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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夢緣 第34章 雙生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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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華殿佛堂的血腥氣尚未散儘,庭州城頭已飄起了細雪。雪片落在未及清理的焦土與冰霜上,覆蓋了血跡,卻蓋不住這座邊城由內而外散發的、劫後餘生的疲憊與驚惶。

刺史府正堂,臨時充作朝堂。炭火燒得劈啪作響,卻暖不透堂內凝滯如冰的氣氛。殘留著刀痕劍創的梁柱下,昔日冠蓋雲集的北山省文武官員,此刻稀稀落落,人人麵有菜色,眼神飄忽,如同驚弓之鳥。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藥味,還有一種更深的、對未知命運的恐懼。

蕭宸軒端坐主位。他換下了那身染血的玄色蟒袍,著一身素白常服,臉色依舊蒼白,肩背挺直如鬆,卻透著一股大病初癒的、玉石般的冷硬。那雙曾翻湧著風暴與算計的眼眸,此刻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映不出半分波瀾。他麵前的長案上,沒有堆積如山的奏報,隻靜靜躺著兩樣東西:半塊邊緣參差、雕刻著盤龍紋的殘破玉璽,以及一卷邊緣焦黑、被血漬浸染了半幅的明黃密詔。

鄭峒一身簇新的將軍鎧甲,腰挎佩刀,侍立在蕭宸軒身側稍後的位置,臉上刻意維持著肅穆與恭謹,眼神卻不時掃過堂下幾個麵色灰敗的莫家黨羽,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殺意。他投名狀上的血還未乾透,需要更多的“功績”來穩固這搖搖欲墜的權位。

“啟稟殿下,”一名須發皆白的老臣顫巍巍出列,聲音乾澀,“逆賊莫氏伏誅,其黨羽業已按殿下鈞旨,由鄭將軍收押待審。城中餘火已熄,傷患安置已畢,府庫存糧正按人頭分發……隻是……”他頓了頓,臉上露出深重的憂慮,“聖山寒氣雖退,然地脈受損,今歲春耕無望,糧荒恐在秋後。且穆國雖敗,元氣未傷,雁回隘雖暫複,守備空虛,若其捲土重來……”

“糧荒?”蕭宸軒的聲音響起,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炭火的劈啪,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莫震東勾結穆國,囤積居奇,其府庫抄沒的糧秣,足夠庭州軍民支撐半年。”他目光掃過堂下,“傳孤令:莫氏及附逆者田產,儘數充公,分予無地流民耕種。令工部征調民夫,疏通黑水澗舊道,引水灌溉。秋糧若絕……”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在殘璽之上,發出沉悶的輕響,“……還有莫家那些養尊處優的‘貴人’。”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整個正堂的溫度驟降!分田引水是仁政,可最後那句……分明是暗示必要時,將以莫家親眷為“肉糜”充饑!堂下幾個莫家旁支官員瞬間麵無人色,抖如篩糠,撲通跪倒在地,連呼“殿下開恩”。

鄭峒眼中精光一閃,立刻躬身抱拳:“末將遵命!定嚴加看管逆產逆眷,絕無疏漏!”他明白了,這是殿下在給他遞刀子,讓他去當那個執行鐵腕的酷吏,進一步清洗莫家勢力!

“至於雁回隘……”蕭宸軒的目光轉向堂外灰濛濛的天空,彷彿穿透了風雪,看到了那座剛剛奪回的雄關,“傳孤手諭:調西山大營精銳一萬,即日北上,進駐雁回。守關主將……”他目光落在鄭峒身上,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就由鄭將軍兼任。守不住隘口,提頭來見。”

鄭峒心頭狂喜,臉上卻做出惶恐之色:“末將……末將恐才疏學淺,難當大任!”

“孤說你能,你便能。”蕭宸軒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莫家能在你眼皮底下運出軍械,你鄭峒,對北山地形和穆國滲透手段,想必‘知之甚深’。此任,非你莫屬。”

捧殺!**裸的捧殺!堂下心思通透的老臣已暗自心驚。鄭峒是莫氏舊黨,雖臨陣倒戈,但其心難測。殿下將此咽喉要地交給他,既是利用其能力,更是將他放在穆國反撲的火爐上炙烤!守住了,是戴罪立功;守不住,便是現成的替罪羊!

鄭峒臉色微變,顯然也品出了其中深意,但此刻騎虎難下,隻能硬著頭皮領命:“末將……定不負殿下所托!誓死守住雁回!”

“很好。”蕭宸軒微微頷首,目光再次落回那半塊殘璽之上,指尖緩緩摩挲著冰冷的斷口,“國不可一日無君。先帝遺詔在此,傳位於孤。然玉璽殘缺,終非吉兆。傳孤令:即日起,廣召天下能工巧匠,尋訪遺落殘璽。凡獻玉璽者,封萬戶侯。凡……私藏不獻者,”他聲音陡然轉厲,如同冰刀刮骨,“誅九族!”

誅九族!三個字如同重錘,砸在每個人心頭!所有人都明白,這不僅僅是尋找玉璽,更是殿下在宣告他手握大義名分後,不容置疑的絕對權威!任何心懷異誌者,都將被這柄名為“遺詔”的利劍碾得粉碎!

正堂內死一般寂靜,隻有炭火爆裂的劈啪聲和風雪掠過屋簷的嗚咽。所有人都低垂著頭,不敢與那雙深潭般的眼眸對視。那道素白的身影,端坐於主位之上,明明重傷未愈,卻散發著比庭州萬年玄冰更刺骨的威壓與孤絕。

他握住了權柄,以血為祭,以親母的屍骸為階。這王座冰冷刺骨,再無歸途。

葬龍淵寒眼深處,永恒的黑暗與死寂已被打破。

一點幽藍的光芒,如同孕育於混沌母體的星辰,在絕對零度的虛空中穩定地搏動著。光芒的核心,是那枚布滿了細密裂痕、卻頑強彌合著的玄冰淚碎片。碎片內部,一個由純粹冰魄能量構成的微小胚胎,正蜷縮其中,緩慢而堅定地汲取著周遭狂暴的聖山地脈寒氣。

胚胎尚無形體,隻有一團朦朧的、流動的幽藍光暈。但在這光暈深處,一縷頑強複蘇的意誌,正如同初生的根係,艱難地探入這片冰冷死寂的宇宙。

沒有記憶的連貫畫麵,隻有破碎的感官洪流:刺骨的寒冷,身體被撕裂湮滅的劇痛,雲湛最後那聲微弱的“姐姐”,蕭宸軒染血的手抓住她手腕時傳來的、滾燙而絕望的溫度……以及,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生”的強烈渴求和對某個存在的、刻骨銘心的思念。

這縷意識(謝婉如的殘魂)如同在暴風雪中蹣跚的旅人,在混沌中本能地凝聚、塑形。她“感覺”到自己被包裹在一片溫暖(相對外界絕對寒冷而言)的液態寒流中,這寒流正源源不斷地滋養著她脆弱的存在。她嘗試著“伸展”,一縷極其微弱的意念觸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玄冰淚碎片的保護殼。

刹那間!狂暴、混亂、蘊含著毀滅意誌的地脈寒氣如同嗅到血腥的鯊魚,瘋狂地撕咬而來!意識觸須如同被投入岩漿,瞬間傳來被撕裂、被凍結、被同化的劇痛!

“呃……”混沌的意識中發出無聲的慘鳴,探出的觸須猛地縮回,光芒劇烈閃爍,胚胎雛形一陣不穩。汲取力量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與毀滅共舞的凶險修行!稍有不慎,這縷好不容易複蘇的殘魂,便會徹底被狂暴的聖山本源同化,成為這寒眼死寂的一部分。

姐……彆怕……順著……光……

就在意識瀕臨潰散的邊緣,那個微弱卻無比熟悉的意念波動,再次穿透無儘黑暗,如同黑暗中伸出的一隻溫暖小手,輕輕撫平了謝婉如殘魂的躁動與恐懼。

是雲湛!是那個被囚禁在更深黑暗處的胚胎容器中的妹妹!

這聲呼喚,如同定海神針。謝婉如的殘魂瞬間安定下來,那源自血脈深處的羈絆,為她指明瞭方向。她不再盲目地向外探索,而是將意念沉入自身,沉入包裹著她的玄冰淚碎片,沉入碎片核心那屬於柳玄金、早已黯淡卻依舊守護著她的那滴心頭血殘存的最後印記。

哥……幫我……

她以殘存的意念,引動著碎片的力量,模仿著、共鳴著雲湛傳遞過來的那一絲微弱卻穩定的波動頻率。

奇跡發生了。

狂暴湧來的地脈寒氣,在接觸到這種特殊的共鳴頻率時,竟如同被馴服的烈馬,撕咬的力道瞬間減弱,狂暴混亂的能量也變得相對“溫順”了一絲。雖然依舊冰冷刺骨,充滿侵蝕性,但至少不再是毀滅性的衝擊!

謝婉如的殘魂抓住這寶貴的喘息之機,小心翼翼地引導著這一縷被“馴服”的寒氣,融入自身胚胎雛形。幽藍的光芒穩定下來,胚胎的輪廓似乎也凝實了一分。一種微弱卻真實的“生長”感,在她混沌的意識中萌芽。

她開始嘗試主動“呼吸”。每一次意唸的“吐納”,都艱難地過濾、汲取著外界狂暴寒氣中那極其稀少的、相對溫和的冰魄本源。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刀尖舔血,但殘魂的根基,卻在這樣凶險的淬煉中,一絲絲地穩固、壯大。

在更深、更黑暗的胚胎容器核心。

巨大的冰藍“太陽”內部,那個蜷縮的女嬰胚胎輪廓,似乎也感應到了來自“上方”的、同源血脈的回應與守護。纏繞著她的暗紅符文鎖鏈,在冰魄本源被謝婉如殘魂引動、造成微小波動的瞬間,其抽取力量的強度,似乎也出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凝滯。

女嬰胚胎緊閉的眼瞼,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一絲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的、帶著依戀和希望的意念漣漪,悄然蕩漾開去。

姐……一起……活下去……

庭州城西,莫府彆院。昔日雕梁畫棟的庭院,如今成了臨時關押莫氏親眷的囚籠。高牆電網,禁軍森嚴,壓抑的哭泣聲在寒風中時斷時續。

雷燚按著腰間的刀柄,如同一尊鐵塔,矗立在彆院後門狹窄的巷道陰影裡。他臉上那道舊疤在雪光映照下顯得格外猙獰,眼神卻銳利如鷹,警惕地掃視著死寂的巷弄。殿下將看守莫家女眷的重任交給他,是信任,更是考驗。他知道,莫家雖倒,但樹大根深,暗處的毒蛇隨時可能反撲。

寒風卷著雪沫,打著旋兒鑽進衣領。雷燚搓了搓凍得有些麻木的手,目光落在彆院高牆一角——那裡是女眷內院的方向。殿下密令,要他重點看護莫家那位深居簡出、據說精通南狄古語的“啞婆婆”。鷂鷹死前拚死傳出的情報碎片裡,曾反複提及這個不起眼的老嫗,似乎與莫震東書房暗格中那半卷《天機錄》的解讀有關。

就在這時!

“嗚——嗚——”

一陣極其輕微、彷彿鬼魂嗚咽的笛音,毫無征兆地飄蕩在風雪夜的巷道深處!笛音不成調子,卻帶著一種直透骨髓的陰冷和混亂,讓人頭皮發麻,心煩意亂!

雷燚渾身汗毛瞬間倒豎!這笛音……與黑水澗那個骨笛刺客的音波攻擊何其相似!他猛地拔刀出鞘,厲聲暴喝:“戒備!敵襲!”

“咻咻咻——!”

回應他的,是數道撕裂風雪的銳響!不是箭矢,而是邊緣閃爍著幽藍寒芒、薄如柳葉的飛刀!角度刁鑽狠辣,直取他咽喉、心口和下盤!同時,巷道兩端的陰影裡,鬼魅般閃出數道緊身夜行衣的身影,手中彎刀帶著森冷弧光,無聲地包抄而來!

果然是雙月殘黨!目標是滅口啞婆婆!

“攔住他們!”雷燚怒吼,手中鋼刀舞成一團光幕,精準磕飛襲來的飛刀!刀身傳來的巨震讓他手臂發麻,那飛刀上附帶的陰寒內勁竟能侵蝕經脈!他帶來的幾名玄甲衛精銳也怒吼著迎上刺客,刀光劍影瞬間撞在一起,濺起刺目的火星!

刺客人數不多,但個個身手詭異,配合默契,彎刀路數刁鑽陰毒,更兼那無處不在的詭異笛音擾亂心神,玄甲衛頓時陷入苦戰,頃刻間便有一人被彎刀抹過脖子,鮮血噴濺在潔白的雪地上!

雷燚獨戰兩名刺客,刀勢狂暴,以傷換命,在肩頭添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口後,硬生生劈碎了一名刺客的彎刀,將其梟首!但另一名刺客的刀鋒已如毒蛇般刺向他肋下!

危急關頭!雷燚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猛地側身,竟用左臂硬抗刀鋒!噗嗤一聲,刀尖貫穿臂骨!劇痛讓他眼前發黑,卻也為他爭取了一線時機!他右手棄刀,閃電般探入懷中,掏出的不是兵器,而是一枚鴿卵大小、散發著微弱寒氣的——玄冰淚碎片仿製品!(蕭宸軒以特殊寒玉仿造,用於追蹤氣息)

“想要這個?給你們!”雷燚用儘力氣,將仿製碎片狠狠砸向地麵!

“哢嚓!”碎片應聲而裂!一股與真正玄冰淚同源、卻微弱許多的寒氣瞬間爆發開來,混合著雷燚噴灑的熱血,在風雪中彌漫開一股奇異的氣息!

所有刺客的動作,包括那飄忽的笛音,都為之一滯!顯然,這仿製品的氣息對他們有某種特殊的吸引力或乾擾!

“就是現在!殺!”雷燚趁機一腳踹開身前的刺客,奪回鋼刀,狀若瘋虎般撲向笛音傳來的方向——巷道深處一座廢棄的閣樓!

閣樓破窗後,一個手持森白骨笛的矮壯身影(正是黑水澗的骨笛刺客!)眼中閃過一絲驚怒。他沒想到雷燚如此悍勇,更沒想到對方竟有能模仿玄冰淚氣息的東西!他猛地舉起骨笛,準備吹響更致命的音波!

然而,雷燚的速度更快!他如同搏命的怒獅,無視身上數道飆血的傷口,撞破腐朽的窗欞,染血的鋼刀帶著同歸於儘的氣勢,直劈骨笛刺客的頭顱!

“當——!”

骨笛刺客倉促間用笛身格擋!金鐵交鳴的巨響震得閣樓簌簌落灰!巨大的力量讓刺客手臂發麻,笛音中斷!

“死!”雷燚雙目赤紅,刀勢不收,順勢下劈,直取對方脖頸!骨笛刺客眼中凶光一閃,竟不閃避,左手一揚,數點藍汪汪的毒針射向雷燚麵門!竟是兩敗俱傷的打法!

眼看毒針及體,雷燚已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

“嗤!嗤!嗤!”

三聲極其輕微、彷彿冰棱碎裂的銳響,毫無征兆地在雷燚耳邊響起!

三根細如牛毛、通體晶瑩剔透、散發著幽幽寒芒的冰針,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著,憑空出現在雷燚麵前!精準無比地迎上了那三枚淬毒的飛針!

“叮!叮!叮!”

脆響連成一片!毒針被冰針精準地撞擊、彈飛,釘入一旁的木柱!冰針自身也因撞擊而碎裂,化作一蓬細碎的冰晶粉塵,消散在空氣中。

這……?!

雷燚和骨笛刺客同時一愣!這詭異的援手從何而來?!

就在骨笛刺客這分神的電光石火間,雷燚的刀鋒已至!

“噗嗤——!”

鋼刀狠狠斬入骨笛刺客的肩頸連線處!鮮血如同噴泉般狂湧而出!骨笛刺客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手中骨笛脫手飛出!

雷燚得勢不饒人,一腳將其踹飛,撞破閣樓板壁,重重砸在下方雪地裡!他顧不上追擊,猛地回頭,目光如電掃向冰針射來的方向——隻有空蕩蕩的巷弄和漫天風雪。

是誰?!

他心頭驚疑不定。那冰針的氣息……竟讓他感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似曾相識的冰冷!

巷道的戰鬥也接近尾聲。失去笛音乾擾,剩下的刺客在玄甲衛的拚死反擊下很快被斬殺殆儘。雪地上,隻留下幾具逐漸冰冷的屍體和刺目的猩紅。

雷燚捂著流血的手臂,踉蹌著走到骨笛刺客的屍體旁,撿起那支掉落在地的森白骨笛。笛身冰涼,尾端的暗紅穗子沾滿了血汙。他目光落在刺客被斬開的衣襟內——一個用特殊顏料繪製的、雙月交疊的詭異圖騰,赫然烙印在胸口!

雙月!果然是那個組織的核心成員!

他小心翼翼地將骨笛收好,又警惕地環顧四周風雪。那神秘的冰針援手,如同鬼魅,出現得突兀,消失得無痕。但那精準到毫巔的控製力,那純粹的冰寒氣息……一個近乎荒謬卻又讓他心臟狂跳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浮現在腦海。

難道……是她?!

可葬龍淵寒眼……那是連靈魂都能凍結的絕地啊!

風雪更急了。雷燚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對著空寂的巷弄,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謝姑娘……是您嗎?”

回應他的,隻有風雪的嗚咽。

刺史府後堂,地牢深處。寒氣比外麵更甚,混合著鐵鏽和腐朽的味道。

鄭峒屏退左右,獨自一人提燈走入最裡間一間厚重的玄鐵牢房。昏黃的燈光下,一個頭發花白、麵容枯槁的老嫗蜷縮在角落的草堆裡,身上裹著單薄的囚衣,瑟瑟發抖。正是莫家那位神秘的“啞婆婆”。

“啞婆,”鄭峒的聲音帶著刻意偽裝的溫和,眼底卻藏著毒蛇般的算計,“莫家倒了,莫震東死了,連皇後娘娘也……薨了。樹倒猢猻散,您老這把年紀,何必再為死人守著秘密,受這牢獄之苦?”

啞婆婆渾濁的眼珠動了動,喉嚨裡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依舊緊閉著嘴。

鄭峒蹲下身,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開啟,裡麵是幾塊精緻的點心。“您看,隻要您告訴我,莫震東把那半卷《天機錄》藏在哪兒了?或者……您老知道上麵那些鬼畫符是什麼意思?說出來,這些就是您的。我保您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安享晚年,如何?”他循循善誘,如同誘惑獵物的毒蛇。

啞婆婆的目光在點心上停留了一瞬,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似乎有些意動。

鄭峒心中一喜,湊得更近:“您放心,這裡就我們兩人。說出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就在啞婆婆嘴唇微張,似乎要說什麼的刹那——

“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繡花針刺破錦緞的聲音響起!

啞婆婆枯槁的脖頸側麵,毫無征兆地出現了一個細小的紅點!緊接著,紅點周圍瞬間凝結出一片幽藍色的冰霜!她喉嚨裡發出“咯咯”的怪響,眼睛猛地瞪圓,充滿了極致的驚恐和難以置信,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徹底僵直不動了!氣息全無!

一根細如發絲、通體晶瑩的冰針,正緩緩從她頸側那個紅點中“生長”出來,針尾還帶著一絲迅速凍結的暗紅色血珠!

“誰?!”鄭峒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跳起後退,撞在冰冷的鐵柵上!他驚駭欲絕地環顧四周!牢房堅固,守衛森嚴,連隻蒼蠅都飛不進來!這冰針……是從哪裡來的?!又是如何精準地、無聲無息地奪走了啞婆婆的性命?!

他猛地撲到啞婆婆屍體旁,伸手探向她的脖頸——冰冷刺骨,血脈已被徹底凍結!那根冰針在他觸碰的瞬間,便化作一灘冰水,隻留下一個細小的、致命的藍點。

殺人滅口!而且是如此匪夷所思、不留痕跡的手段!鄭峒渾身冷汗涔涔而下,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瞬間想到了雷燚描述的巷戰冰針,想到了葬龍淵下那個本該灰飛煙滅的身影……

難道……她真的沒死?還擁有瞭如此鬼神莫測的能力?她在警告自己?還是在清除一切可能泄露《天機錄》秘密的人?

巨大的恐懼攫住了鄭峒。他看著啞婆婆死不瞑目的雙眼,彷彿看到了自己未來的下場。這庭州城,這看似被殿下牢牢掌控的棋局之下,似乎還潛伏著更恐怖、更難以揣度的陰影!

葬龍淵寒眼核心。

幽藍的胚胎在玄冰淚碎片中緩緩搏動,每一次搏動,都汲取著更多被“馴服”的聖山寒氣,輪廓比之前凝實了數倍。雖然依舊微小,卻已能隱約分辨出模糊的四肢和蜷縮的姿態。謝婉如的殘魂意識,如同沉睡的種子,在冰魄本源中滋養、壯大,已能維持更清晰的思維碎片。

她“看”到了雷燚在雪夜巷弄中浴血搏殺,看到了那森白的骨笛,看到了刺客胸口的雙月烙印。憤怒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她意識中燃燒。於是,她嘗試著,將一縷精純的冰魄之力,透過玄冰淚碎片與外界稀薄寒氣的聯係,跨越空間的阻隔,在雷燚遇險的瞬間,凝結成三根救命的冰針。

成功了。雖然極其微弱,雖然距離受限,雖然每一次意唸的延伸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消耗巨大,但她的力量,她的意誌,確實能穿透這寒眼囚籠,影響到外界!

這發現讓她殘存的意識充滿了振奮。然而,緊接著,她“感知”到了刺史府地牢的景象——鄭峒對啞婆婆的威逼利誘,那老嫗即將開口的瞬間……以及自己那不受控製、帶著冰冷殺意激射而出的滅口冰針!

殺意……如此純粹,如此冰冷,如此……輕易地剝奪了生命。

她看著啞婆婆凝固的驚恐眼神,意識中翻湧著巨大的茫然和一絲……恐懼。這力量……她駕馭得了嗎?還是終將被這力量所駕馭,變成一個隻知殺戮的冰冷兵器?

姐……不是你的錯……

雲湛微弱的意念波動及時傳來,帶著撫慰和堅定。那人……是毒蛇……留著她……會害更多人……就像……當年害娘親的人……

雲湛的意念,如同一道清泉,衝刷著謝婉如殘魂中的迷茫。啞婆婆是莫震東的心腹,知曉《天機錄》的秘密,更可能知曉母親玉綰被害的真相。她的存在,對蕭宸軒,對試圖尋找真相的任何人,都是致命的威脅。殺她,是自保,更是……複仇的開始!

殘魂中的迷茫被冰冷的決絕取代。力量本身並無善惡,端看執掌者之心。她要用這力量,護住該護之人,斬儘該殺之敵!

她將意念沉入胚胎,更加專注地汲取著聖山寒氣。幽藍的光芒穩定而堅定。在胚胎雛形的心口位置,一點極其微小的、比周圍光芒更加凝練的冰藍色光點,悄然凝聚、閃爍。

與此同時,在下方那巨大的胚胎容器核心深處。

被暗紅符文鎖鏈重重纏繞的女嬰胚胎,似乎也感應到了上方“姐姐”意識中那股冰冷的決絕與守護的意誌。她蜷縮的身體,極其輕微地……舒展了一絲。纏繞著她的那些暗紅符文鎖鏈,其流轉的光芒,似乎又出現了一瞬難以察覺的遲滯。

一道微弱卻更加清晰的意念漣漪,穿透層層黑暗與封印,傳遞上來:

姐……我……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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