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91章 玄穹燼燃照歸途
冰冷的雨絲混著硝煙與焦土的氣息，鞭子般抽打在孤峰殘骸之上。柳詩窈跪在破碎的漢白玉地麵，碎石硌入膝蓋的傷口也渾然不覺。她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誌，都死死凝聚在左手的戒指與懷中孩子冰冷軀殼的連線處。
那枚古樸的戒指，此刻是她絕望深淵裡唯一的浮木。溫潤堅韌的淡金光芒如同呼吸般明滅，貪婪地捕捉著空氣中尚未散儘的四色光雨——那是玄鳥焚滅枯爪投影後殘留的、蘊含著一絲本源生機的餘燼。微光透過戒指，化作涓涓細流，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注入蕭景玨胸前那枚幾乎與肌膚融為一體的黯淡印記。
每一次光流的注入，都伴隨著柳詩窈身體難以抑製的顫抖。她的力量早已在自毀銅鏡、抵禦死士、承受玄鳥衝擊中枯竭，此刻全憑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近乎燃燒靈魂的意誌在支撐。額角冷汗混著雨水滑落，臉色慘白如鬼，唯有那雙緊盯著蕭景玨的眼睛，燃燒著不顧一切的執念。
“玨兒…堅持住…姐姐帶你回家…”
破碎的音節從她乾裂帶血的唇間擠出，微弱得被風雨瞬間吞沒。
懷中，蕭景玨的氣息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間隔漫長，彷彿下一秒就會徹底斷絕。玄穹血冕為擊碎枯爪投影燃儘了所有，此刻的沉寂冰冷得令人窒息。唯有脊柱深處那點源自新生龍骨的微弱搏動，在戒指渡入的生機刺激下，極其艱難地維持著，如同黑暗宇宙中一顆隨時會熄滅的孤星。
戒指的光芒在持續輸出中肉眼可見地黯淡下去，彷彿內部的某種本源也在被抽離。柳詩窈感到一陣陣眩暈襲來，眼前陣陣發黑。她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更加瘋狂地壓榨著自己殘存的一切，催動著戒指！
嗡…
戒指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淡金光芒劇烈閃爍，隨即徹底熄滅！表麵的龍紋也失去了所有光澤，變得灰暗死寂。最後一絲溫潤的生機涓流戛然而止！
“不——！”柳詩窈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如同失去幼崽的母獸。她徒勞地攥緊戒指，試圖再次點燃那微光，卻隻感受到一片冰冷的死寂。
就在這希望徹底斷絕的瞬間！
“嗬…”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歎息般的氣息，從蕭景玨緊閉的唇間逸出！
柳詩窈的心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顫抖的手指死死按在蕭景玨纖細的脖頸上。
咚…咚…咚…
雖然依舊緩慢微弱，但那原本瀕臨斷絕的脈搏，竟奇跡般地穩定了下來！雖然依舊脆弱得如同蛛絲，卻不再是隨時會崩斷的死寂！戒指耗儘本源換來的最後生機，如同在乾涸的河床上掘開了一口微泉，艱難地維係住了這縷遊絲般的生命之火！
巨大的狂喜如同電流般竄遍柳詩窈全身，隨即又被更深的憂慮取代。命暫時保住了，可他還活著，僅僅是活著。玄穹血冕徹底沉寂，力量耗儘，枯爪雖投影被毀，但其本體仍在，爪牙遍佈，這廢墟絕非久留之地！必須離開！
她艱難地抱起蕭景玨冰冷僵硬的小身體，用撕下的衣襟將他牢牢縛在自己背上。每動一下，全身的傷口都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尤其是被玄鳥神焰灼傷的手臂和被宇文泓骨杖力量衝擊的內腑。她踉蹌著站起，環顧四周。
鏡花水月閣已成一片巨大的瓦礫堆，在鉛灰色的天幕下如同巨獸的墳塚。通往山下鎮子的石階早已在能量衝擊中崩塌斷裂，形成陡峭的斷崖。鎮子方向死寂一片，隻有濃煙在雨幕中升騰，如同垂死的巨蟒。
唯一的“生路”，似乎隻有身後——那片因閣樓崩塌而暴露出來的、黑黢黢的、通往孤峰深處的巨大裂口。裂口中散發出濃鬱的硫磺與枯寂死意，比之前任何地方都要濃烈百倍！那是枯爪死域力量侵蝕地脈的源頭！是真正的魔窟！
柳詩窈的瞳孔因驚懼而收縮。踏入那裡，無異於自投羅網！可是…她回頭看了一眼山下已成死域的鎮子，又感受了一下背上孩子那微弱卻真實存在的脈搏…她沒有選擇！
眼中閃過決絕的厲芒。她不再猶豫，緊了緊背帶，從廢墟中撿起一根斷裂的、帶著尖銳斷口的梁木作為支撐和武器，一步一步，朝著那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幽深裂口，義無反顧地…踏了進去！
一步踏入，如同跨過了生與死的界限。
外界風雨的嗚咽瞬間被隔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氣粘稠得如同膠質，濃烈到極致的硫磺與腐敗氣息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枯寂死意，瘋狂地侵蝕著闖入者的感官和生機。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嚥滾燙的砂礫，肺部傳來灼燒般的刺痛。
裂口內部並非天然洞穴，而是被某種恐怖力量強行撕裂、侵蝕出的巨大空間。腳下是崎嶇不平、覆蓋著一層滑膩暗金色苔蘚的岩石。兩側的岩壁並非天然石質，而是如同某種巨大生物腐爛後風化的內臟壁膜，呈現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暗紅與暗金交織的色澤，表麵不斷滲出粘稠的、散發著惡臭的暗紅膿液，如同活物的血液。無數扭曲的、如同巨大血管或神經束的暗紅脈絡在岩壁深處若隱若現，緩緩搏動，散發著微弱卻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動。
頭頂，高不見頂的黑暗中，倒懸著無數巨大的、如同鐘乳石般的暗金尖錐，錐尖不斷滴落下粘稠的暗紅液體，在地麵腐蝕出一個個冒著青煙的小坑，發出“滋啦”的輕響。這裡的光源極其昏暗，來自於岩壁上那些搏動的脈絡和滴落的膿液本身散發的、如同鬼火般的暗紅幽光，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血紅，充滿了地獄般的詭譎。
柳詩窈背著蕭景玨，如同行走在巨獸的腹腔之中。每一步都踩在滑膩的苔蘚和粘稠的膿液上，發出“噗嘰”的惡心聲響。她拄著斷木，身體因虛弱和傷痛而搖搖欲墜，卻死死咬著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背上的重量是她不能倒下的唯一理由。
越往深處走，那股枯寂死意越濃，幾乎凝成實質，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來。柳詩窈感到自己殘存的力量在飛速流逝，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戒指耗儘，她無法再抵禦這無處不在的死意侵蝕。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她喉嚨裡擠出。一縷暗灰色的氣息從她嘴角溢位，那是生機被死意侵蝕的征兆。
就在這時，背上的蕭景玨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痛苦和環境的極端險惡。脊柱深處那點微弱的龍骨搏動猛地加快了一絲！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口溢位的一絲地熱，順著兩人緊貼的背脊，悄然渡入柳詩窈幾乎枯竭的經脈！
這股暖流雖然微弱，卻帶著一種至高無上的、源自龍脈本源的純淨生機與守護意誌！瞬間將侵入柳詩窈體內的枯寂死意驅散了大半！
柳詩窈精神猛地一振！眼中的迷茫迅速褪去！她難以置信地感受著體內那絲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暖意，如同在無邊寒夜中看到了一縷微弱的篝火！
“玨兒…”她低喚一聲，聲音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這股暖流，無疑是蕭景玨潛意識裡守護意誌的本能反應！他用自己僅存的、維係生命的力量，在反哺她！
希望之火再次點燃，雖然微弱。柳詩窈深吸一口氣，壓下翻騰的氣血，更加堅定地朝著洞穴深處走去。她必須找到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讓玨兒得到喘息，也讓自己恢複一絲力氣。
洞穴蜿蜒向下，死寂中隻有她沉重的腳步聲和膿液滴落的“滴答”聲。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開闊。
一個巨大的、如同地下廣場般的洞窟出現在眼前。洞窟的中央，並非祭壇，而是一個深不見底、不斷向上翻湧著粘稠暗金色氣泡的恐怖深淵！深淵邊緣，無數扭曲的暗紅脈絡如同巨蟒般纏繞、延伸，最終彙聚到深淵中心！一股龐大到令人靈魂凍結的、充滿了純粹湮滅與饑渴的意誌，如同沉眠的太古凶獸，正從那深淵的最深處彌漫出來！僅僅是感受到這股意誌，柳詩窈就感到自己的靈魂彷彿要被凍結、撕裂、吞噬！
枯爪死域在此界的核心節點！真正的巢穴深淵！
柳詩窈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毫不懷疑，隻要再靠近一步，那深淵中沉睡的恐怖存在，就會瞬間將她連同背上的玨兒徹底湮滅！
她立刻止步，背靠著冰冷的、布滿粘液的岩壁，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後背。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尋找著可能的藏身之處。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被洞窟一側岩壁上的景象吸引了。
那片岩壁相對平整，覆蓋著厚厚的暗金苔蘚。而在苔蘚之下，隱約可見一些巨大的、古老的刻痕！那並非枯爪死域那種扭曲汙穢的紋路，而是充滿了某種莊嚴、古樸、甚至帶著一絲悲愴氣息的浮雕！
柳詩窈強忍著深淵傳來的恐怖威壓，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片岩壁。她用手中的斷木尖端，用力颳去覆蓋其上的厚厚苔蘚和粘稠汙物。
滋啦…
苔蘚和汙物被剝落，露出了下麵塵封萬古的景象！
第一幅：蒼穹破碎，暗紅的血雨傾盆而下！大地崩裂，燃燒著金紅烈焰的巨大玄鳥哀鳴著從天空墜落，雙翼折斷，翎羽紛飛！下方，無數形態扭曲、散發著枯寂死意的暗影如同潮水般從地底深淵湧出，吞噬著燃燒的城池與奔逃的生靈！畫麵充滿了末日降臨的絕望！
第二幅：在崩壞的世界中心，一個頭戴十二旒冠冕、身披玄黑赤紋帝袍的偉岸身影（太祖蕭衍）昂然而立！他雙手高舉一柄由純粹龍氣凝聚的煌煌帝劍，劍尖直指蒼穹！在他腳下，大地深處，隱約可見一隻覆蓋著暗金甲片、流淌著汙穢膿血的巨大枯爪，被無數道由龍氣構成的、刻滿符文的金色鎖鏈死死纏繞、鎮壓！畫麵充滿了悲壯與不屈！
第三幅：畫麵變得模糊而混亂。隱約可見那被鎖鏈鎮壓的巨大枯爪在瘋狂掙紮，汙穢的能量不斷侵蝕著金色的符文鎖鏈。而大地之上，燃燒的玄鳥殘骸旁，一個繈褓的影子散發著微弱的金紅光芒，被一個模糊的身影（高無庸？）緊緊護在懷中，正朝著遠方的黑暗艱難奔逃…畫麵一角，似乎還有一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柳詩窈？）在冰冷的雨夜中蜷縮…
第四幅：也是最後一幅，最為關鍵！畫麵中心，依舊是那被金色符文鎖鏈纏繞鎮壓的巨大枯爪。然而，鎖鏈的光芒已經黯淡到了極致，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枯爪的掙紮更加劇烈，汙穢的能量如同沸騰！而在枯爪上方，虛空之中，一枚由金紅玄鳥、明黃印璽、灰白守護、淡金意誌融合而成的、散發著四色神光的印記虛影，正緩緩旋轉，散發出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光芒！一道細微的光線，從印記虛影延伸而出，遙遙指向鎖鏈崩裂的源頭！畫麵下方，刻著一行古老而扭曲、卻帶著無儘悲愴與希望的箴言：
玄穹燼滅非終途，
龍魂歸引血重燃。
枯爪噬世鎖鏈崩，
唯照本源…鎮魂歸！
“玄穹燼滅…龍魂歸引…血重燃…唯照本源…鎮魂歸…”柳詩窈死死盯著這行箴言，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敲擊在她的靈魂之上！塵封的記憶碎片被徹底點燃！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
當年東宮大火，並非意外！是宇文氏勾結枯爪死域，意圖焚殺太子血脈，斷絕蕭氏龍氣！太祖蕭衍以自身龍氣為引，將枯爪本體強行鎮壓於地脈深處，並以王朝氣運為鎖鏈！而玨兒…就是那承載著玄鳥龍氣、維係著鎖鏈的關鍵“鑰匙”！太祖的托付，高無庸的守護…都是為了保住這最後的火種！
而她自己…不僅是前朝遺孤…更是當年太祖留下的一道暗棋！她的血脈，她的存在，她的這枚戒指…是感應“鑰匙”、並在“鑰匙”瀕臨熄滅時，以自身血脈為引，助其“血重燃”的“引信”！那句“唯照本源鎮魂歸”…指向的，正是玨兒靈魂深處那點源自龍骨的本源之火！那是喚醒玄穹印記、重燃鎮魂之力的唯一希望！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柳詩窈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明悟與決絕！她猛地轉身，看向深淵方向！那彌漫而出的湮滅意誌，此刻變得更加焦躁和狂暴！深淵深處傳來沉悶的、如同擂鼓般的巨響！鎖鏈崩裂的聲音清晰可聞！枯爪的本體…被玄鳥焚滅投影的動靜徹底驚動！它要掙脫束縛了！
時間！沒有時間了！
柳詩窈不再猶豫！她小心翼翼地將背上的蕭景玨解下，讓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旁。孩子依舊昏迷，臉色蒼白，氣息微弱。
她跪坐在蕭景玨麵前，伸出自己那隻被玄鳥神焰灼傷、此刻卻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左手腕上，那個被她自己咬破的傷口早已不再流血，但此刻，她毫不猶豫地再次用牙齒狠狠咬了下去！
“唔！”劇痛讓她悶哼一聲，淡金色的、帶著奇異光澤的皇室之血再次湧出！
她沾滿自己的鮮血，眼神莊嚴肅穆，帶著一種犧牲與救贖的決絕，將染血的手指，極其緩慢而堅定地，點向蕭景玨的眉心！同時，她閉上雙眼，用儘自己全部的靈魂力量，發出無聲的呐喊與呼喚：
“以吾之血！燃吾之魂！引汝之魄！歸汝本源！”
“太祖龍氣！玄鳥神威！帝魂忠魄！眾生願力！皆在汝身！”
“玨兒！醒來！看看這被汙穢侵蝕的河山！看看那些在枯爪陰影下哀嚎的生靈！看看…你的娘親！她還在等你！”
“玄穹燼滅非終途！龍魂歸引血重燃！醒來——！！！”
轟——！！！
隨著她泣血的呼喚和淡金皇血的引渡！
蕭景玨眉心被點中的地方，猛地爆發出一點刺目的金芒！那金芒如同投入油庫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他脊柱深處那點頑強搏動的龍骨本源！
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血脈最深處、烙印在靈魂核心的悸動與召喚，如同沉寂萬載的星河被徹底引爆！那些被鏡花水月髓撕裂、被痛苦塵封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這至親血脈的犧牲呼喚和淡金皇血的指引，強行喚醒、連線、貫通！
大火！娘親被拖走的眼神！高無庸炸裂的胸膛！太祖虛影消散前的托付！雲太妃以命相護的溫熱！水月祠中枯爪的嘶吼！鏡花水月閣撕裂靈魂的痛楚！還有…眼前這張沾滿血汙、眼中燃燒著決絕與守護的、屬於“阿窈姐姐”的臉！
我是…蕭景玨！大梁太子嫡子！玄鳥龍裔！太祖托付的…此界最後的守護火種！
“啊——！！！”
一聲混合了無儘痛苦、覺醒、憤怒與最終覺悟的龍吟長嘯，猛地從蕭景玨喉嚨中爆發出來！這嘯聲不再稚嫩，而是充滿了皇者的威嚴與滔天的怒火！
他緊閉的雙眼驟然睜開！
瞳仁深處，不再是一片茫然或空洞，而是燃燒著兩簇熾烈到極致的金紅烈焰！烈焰之中，明黃的龍紋、灰白的守護、淡金的意誌…四色神光流轉生滅！
胸前，那枚幾乎消失的玄穹血冕印記，在這一刻，如同感應到了宿主靈魂的徹底覺醒與龍魂的最終歸位，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發般的璀璨光芒！
嗡——！！！
四色神光衝天而起！不再是虛幻的光柱，而是凝練、厚重、帶著鎮壓諸天、滌蕩萬邪的煌煌帝威！光芒掃過之處，洞窟內彌漫的枯寂死意如同冰雪消融，發出“嗤嗤”的聲響！岩壁上搏動的汙穢脈絡瘋狂扭曲、枯萎！
玄穹血冕！在至親血脈的犧牲引渡下，在龍魂歸位的最終覺悟中…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