一個……一個紅色的……像眼睛一樣的……東西!那眼睛……那眼睛好像在流血!!”他雙手死死抱住頭,如同看到了世間最恐怖的景象,“血瞳!是血瞳!他們不是人!他們是魔鬼!魔鬼啊——!!”
東宮·偏殿
冰冷,死寂。
張仲景留下的丹藥和玄陰玉的效力在緩慢消退。識海深處,那被強行冰封的“血瞳”烙印,如同感受到外部壓力的減弱,再次開始瘋狂地湧動、掙紮!冰冷的怨毒和嗜血的渴望如同無數條細小的毒蛇,再次沿著被寒氣暫時麻痹的神經末梢,絲絲縷縷地向上蔓延!
“呃……”
破碎的痛苦呻吟再次從喉嚨深處擠出。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額角的冷汗重新滲出。緊攥著血玉簪的右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更加青白,那支冰冷的簪子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簪頭那點溫潤的血玉,極其隱晦地流轉過一絲微弱的、妖異的紅芒。
就在這時——
殿門無聲地開啟了一道縫隙。
沒有腳步聲。
一個穿著粗布僧衣、麵容普通到扔進人堆就找不著的小沙彌,低著頭,雙手捧著一個紫檀木托盤,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托盤上,放著一卷用明黃色綢帶係好的、散發著淡淡檀香氣息的佛經。
小沙彌步履輕捷,徑直走到距離我矮榻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他並未抬頭,隻是恭敬地將托盤舉過頭頂,用一種平板無波、沒有任何情緒起伏的聲音說道:
“阿彌陀佛。睿王殿下聽聞柳施主身染沉屙,心魔纏身,特命小僧送來親手抄錄之《地藏菩薩本願經》一卷。殿下言:佛經乃大光明,可驅邪祟,安魂魄。願以此經功德,迴向柳施主,早脫病苦,得大自在。”
睿王?蕭宸軒?
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油鍋的火星!
識海深處,那被暫時壓製的、屬於蘇夫人記憶深處的畫麵——睿王府書房裡,那個看似溫和悲憫、口中卻吐出冰冷殺機的側影——瞬間清晰無比!一股強烈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厭惡和恐懼猛地炸開!
“呃啊——!”
身體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一顫!識海中那蠢蠢欲動的“血瞳”烙印,彷彿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刺激,瞬間爆發出更加狂暴的怨毒氣息!冰冷刺骨的邪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張仲景佈下的封印!心口那團被恨意暫時壓製的灼氣也如同受到了挑釁,猛地升騰起來!
冰與火,邪力與灼氣,在我殘破的軀殼內再次瘋狂地衝撞、撕咬!比之前更加猛烈!劇痛瞬間席捲了所有感官!
“噗——!”
一口滾燙的鮮血再也壓製不住,猛地噴濺而出!染紅了胸前素白的寢衣,也濺落在那捲散發著檀香氣息的佛經上!
那鮮紅的血漬,落在明黃色的綢帶和深藍色的經卷封麵上,觸目驚心!檀香混合著血腥味,形成一種詭異而褻瀆的氣息!
小沙彌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了一下,捧著托盤的手微微抖了抖。但他很快恢複平靜,依舊低著頭,彷彿什麼都沒看見,隻是將托盤輕輕放在旁邊的矮幾上,雙手合十,再次低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經卷已至,望施主珍重。小僧告退。”說完,竟不再看我一眼,如同完成了任務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殿門重新合攏。
死寂重新降臨。
唯有那捲染血的佛經,靜靜地躺在矮幾上。淡淡的檀香,混合著新鮮血液的腥甜氣息,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無聲地刺激著識海中那狂暴的邪異烙印,也灼燒著心口那團不甘的火焰。
我癱在錦褥上,大口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濃烈的血腥味和深入骨髓的劇痛。渙散的目光,死死地、充滿恨意地,盯著那捲染血的經書。
睿王蕭宸軒……
這卷帶著“慈悲”麵具的佛經,分明是……一道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