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46章 殘血溯光
祭壇的崩塌終於止歇,如同巨獸垂死前最後一聲喘息後的沉寂。彌漫的煙塵緩緩沉降,露出劫後餘生的瘡痍。巨大的骸骨王座徹底化為一座冒著縷縷不祥黑煙的骨山,那些曾經蠕動著邪異符文的慘白骨骼,此刻大多碎裂焦黑,散落一地,如同被神隻丟棄的垃圾。麵具人已杳無蹤跡,不知是被深埋在這萬噸骨渣之下,還是帶著滔天恨意遁入了更深的陰影。
死寂,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寸空間,隻有零星的碎石和骨屑偶爾從高處簌簌落下,發出空洞的回響,更襯得此地如同幽冥墳場。
柳詩窈半跪在一片狼藉的骸骨碎片之中,身體如同被徹底拆解又勉強拚湊起來的破爛人偶。布滿蛛網般裂痕的碎玉長劍深深插入地麵,是她此刻唯一還能支撐著不倒下的倚靠。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撕裂般的劇痛,帶著濃重鐵鏽味的血氣在喉間翻湧。左肩那個被江柔煙親手刺穿的傷口,血肉模糊,深可見骨,黏稠的鮮血幾乎浸透了半邊殘破的衣衫,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眩暈的失血感。她全身幾乎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傷口在汙濁和血痂下隱隱作痛。
她艱難地抬起頭,沾滿血汙和塵灰的眼睫下,目光如同瀕死的困獸,急切、絕望地在崩塌的廢墟中瘋狂搜尋。祭壇邊緣,那道被最後能量風暴撕開的、如同大地傷疤般的幽深裂縫,黑黢黢地橫亙在那裡,深不見底,彷彿通往九幽黃泉的入口。
沒有黑衣人的身影,更沒有江柔煙那抹熟悉的纖弱氣息。
她們消失了。連同那微弱的希望一起,被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比祭壇深處最陰寒的惡意更甚,瞬間攫住了柳詩窈的心臟,讓她幾乎窒息。柔煙……被帶走了?被誰?那個神秘的黑衣人……是敵是友?麵具人是否還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窺伺,等待著給予她們致命一擊?無數紛亂、驚懼的念頭在她混亂的腦海中瘋狂衝撞,幾乎要將她殘存的意誌撕裂。
不行!她必須站起來!必須找到柔煙!哪怕是爬,也要爬進那道裂縫!
求生的本能和對妹妹近乎偏執的守護欲,壓倒了身體瀕臨崩潰的警報。她咬緊牙關,口腔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試圖將力量灌注到如同灌了鉛的雙腿。就在她顫抖著,想要借著碎玉劍的力量強行撐起身體時,腳下踩到了一個堅硬而冰冷的東西。
她低頭。
半塊巴掌大小的麵具碎片,靜靜地躺在暗紅色的血泊和慘白的骨渣之間。材質暗紅,邊緣殘留著扭曲的痛苦紋路——正是麵具人臉上那張詭異麵具崩落的一部分。碎片的內麵,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幾乎要徹底消散的黑暗氣息,如同死而不僵的毒蟲。
一股難以言喻的衝動驅使著她。柳詩窈忍著左肩傷口被牽動的劇痛,艱難地彎下腰,伸出同樣布滿細小傷口、沾滿血汙的手指,顫抖著,觸碰到了那塊冰冷碎片的表麵。
嗡——!
就在指尖與那冰冷觸感接觸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如同沉睡萬載的火山突然被驚醒的悸動感,猛地從碎片內部傳匯出來!這感覺並非源於靈力,而是更深層、更原始的東西——血脈!一股陌生中透著令人毛骨悚然熟悉感的血脈悸動,如同細微卻狂暴的電流,瞬間流竄過她的四肢百骸!
這感覺……!
柳詩窈的身體驟然僵直,瞳孔在沾滿血汙的臉上縮成了針尖!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冰冷巨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怎麼可能?!這麵具人……這如同跗骨之蛆、一心要將她們姐妹置於死地的怪物……他的血脈氣息……為何會與自己產生如此詭異的共鳴?!
一個比骸骨王座崩塌、比妹妹被擄走更加冰冷、更加恐怖的念頭,如同地獄深淵裡鑽出的毒蛇,帶著徹骨的寒意,死死纏繞住了她的靈魂,讓她如墜冰窟,渾身血液都彷彿凝固!
“咳……噗!”極致的驚駭和體內翻騰的氣血再也壓製不住,柳詩窈猛地咳出一大口暗紅色的淤血,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向後倒去,意識迅速沉入無邊的黑暗。
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汁,包裹著一切。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無邊無際的墜落感。
柳詩窈感覺自己像一片枯葉,在虛無的深淵中不斷下沉。
突然,一點幽綠的光芒在絕對的黑暗中亮起。那光芒微弱,搖曳不定,如同墳塋間的鬼火。光芒逐漸清晰,凝聚成……一隻眼睛!一隻巨大、空洞、由純粹的幽綠磷火構成的巨眼!冰冷、死寂、充滿了對生者最純粹的憎恨和貪婪!正是骸骨王座靠背上那張人臉骨骸的眼窩!
那巨眼猛地轉動,死死地“盯”住了下墜的柳詩窈!
“祭品……鑰匙……”一個非男非女、層層疊疊、如同億萬亡魂同時低語的沙啞聲音,直接在她靈魂深處響起,帶著無儘的誘惑和極致的惡意,“……歸來……歸……來……”
柳詩窈想要掙紮,想要呐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身體也動彈不得分毫。隻能眼睜睜看著那幽綠的巨眼越來越近,冰冷的死意幾乎要凍結她的靈魂!
就在那巨眼即將吞噬她的瞬間——
“姐……姐……”
一個微弱得如同風中遊絲、卻無比熟悉的聲音,帶著穿透靈魂的溫暖和刻骨的痛楚,猛地刺破了這絕望的夢境!
江柔煙!
柳詩窈的意識猛地一震!那聲音彷彿帶著奇異的力量,暫時驅散了部分黑暗和冰冷。她奮力地“睜”開眼睛(如果意識體有眼睛的話),在夢魘的縫隙中,她似乎看到了——一扇窗?窗外是模糊的、搖曳的竹林光影?一張簡陋的木床?還有……床邊似乎站著一個朦朧的、穿著深色衣服的身影?
柔煙!她還活著!她在哪裡?!
“呃!”柳詩窈猛地從噩夢中驚醒,身體因劇烈的動作牽動了全身傷口,尤其是左肩,劇痛讓她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意識回歸,五感重新連線現實。
首先感受到的,是身下冰冷堅硬的觸感——依舊是骸骨祭壇的廢墟。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灰塵、血腥和骨骸焚燒後的焦糊氣味。其次,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虛弱,彷彿身體被徹底掏空,連動一動手指都無比艱難。
然後,她聽到了聲音。
不是夢中的呼喚,而是現實裡,一種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微而密集的“喀嚓……喀嚓……”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爬行?在咀嚼?
她艱難地轉動脖頸,忍著頸椎傳來的抗議,朝聲音來源望去。
心臟瞬間沉到穀底!
隻見祭壇廢墟的邊緣,那些散落的、焦黑的骨骸碎片,竟然在……蠕動!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又像是被某種邪惡意誌喚醒,它們正違反物理法則地自行聚攏、拚合!
一具!
兩具!
三具!
短短幾個呼吸間,視野所及的範圍內,竟已有七八具由破碎骸骨強行拚湊而成的“骷髏”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它們形態扭曲怪異,有的多出幾條手臂,有的頭顱歪斜,眼眶中燃燒著兩點極其微弱、卻充滿惡意的幽綠磷火,如同縮小版的王座巨眼!那些“喀嚓”聲,正是它們邁動由不同腿骨拚成的下肢,踩踏在骨渣上發出的聲響,以及頜骨無意識開合,彷彿在咀嚼空氣的瘮人動靜!
它們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轉向了廢墟中心,那個唯一散發著活物氣息的目標——柳詩窈!
一股冰冷的死氣瞬間鎖定了她!比麵具人的威壓更原始,更純粹,充滿了對生命本能的吞噬**!
“該死……”柳詩窈心中一片冰冷。是王座崩毀後殘餘的邪力?還是麵具人留下的後手?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著她根本沒有喘息的機會!
求生的本能瞬間壓倒了所有傷痛和疲憊!她甚至來不及去思考那個血脈悸動的恐怖謎團!現在,活下去!找到柔煙!這是支撐她殘破身軀的唯一信念!
“嗬……”一具離得最近的骸骨傀儡,下頜骨開合,發出漏風般的嘶鳴,邁著蹣跚卻異常堅定的步子,揮舞著由一根粗大臂骨構成的“武器”,朝著柳詩窈踉蹌撲來!動作雖然僵硬,但那破空的風聲卻顯示著力量不容小覷!
柳詩窈瞳孔一縮,右手幾乎是本能地握緊了插在地上的碎玉劍柄!
鏘!
劍鋒離地,帶起一溜火星和骨屑!然而,預想中的清越劍鳴並未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沙啞、滯澀、如同重病之人喘息般的低鳴。劍身之上,那些蛛網般的裂痕在昏暗光線下顯得觸目驚心。更讓柳詩窈心頭一沉的是,丹田氣海空空蕩蕩,之前燃燒本源、施展“碎玉焚心”的代價遠超她的預估,此刻竟連一絲像樣的靈力都難以凝聚!
骸骨傀儡的骨棒已然砸到頭頂!帶著腐朽的腥風!
避無可避!
千鈞一發之際,柳詩窈眼中閃過一絲近乎野獸般的狠厲!她沒有選擇後退(也無力後退),反而猛地將身體向左前方一個極其狼狽的翻滾!
嗤啦!
骨棒擦著她的右臂砸落,將她本就殘破的衣袖徹底撕裂,並在臂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痕!劇痛襲來,卻也讓她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頭顱要害!
翻滾的慣性讓她撞在一堆碎骨上,疼得她眼前發黑。但她強忍著,借著翻滾之勢,右手的碎玉劍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由下至上,灌注了此刻她能調動的全部殘存力量——不再是靈力,而是純粹的、被逼到絕境後爆發出的肉身力量——狠狠刺向骸骨傀儡相對脆弱的、連線著盆骨與脊椎的關節處!
噗嗤!
劍鋒艱難地刺入腐朽的骨縫,發出一聲悶響。
“嗷!”骸骨傀儡發出一聲怪異的嘶嚎,動作猛地一滯,眼眶中的磷火劇烈跳動。
然而,不等柳詩窈鬆一口氣,旁邊另外兩具骸骨傀儡也已撲至!一隻骨爪抓向她的麵門,另一條由腿骨拚成的“長鞭”狠狠掃向她的腰腹!角度狠辣,封死了她所有退路!
絕境!
柳詩窈眼中閃過一絲絕望的灰暗。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死在這麼一堆毫無意識的骨頭架子手裡?不!她不甘心!柔煙還在等她!
就在那致命的骨爪和骨鞭即將加身的瞬間——
咻!咻!
兩道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死神的低語,快得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極限!
噗!噗!
兩聲極其輕微的、如同針刺敗革的聲響幾乎同時響起!
撲向柳詩窈的兩具骸骨傀儡,動作驟然僵住!它們燃燒著磷火的眼眶中心,赫然各自多出了一個細小的、幾乎看不見的孔洞!孔洞邊緣,骨頭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瞬間被高溫熔穿晶化的狀態!
緊接著,那兩點微弱的磷火如同被掐滅的燭火,“噗”地一聲,熄滅了。
失去了核心驅動,兩具骸骨傀儡嘩啦一聲,瞬間散架,重新變回一堆毫無生機的碎骨。
柳詩窈死裡逃生,心臟狂跳,猛地抬頭看向破空聲的來源!
祭壇邊緣,那道通往未知黑暗的巨大裂縫旁,不知何時,靜靜地佇立著一個身影。
正是之前救走江柔煙的那個黑衣人!
他依舊一身緊身夜行衣,勾勒出精悍而略顯纖細的輪廓,臉上蒙著黑巾,隻露出一雙眼睛。但此刻,柳詩窈看得更真切了些。那雙眼睛,沉靜如千年古井,深邃得彷彿能吸納周圍的光線,沒有任何情緒波瀾,卻帶著一種洞察一切的銳利。他右手隨意地垂在身側,指尖似乎還殘留著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灼熱氣息的餘韻。
顯然,剛才那兩道精準絕倫、瞬間湮滅骸骨傀儡核心的攻擊,正是出自他手!
柳詩窈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敵意?善意?他為何去而複返?柔煙在哪裡?!
黑衣人並未理會柳詩窈警惕而複雜的目光,他的視線掃過廢墟中那些還在不斷蠕動、試圖拚合站起的其他骸骨碎片,眉頭似乎幾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隨即,他再次抬起右手。
這一次,柳詩窈看清了他的動作。
沒有結印,沒有咒語。他隻是極其隨意地屈指一彈!
嗡——!
一道無形的、高頻震蕩的漣漪以他的指尖為中心,瞬間擴散開來,如同平靜湖麵投入了一顆石子,隻是這漣漪蘊含著恐怖的能量!
漣漪掃過之處,那些還在蠕動的骨片如同被投入了粉碎機,無聲無息地化為了齏粉!連帶著眼眶中剛剛燃起的微弱磷火,也如同燭火遇上了颶風,瞬間湮滅無蹤!
整個祭壇廢墟,再次陷入了徹底的死寂。隻剩下柳詩窈粗重的喘息和風吹過裂縫的嗚咽。
黑衣人這才緩緩放下手,目光重新落回柳詩窈身上。那目光依舊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彷彿在審視一件物品的價值。
“她……柔煙呢?!”柳詩窈再也忍不住,嘶啞著聲音問道,掙紮著想站起來,卻因力竭和傷痛再次跌坐在地,隻能用碎玉劍死死撐住身體,倔強地仰頭盯著對方。
黑衣人沉默著。夜風捲起他衣袍的下擺,獵獵作響。他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衡量。片刻,一個低沉、平穩、聽不出年齡和情緒的男聲,透過黑巾傳了出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送入柳詩窈耳中:
“活著。暫時。”
簡單的四個字,卻如同甘霖灑在柳詩窈幾乎乾涸的心田,讓她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猛地一鬆,幾乎虛脫。活著!柔煙還活著!
但緊接著,一股更深的寒意湧上心頭。“暫時”?什麼意思?!
“她在哪?你把她怎麼樣了?!”柳詩窈急切地追問,眼中充滿了不信任的警惕。
黑衣人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掃過柳詩窈身上大大小小、尤其是左肩那個猙獰的貫穿傷,以及她手中那把布滿裂痕、靈光黯淡的碎玉劍,最後,落在了她因緊握劍柄而微微顫抖、沾滿血汙的右手上。
“你,快死了。”他陳述著一個冰冷的事實,語氣平淡得如同在說天氣。“本源枯竭,重傷瀕死。此地道穢,侵蝕入骨。半日之內,若無外力,必死。”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砸在柳詩窈心上。她知道對方說的是事實。身體的狀況她比誰都清楚,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我可以救她。”黑衣人話鋒一轉,那雙深潭般的眸子鎖定柳詩窈,“代價,是你。”
柳詩窈瞳孔猛地一縮:“什麼意思?”
“跟我走。獻上你的‘劍心’與‘精魄’為引,助我完成一件事。”黑衣人的聲音依舊毫無波瀾,“事成,她活。你,亦可留得一命,但修為儘廢,淪為凡軀。或者……”
他頓了頓,目光似乎穿透了柳詩窈,看到了更遠的地方,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
“或者,你拒絕。我離開。她,在邪力反噬下,最多再撐三日,魂飛魄散。而你,在此地,自生自滅。”
殘酷的選擇,**裸地擺在柳詩窈麵前。沒有第三條路。
空氣彷彿凝固了。廢墟的死寂中,隻有柳詩窈自己沉重如風箱般的喘息聲,以及心臟在肋骨下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胸骨的巨響。獻上劍心與精魄?那意味著她將徹底失去作為劍修的根本,失去所有的力量,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這與死何異?甚至比死更屈辱!
可是……拒絕?柔煙……隻有三日?
黑衣人靜靜地站著,如同融入陰影的石雕,耐心地等待著她的抉擇。那雙沉靜的眼睛裡,沒有任何催促,也沒有任何憐憫,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視。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柳詩窈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畫麵:幼時江柔煙跟在她身後怯生生喊“姐姐”的模樣;在宗門受欺負時她倔強地擋在前麵的單薄身影;被鎖在骸骨王座上承受無邊痛苦時的淒厲慘叫;最後清醒時看向自己那充滿痛苦和絕望的眼神……
還有……那塊冰冷的麵具碎片帶來的、令人靈魂顫栗的血脈悸動……這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肮臟而龐大的秘密?她若死了,廢了,柔煙怎麼辦?這秘密誰來揭開?那些隱藏在幕後的黑手,豈不是更加肆無忌憚?
力量!她需要力量!哪怕隻有一絲希望,她也要活下去!以任何方式活下去!為了柔煙!為了那該死的真相!
一股夾雜著絕望、不甘、憤怒和守護執唸的火焰,在她瀕死的灰燼中猛然複燃!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用儘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抬起了頭。沾滿血汙的臉上,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燃燒著最後的星辰。
“我……”她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退路的決絕,“……跟你走!”
話音落下的瞬間,柳詩窈緊繃的意誌如同崩斷的弓弦,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身體軟軟地向前栽倒,徹底失去了意識。
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無邊無際的黑暗和寂靜包裹著她。身體的感覺消失了,傷口的劇痛消失了,隻剩下一種純粹的、沉重的疲憊感。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暖意,如同寒冬深夜中的一點燭火,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觸碰到了柳詩窈的意識邊緣。
那暖意很微弱,帶著一種奇異的、草木般的清新氣息,絲絲縷縷,小心翼翼地滲入她枯竭冰冷的經脈,試圖喚醒沉睡的生靈。緊隨其後的,是一股極其精純、卻帶著霸道穿透力的能量,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金針,精準地刺入她周身各大要穴!
“呃……”昏迷中的柳詩窈無意識地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股能量太過霸道,與她殘存的本源力量格格不入,如同滾油滴入冰水,在她近乎枯竭的經脈中掀起了劇烈的衝突和灼痛!
她能“感覺”到,那股霸道的力量正在強行疏通她淤塞斷裂的經脈,驅趕著侵入骨髓的道穢陰寒之氣。這過程痛苦無比,如同將身體寸寸撕裂又強行拚合。然而,那絲絲縷縷的草木暖意卻始終縈繞在旁,如同最溫柔的撫慰,不斷修複著被霸道能量撕裂的細微損傷,滋養著乾涸的細胞。
冰火兩重天!極致的痛苦與微弱的生機修複交織在一起,構成了她混沌意識中的全部感知。
在這極致的痛苦煎熬中,柳詩窈殘存的本能意誌如同被投入熔爐的頑鐵,被反複捶打、淬煉。求生的**和對妹妹安危的執念,成了支撐她不徹底沉淪的唯一錨點。她開始下意識地、微弱地去“捕捉”、去“引導”那絲絲縷縷的草木暖意。
這並非有意識的修煉,而是絕境中身體和靈魂的自救本能。她努力地將那微弱的暖意引向受損最重的丹田氣海和左肩的貫穿傷處。每一次微弱的引導成功,都伴隨著撕裂般的劇痛,卻也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清涼和舒緩。
不知經曆了多少次這樣的痛苦輪回,那霸道的力量似乎終於完成了初步的疏通,灼痛感稍稍減輕。而那股草木暖意,在柳詩窈微弱卻持續的本能引導下,開始在她體內緩緩地、艱難地流轉起來,如同乾涸河床中重新彙聚起的一縷涓涓細流。
就在這縷細流艱難地流過心脈附近時——
嗡!
一股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悸動感,毫無征兆地在她靈魂深處震蕩開來!
這感覺……與觸碰那塊麵具碎片時產生的血脈悸動截然不同!它更加遙遠,更加縹緲,卻帶著一種源自靈魂最深處、無法割捨的溫暖和羈絆!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絕望中的回響!
柔煙!是柔煙!
這悸動,分明是她們之間那該死的、卻又在生死關頭數次救下彼此的“雙生劫”靈魂共生聯係!雖然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真實存在!它穿過不知多遠的距離,穿透了空間的阻隔,清晰地傳遞過來一個資訊:江柔煙還活著!她的靈魂之火雖然微弱,但並未熄滅!
這感知如同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了柳詩窈瀕臨潰散的意誌!原本隻是被動承受治療的身體,開始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主動的回應。她對那草木暖意的引導變得稍稍順暢了一絲,殘破的身體如同久旱的田地,貪婪地吸收著這來之不易的生機。
痛!
如同被無數燒紅的鋼針同時貫穿了頭顱!
柳詩窈的意識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劇痛猛地刺醒!她霍然睜開雙眼!
映入眼簾的,不再是骸骨祭壇那地獄般的景象,而是一方簡陋卻乾淨的木質屋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草藥苦澀氣味,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山林竹木的清新氣息。
她正躺在一張堅硬的木床上,身上蓋著一床洗得發白的粗布薄被。全身依舊如同散了架一般劇痛,尤其是左肩和右臂的傷口,被仔細包紮過,但依舊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然而,與之前在祭壇瀕死的狀態相比,體內那蝕骨的陰寒和本源枯竭的虛脫感,竟然減輕了許多!雖然丹田氣海依舊空空蕩蕩,靈力近乎於無,但至少,那致命的衰竭感暫時被遏製住了!
她沒死!那個黑衣人……真的救了她?
這個念頭剛起,靈魂深處那陣尖銳的劇痛再次襲來!如同有人用錐子狠狠鑿擊她的識海!伴隨著劇痛,一股強烈的不安和心悸感瞬間攫住了她!
柔煙!是柔煙出事了!雙生劫的聯係在瘋狂示警!
柳詩窈猛地掙紮著想要坐起,牽動全身傷口,疼得她眼前發黑,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裡衣。
“不想死,就彆動。”一個低沉平靜的聲音在床邊響起,聽不出喜怒。
柳詩窈猛地轉頭。
黑衣人正站在床榻不遠處的窗邊。窗外,果然是一片在夜風中搖曳的、沙沙作響的竹林,清冷的月光透過竹葉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落在他半邊身體上。他依舊一身黑衣,蒙著麵巾,隻露出那雙沉靜如深潭的眼睛。此刻,他手中正拿著幾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微弱金芒的長針,顯然剛剛結束或正要開始某種治療。
“柔煙……她怎麼了?!”柳詩窈顧不得身體的劇痛,嘶啞著聲音急問,眼中充滿了驚惶。靈魂深處傳來的劇痛和不安是如此清晰,讓她無法冷靜。
黑衣人沒有立刻回答。他緩緩轉過身,走到床邊。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線下,銳利地審視著柳詩窈因劇痛和急切而蒼白的臉,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些什麼。
“靈魂共生?”他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極淡的探究,“你感知到她的痛苦了?”
柳詩窈心中一震!他竟然知道“雙生劫”?!
“是!她是不是……”柳詩窈急切地追問,心提到了嗓子眼。
“反噬加劇。”黑衣人語氣依舊平淡,卻透著一股凝重,“王座崩毀,邪力失控,侵蝕她的本源。之前強行引動殘存意誌,更是雪上加霜。我的金針,也隻能暫時封住她心脈,延緩侵蝕速度。”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柳詩窈身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想救她?光靠你現在的樣子,不行。履行你的承諾。”
柳詩窈的心沉了下去。反噬加劇……延緩侵蝕……每一個字都像重錘砸在她心上。她看著黑衣人手中的金針,又想起靈魂深處那清晰的悸動和痛苦,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緊迫感幾乎將她淹沒。
“你要我怎麼做?”她咬著牙,聲音從齒縫裡擠出。隻要能救柔煙,任何代價!
黑衣人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了右手。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凝聚起一滴殷紅如寶石、散發著微弱卻純粹生命氣息的鮮血——正是柳詩窈的心頭精血!顯然是在她昏迷時取出的。
同時,他左手掌心向上攤開,一枚非金非玉、質地古樸溫潤的暗紅色令牌憑空浮現。令牌不過巴掌大小,上麵沒有任何紋飾,隻有一種極其古老蒼茫的氣息,中心處有一個小小的、凹陷的符文。
黑衣人將那滴蘊含著柳詩窈生命本源的精血,小心翼翼地滴落在令牌中心的凹陷符文上。
嗡!
精血融入符文的瞬間,暗紅色的令牌猛地亮起一層柔和卻堅韌的血色光暈!光暈流轉,迅速覆蓋了整個令牌表麵,彷彿為其注入了生命。令牌散發出的那股古老蒼茫氣息瞬間變得凝實而內斂,隱隱與柳詩窈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聯係。
“血契已成,此令為憑。”黑衣人將散發著血色光暈的令牌遞到柳詩窈麵前,聲音低沉而肅穆,“以汝劍心精魄為引,持此‘血引令’,隨我入‘葬劍穀’。取得穀中‘淬魂泉’一縷本源,化去她體內道穢反噬。此令在,契存。令毀,或你死……她,同殉。”
血引令!葬劍穀!淬魂泉本源!
每一個名詞都帶著沉重而凶險的氣息。柳詩窈看著眼前這枚與自己心血相連的令牌,感受著靈魂深處江柔煙傳遞來的痛苦波動,沒有任何猶豫。她伸出依舊虛弱顫抖的手,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決絕,一把握住了那枚溫潤中帶著一絲灼熱的令牌!
就在她握住令牌的刹那——
轟!!!
一股龐大、混亂、充滿了無儘毀滅與哀嚎意唸的恐怖洪流,毫無征兆地順著那靈魂共生的雙生劫聯係,猛地衝擊進柳詩窈的識海!
“啊——!”柳詩窈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如同靈魂被瞬間撕裂!她猛地抱住頭顱,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的痛苦讓她眼球布滿血絲,幾乎要凸出眼眶!
無數破碎的畫麵在她識海中瘋狂閃現、炸裂:
燃燒的天空!崩塌的山嶽!無數扭曲的、散發著強大氣息的身影在血與火中廝殺、哀嚎!一道貫穿天地的恐怖劍光,帶著斬滅萬物的決絕!一張模糊不清、卻讓她靈魂都為之悸動恐懼的巨臉輪廓!還有……一座深不見底、插滿了無數斷裂巨劍、散發著悲愴與死寂氣息的恐怖山穀——葬劍穀?!
“柔煙……看到的……是……什麼……”柳詩窈在極致的痛苦中斷斷續續地嘶吼,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掙紮。江柔煙承受的反噬中,竟然混雜著如此恐怖而古老的記憶碎片?!
黑衣人一直平靜無波的眼中,此刻也驟然爆發出兩道駭人的精光!他死死盯著痛苦翻滾的柳詩窈,失聲低呼:“古戰……葬地?!她竟能觸及……?!”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狂熱!
柳詩窈的慘叫聲在簡陋的竹屋內回蕩,尖銳得幾乎要刺破屋頂。她蜷縮在冰冷的木床上,身體因靈魂被撕裂的劇痛而不停地痙攣,指甲深深摳進床板,留下道道帶血的劃痕。那些從江柔煙那邊洶湧而來的混亂畫麵和意念,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意識深處。
燃燒的天空碎片如同流火般墜落,崩塌的山嶽發出絕望的轟鳴,無數強大身影在血與火的煉獄中化作飛灰……那道貫穿天地的劍光,帶著斬滅一切的決絕,每一次閃現都讓她的靈魂為之顫栗!還有那張模糊的巨臉輪廓,僅僅是一個模糊的投影,就散發出令她靈魂凍結的、源自洪荒的恐怖威壓!
最清晰的,是那座山穀——葬劍穀!死寂,悲愴,絕望!無數斷裂的巨劍如同巨獸的骸骨,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穀底和兩側的峭壁,劍身早已鏽蝕斑駁,卻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鋒銳餘威和不甘的哀鳴。僅僅是意念中的一瞥,那穀中彌漫的、彷彿能侵蝕神魂的寂滅劍意,就讓她如同墜入萬載冰窟,連思維都要被凍結!
“呃……啊!”柳詩窈猛地昂起頭,脖頸上青筋暴起,眼球赤紅,大口地喘息著,試圖將那恐怖的意念洪流驅逐出去。汗水混合著血水(可能是咬破了嘴唇)從她蒼白的下巴滴落。
窗邊的黑衣人——影梟,眼中的震驚和狂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恢複了深潭般的沉靜,但那份沉靜之下,卻多了一絲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出現在床邊,出手如電!
噗!噗!噗!
三根細如牛毛、閃爍著凝練金芒的長針,精準無比地刺入柳詩窈頭頂的百會穴和兩側太陽穴!金針入體,針尾微微震顫,發出極其輕微的嗡鳴聲。
一股清涼而霸道的力量瞬間順著金針注入柳詩窈混亂的識海,如同在沸騰的油鍋中投入了三塊玄冰!這股力量帶著強大的鎮魂定魄效果,強行切割、壓製著那洶湧而來的混亂意念洪流。
柳詩窈識海中的劇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那些瘋狂閃滅的恐怖畫麵也漸漸模糊、消散。她如同脫水的魚,癱軟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眼神渙散,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影梟收回手,指尖的金芒隱去。他低頭看著柳詩窈,沉靜的目光在她汗濕而蒼白的臉上停留了片刻,緩緩道:“古戰場殘留的怨念和破碎法則,借反噬之力侵蝕她的識海。她看到的,是‘葬劍穀’形成之因的……碎片。”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柳詩窈卻從中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波瀾。他認識那些畫麵!他甚至知道“葬劍穀”的成因!
“她……會怎樣?”柳詩窈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每一個字都牽扯著靈魂的隱痛。
“若不能儘快化去道穢反噬,邪力與古戰怨念結合,她的靈魂會被徹底汙染、撕裂,最終化為毫無理智、隻知殺戮的‘怨煞’。”影梟的語氣帶著一種冰冷的宣判意味,“時間,不多了。”
怨煞!魂飛魄散!化為隻知殺戮的怪物!
柳詩窈的心瞬間沉入無底深淵。她艱難地抬起手,看著自己依舊緊緊攥在掌心的那枚“血引令”。令牌溫潤,散發著微弱的血色光暈,與她心血相連的感覺清晰無比。這不僅是契約的憑證,更是救妹妹的唯一希望!
“葬劍穀……在哪?”柳詩窈的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現在就走!”
影梟看了她一眼,沒有對她近乎送死的狀態提出異議,隻是淡淡道:“此地不可久留。追兵,將至。”
話音剛落,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
咻!咻咻咻!
尖銳刺耳的破空聲驟然劃破竹林靜謐的夜空!數道顏色各異、卻同樣散發著陰冷邪異氣息的流光,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禿鷲,從不同的方向朝著這間孤零零的竹屋暴射而來!流光未至,強大的靈力威壓已經如同無形的巨石,狠狠壓向竹屋,竹製的牆壁和屋頂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追兵!麵具人的爪牙果然來了!而且來得如此之快!
柳詩窈臉色劇變,掙紮著想抓起旁邊的碎玉劍,卻因身體虛弱和劇痛,動作慢了一拍。
影梟眼中寒芒一閃,低喝一聲:“走!”
他猛地一拂袖!
一股柔和的勁風捲起柳詩窈的身體,將她從床上帶起。同時,他另一隻手閃電般拍向竹屋的後牆!
轟!
看似脆弱的竹製牆壁瞬間炸開一個巨大的窟窿!狂暴的勁氣裹挾著碎裂的竹片,如同箭矢般射向屋外追擊而來的流光,形成短暫的阻隔!
影梟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帶著被勁風捲起的柳詩窈,從那炸開的窟窿中電射而出,瞬間沒入屋外茂密幽暗的竹林深處!
“追!彆讓他們跑了!”
“血引令在那女人身上!主上有令,格殺勿論!”
“封鎖這片竹林!”
身後傳來追兵氣急敗壞的怒吼和靈力爆發的轟鳴,幾道流光強行衝破了竹片的阻隔,緊追不捨地射入竹林!強大的神識如同探照燈般在竹林中瘋狂掃視!
冰冷的夜風如同刀子般刮過柳詩窈的臉頰,灌入她殘破的衣衫,讓她本就虛弱的身體一陣陣發冷。她被影梟帶著,在茂密而幽暗的竹林中高速穿行,兩旁的墨綠竹影如同鬼魅般飛速倒退。影梟的身法詭異到了極致,並非簡單的直線衝刺,而是不斷地在小範圍內進行毫無規律的、高頻的短距離閃爍挪移,每一次閃爍都精準地利用粗大的竹杆、凸起的山石、甚至是地麵的陰影作為掩護,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險之又險地避開後方緊追不捨的數道強大神識掃描。
即便如此,追兵顯然也非庸手。幾道顏色各異的遁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咬在後麵,距離在緩慢地拉近!淩厲的破空聲和靈力激蕩的波動越來越清晰!
“放下那個累贅!否則你們誰也走不了!”一個陰鷙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帶著精神衝擊的力量,穿透竹林的沙沙聲,直刺柳詩窈的腦海!
柳詩窈悶哼一聲,本就受創的靈魂再次受到衝擊,識海一陣刺痛眩暈。她死死咬住舌尖,用劇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右手緊緊握著那枚越來越灼熱的血引令,左手則下意識地摸向腰側——空空如也!碎玉劍在之前的爆炸衝擊中遺失了!
一股強烈的無力感湧上心頭。此刻的她,不僅無法戰鬥,反而成了影梟最大的拖累!
影梟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狀態和身後迫近的危機。他疾馳的身影猛地一頓,在一處相對開闊的、布滿嶙峋怪石的空地前停下。他將柳詩窈迅速放到一塊巨大的、半人高的山石之後,動作乾脆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待著,彆動。”他的聲音透過麵巾傳來,依舊是那種毫無波瀾的語調,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柳詩窈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急促地喘息著,透過石縫,她看到影梟挺拔而略顯纖細的身影獨自擋在了追擊者的方向。月光透過稀疏的竹葉灑下,在他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孤身迎敵的背影,在此刻絕境中,竟透出一種淵渟嶽峙般的沉凝。
咻!咻!咻!
三道遁光幾乎同時落地,顯出身形。
左邊一人,身材枯瘦如竹竿,穿著一身慘綠色的寬大袍子,臉上覆蓋著一張畫著詭異哭臉的木製麵具,手持一根纏繞著墨綠色藤蔓的骨杖,周身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腐朽毒瘴氣息。
右邊一人,體型魁梧如鐵塔,麵板呈現出不正常的青灰色,如同岩石,**的上身布滿了扭曲的黑色符文,雙目赤紅,手中提著一柄門板大小的、布滿尖刺的猙獰骨錘,煞氣衝天。
居中一人,正是剛才發聲者。他身形中等,穿著一身暗紫色繡著銀色蛛網紋路的華服,臉上帶著一張遮住上半張臉的銀色金屬麵具,隻露出一個帶著陰冷笑意的薄唇。他手中沒有武器,隻是十指修長,指尖縈繞著絲絲縷縷閃爍不定的紫色電芒,氣息最為詭異飄忽,也最為危險!
三個追兵,赫然都有著接近甚至達到元嬰期的強大氣息!尤其是那個紫衣銀麵人,給柳詩窈的壓力最為恐怖!
“影梟?嗬,果然是你這條陰魂不散的鬣狗。”紫衣銀麵人看著擋在前方的黑衣人,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把那個女人和血引令交出來,看在舊日‘情分’上,留你一條全屍。”
“跟她廢話什麼!一起上,撕碎他!主上要的是那女人的命!”魁梧的青皮巨漢發出沉悶如雷的咆哮,手中的猙獰骨錘已經蠢蠢欲動。
“小心他的身法和毒。”枯瘦的綠袍人聲音嘶啞,如同毒蛇摩擦,手中的骨杖頂端,墨綠色的藤蔓如同活物般緩緩蠕動起來。
影梟沉默著,彷彿沒有聽到對方的挑釁。他隻是微微調整了一下站姿,雙手自然下垂,指尖卻開始縈繞起一層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扭曲空氣的透明波動。一股無形的、如同蟄伏凶獸蘇醒般的危險氣息,緩緩從他身上彌漫開來。
“找死!”青皮巨漢最先按捺不住,怒吼一聲,一步踏出,地麵都為之震動!他雙臂肌肉虯結,青筋暴起,掄起那柄門板大小的猙獰骨錘,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尖嘯和萬鈞之力,如同隕石天降,朝著影梟當頭砸下!狂暴的力量將周圍的空氣都擠壓得發出爆鳴!
與此同時,枯瘦綠袍人手中骨杖猛地一頓地!
嗤嗤嗤——!
無數道墨綠色的、帶著強烈腐蝕腥臭氣息的藤蔓毒刺,如同瘋狂滋生的毒蛇之林,瞬間從影梟腳下的地麵爆射而出!速度快如閃電,角度刁鑽狠毒,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的空間!藤蔓所過之處,地麵發出“滋滋”的聲響,被腐蝕出縷縷青煙!
麵對上下夾擊、勢若雷霆的致命合圍,影梟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了柳詩窈視覺捕捉的極限!在原地留下一個幾乎凝實的殘影,真身卻如同瞬移般出現在青皮巨漢骨錘攻擊的側麵死角!
沒有硬撼那恐怖的力量!影梟的右手五指張開,指尖那扭曲空氣的透明波動驟然凝實,化作五道細若遊絲、卻散發著切割一切鋒銳之意的無形氣刃!他手臂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五道氣刃無聲無息地斬向巨漢因全力揮錘而暴露出的、相對脆弱的肘關節內側!
噗!噗!噗!
三聲極其輕微、如同熱刀切牛油的聲響!
青皮巨漢那足以硬抗法寶轟擊的青灰色麵板,在那五道無形氣刃麵前,竟如同紙糊一般被瞬間切開!深可見骨!鮮血混合著青灰色的不明體液狂噴而出!
“嗷——!”巨漢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吼,揮錘的動作瞬間變形!巨大的骨錘帶著失控的巨力,狠狠砸在了旁邊的空地上!
轟隆!
碎石泥土混合著斷竹衝天而起,地麵被砸出一個巨大的深坑!
而影梟,在發出氣刃的同時,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以毫厘之差貼著幾根爆射而來的毒藤蔓,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纏繞!毒藤擦著他的衣角掠過,帶起的腥風將他幾縷發絲都腐蝕得捲曲焦黑!
“好快!”柳詩窈躲在石後,看得心驚肉跳。影梟的身法和攻擊方式,簡直詭異到了極點!完全是以弱勝強、以巧破力的極致體現!
“哼!”紫衣銀麵人冷哼一聲,似乎對同伴的失利毫不在意。他一直沒有出手,隻是那雙隱藏在銀色麵具下的眼睛,如同最冷靜的毒蛇,死死鎖定著影梟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軌跡。
就在影梟剛剛避開毒藤,身形因極限閃避而出現一絲極其短暫凝滯的刹那——
紫衣銀麵人動了!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他隻是看似隨意地抬起了右手食指,對著影梟的方向,輕輕一點!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細如發絲、卻散發著毀滅性氣息的紫色電芒,如同穿越了空間,瞬間出現在影梟的胸前!速度快到思維都無法反應!那紫色電芒之中,蘊含著一種湮滅神魂的恐怖意誌!
這纔是真正的殺招!先前兩人的攻擊,竟都是為了逼迫影梟露出這一瞬間的破綻!
柳詩窈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一擊,太快!太毒!影梟避無可避!
生死一線!
影梟那雙一直沉靜如深潭的眸子,在紫色電芒臨體的瞬間,終於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淩厲光芒!
他沒有試圖閃避這必殺一擊。在那千分之一秒的刹那,他做出了一個讓柳詩窈和所有追兵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猛地一咬舌尖,一口精血噴出!但這口精血並未散開,而是瞬間被他左手淩空畫出的一個極其微小、結構卻繁複到令人眼花繚亂的透明符印所吸收!
嗡!
符印吸收了精血,瞬間化為一個巴掌大小、急速旋轉的血色漩渦,擋在了胸前!
幾乎就在血色漩渦成型的同一瞬間,那道毀滅性的紫色電芒,精準無比地射入了漩渦中心!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紫色電芒如同泥牛入海,被那急速旋轉的血色漩渦瞬間吞噬!漩渦劇烈地扭曲、震蕩,表麵血光瘋狂閃爍,彷彿隨時要崩潰!影梟的身體也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蒼白了幾分,顯然承受了巨大的反噬壓力!
但,他擋住了!
“血遁符引?!你竟捨得用本命精血!”紫衣銀麵人第一次失聲驚呼,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絲……忌憚?顯然影梟這自損根基的防禦手段超出了他的預料。
然而,影梟的殺招,並不隻是防禦!
就在血色漩渦吞噬紫色電芒、吸引了所有追兵注意力的瞬間,影梟的右手,如同蓄勢已久的毒蛇,閃電般探出!這一次,不再是無形氣刃,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夾住了一枚細如牛毛、通體漆黑、沒有任何反光的短針!
短針無聲無息,如同融入夜色的一滴墨汁,速度快到極致,目標並非紫衣銀麵人,也不是受傷怒吼的青皮巨漢,而是那個一直躲在後方、操控毒藤的枯瘦綠袍人!
枯瘦綠袍人顯然沒料到影梟在硬抗紫衣人殺招的同時,還能發出如此隱蔽陰毒的反擊!當他察覺到那抹幾乎無法感知的死亡陰影時,短針已至眉心!
“不——!”枯瘦綠袍人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尖嘯!
噗!
一聲輕響,如同針尖刺破薄紙。
枯瘦綠袍人的尖嘯戛然而止。他身體猛地一僵,覆蓋著哭臉麵具的頭顱微微後仰。緊接著,他全身的麵板,以眉心那微不可查的針孔為中心,瞬間彌漫開一片死寂的灰敗之色!連他手中骨杖上纏繞的墨綠藤蔓,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
僅僅一個呼吸,剛才還散發著陰毒氣息的綠袍人,便化作了一具毫無生機的灰敗石雕!一陣夜風吹過,石雕嘩啦一聲,碎裂成一地灰色的粉末!
一擊!瞬殺元嬰!
這恐怖的景象,讓暴怒衝來的青皮巨漢硬生生刹住了腳步,赤紅的雙眼中充滿了驚駭!連紫衣銀麵人麵具下的薄唇也緊緊抿起,眼神變得無比凝重!
影梟付出的代價也極大。施展“血遁符引”硬抗紫電,又強行動用秘法發出那絕殺一針,他此刻的氣息明顯萎靡了一大截,嘴角溢位了一縷刺目的鮮血,染紅了蒙麵的黑巾下緣。但他依舊如同標槍般挺立著,那雙深潭般的眸子,冰冷地掃過剩下的兩名追兵,帶著一種無聲的震懾。
青皮巨漢被那眼神一掃,竟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手中的骨錘都微微顫抖。
紫衣銀麵人沉默了片刻,忽然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低笑:“好,好得很!影梟,這次算你狠!不過,主上想要的東西,沒有人能護得住!我們走!”
他竟毫不猶豫,轉身化作一道紫色流光,瞬間遁入竹林深處,消失不見。
青皮巨漢愣了一下,看著影梟那冰冷的目光,又看了看地上那攤灰燼,眼中閃過一絲懼色,低吼一聲,也扛起骨錘,化作一道青灰色遁光,狼狽地追著紫衣人而去。
危機,暫時解除。
直到兩道遁光徹底消失在感知中,影梟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晃。他迅速從懷中取出一個玉瓶,倒出兩粒猩紅色的丹藥吞下,閉目調息了數息,蒼白的麵色才稍稍恢複一絲血色。
他轉身,走到柳詩窈藏身的巨石後。
柳詩窈背靠著冰冷的岩石,臉色比影梟還要蒼白。剛才那電光火石的生死搏殺,尤其是影梟瞬殺元嬰的恐怖手段和最後那冰冷的眼神,讓她心有餘悸。但更讓她心驚的是,影梟此刻的狀態明顯也損耗巨大。
“能走嗎?”影梟的聲音透過麵巾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柳詩窈咬著牙,強撐著劇痛和虛弱,扶著岩石緩緩站起。雖然雙腿依舊發軟,但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她知道,追兵隨時可能捲土重來,或者引來更強的敵人。此地,一刻也不能停留。
影梟不再多言,轉身再次沒入幽暗的竹林。柳詩窈深吸一口氣,忍著全身撕裂般的痛楚,踉蹌著跟上他的腳步。這一次,影梟的速度明顯放慢了許多,顯然是在遷就她的狀態。
兩人在茂密的竹海中沉默穿行。月光被層層疊疊的竹葉切割得支離破碎,在地麵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四週一片死寂,隻有風吹竹葉的沙沙聲和他們自己壓抑的呼吸聲、腳步聲。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竹林豁然開朗。一條深不見底、彌漫著濃鬱白霧的斷崖橫亙在前方,截斷了去路。崖壁陡峭如刀削斧劈,下方霧氣翻滾,隱隱傳來沉悶的水流轟鳴聲。
影梟在崖邊停下。他走到崖邊一塊不起眼的、布滿青苔的巨石旁,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一點微弱卻精純的金芒,在那青苔覆蓋的粗糙石麵上,飛快地勾勒出一個極其複雜的、由無數細微符文構成的印記。
嗡!
隨著最後一個符文落下,巨石表麵驟然亮起一層柔和的白光!白光流轉,巨石內部發出低沉的機括轉動聲。緊接著,巨石前方的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散發著微弱空間波動的光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斷崖邊緣!
傳送門!
柳詩窈心中一驚。這影梟,果然深不可測!竟然能在這荒山野嶺隨手開啟傳送門!
影梟回頭看了柳詩窈一眼,示意她跟上,然後一步踏入了光門之中,身影瞬間消失。
柳詩窈看著眼前這個散發著不穩定空間波動的光門,又回頭望了一眼身後幽深死寂、不知隱藏著多少危險的竹林。她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那枚越來越灼熱、彷彿與前方未知之地產生著強烈共鳴的“血引令”,眼中閃過最後一絲猶豫,隨即被冰冷的決絕取代。
她不再遲疑,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一步踏入了那蕩漾的光門!
失重感瞬間傳來,眼前光影急速變幻,彷彿穿過了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僅僅一息之後,腳踏實地。
一股截然不同的氣息撲麵而來。
冰冷!鋒銳!死寂!悲愴!
柳詩窈穩住身形,抬頭望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靈魂都在顫栗!
天空是永恒的鉛灰色,低垂得彷彿觸手可及,沒有日月星辰,隻有一片壓抑的、令人窒息的灰暗。腳下的大地呈現出一種冰冷的鐵黑色,堅硬、貧瘠,寸草不生。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視野所及之處,那連綿起伏、望不到儘頭的巨大山穀——葬劍穀!
穀中,插滿了劍!
無窮無儘!密密麻麻!如同劍的森林,劍的墳墓!
無數巨大的、形態各異的古劍殘骸,如同戰死巨人的墓碑,沉默地矗立在穀底、山坡、甚至陡峭的崖壁之上!有的高達數十丈,劍身寬闊如門板,鏽跡斑斑,布滿裂痕;有的隻剩半截劍身,斜插在岩石中,斷裂處犬牙交錯;有的則徹底扭曲變形,如同被巨力強行擰成了麻花……每一柄劍都散發著強弱不一、卻同樣令人靈魂刺痛的鋒銳劍意和濃得化不開的悲愴、不甘、乃至瘋狂的怨念!
這些殘劍散發出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無形的、充斥著混亂殺伐意唸的恐怖力場!空氣彷彿都被無數細小的劍氣切割著,發出嘶嘶的輕響。站在穀口邊緣,柳詩窈感覺自己的麵板都在被無數無形的針尖刺痛,靈魂更是如同被投入了絞肉機,被那混亂而強大的劍意瘋狂撕扯、衝擊!
這就是葬劍穀!埋葬了無數神兵利刃,也埋葬了無數劍修英魂的古戰場遺跡!僅僅是站在邊緣,那無處不在的恐怖劍壓,就讓本就重傷未愈、本源枯竭的柳詩窈胸口發悶,喉頭湧上一股腥甜,身體搖搖欲墜,幾乎要跪倒在地!
影梟站在她前方幾步處,黑色的身影在這片死寂的劍之墳場前,顯得格外渺小而孤寂。他緩緩轉過身,沉靜的目光透過麵巾,落在柳詩窈因承受巨大壓力而痛苦扭曲的臉上。
“淬魂泉,在穀心。”他的聲音在死寂的劍穀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此穀劍意噬魂,道穢侵骨。持‘血引令’,它能為你指引方向,暫時抵禦部分劍壓和怨念侵蝕。”
他頓了頓,那雙深潭般的眸子直視著柳詩窈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刀鋒:
“但能否走到穀心,能否承受淬魂泉的洗禮,能否活著帶回那一縷本源……”
“靠你自己。”
話音落下,影梟的身影如同融入這片灰暗的背景,緩緩向後退去,竟在幾步之間就消失在嶙峋的怪石和插滿殘劍的山坡之後,隻留下柳詩窈一人,獨自麵對這片埋葬了無數傳奇與恐怖的死亡劍穀!
冰冷的、混雜著金屬鏽蝕和塵埃氣息的風,卷動著柳詩窈殘破的衣角。手中緊握的血引令,散發著灼熱的溫度,如同最後一點微弱的希望之火。前方,是插滿巨劍殘骸、死寂無聲、彌漫著恐怖劍壓的死亡山穀。每一步,都可能是深淵。
她緩緩抬起頭,沾滿血汙和塵灰的臉上,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沒有退路。為了柔煙,為了那該死的真相,她必須走下去!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萬劍穿心!
柳詩窈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劍鏽味的空氣刺痛著她的肺腑。她握緊了血引令,如同握緊了命運的韁繩,邁出了踏入葬劍穀的第一步。
腳步落下,踏在冰冷的鐵黑色土地上,發出沉悶的回響,瞬間被穀中嗚咽的風聲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