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180章 龍吟九霄鳳鳴淵
蕭明鈺的氣息,斷絕了。
那一聲“詩窈”破碎的氣音,如同最後一片墜入寒潭的枯葉,帶走了帝王眼中所有的光亮與溫度。他染血的頭顱無力地歪向一側,蒼白的麵容凝固著難以言喻的痛楚與不甘,胸膛再無半分起伏。冰冷的死寂,如同無形的寒霜,瞬間凍結了擔架周圍所有的空氣。
“陛下——!!!”
吳遠亮泣血的嘶吼如同受傷孤狼的哀嚎,他魁梧的身軀劇烈顫抖,布滿血汙和淚痕的臉龐因極致的悲痛而扭曲。他猛地撲倒在擔架旁,顫抖的手指死死抓住蕭明鈺冰冷染血的衣襟,彷彿想將那流逝的生命重新拽回這破碎的軀殼。觸手處,唯有刺骨的冰涼和死寂。
“陛下……陛下啊……”
院正太醫癱軟在地,麵無人色,喃喃自語,如同失了魂魄。禮部尚書早已昏厥不醒,被侍衛七手八腳地抬到一旁。兵部侍郎背靠著殘破冰冷的宮柱,臉色灰敗如金紙,眼神空洞地望著那具再無聲息的帝王之軀,彷彿整個世界的支柱都在眼前轟然崩塌。絕望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倖存者的心頭,比方纔滔天的洪水更加令人窒息。大梁的天……真的塌了!
“不!陛下不會死!陛下!”
吳遠亮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爆發出近乎瘋狂的執拗光芒,他對著呆若木雞的太醫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救他!用你們的藥!用你們的針!救陛下!救帝師!救啊——!”
他指著旁邊擔架上同樣氣息微弱、如同精緻琉璃人偶般的柳詩窈。
太醫們被這絕望的咆哮驚醒,連滾帶爬地再次湧上。無數金針閃爍著寒芒刺入蕭明鈺周身大穴,最珍貴的吊命參丹被捏碎混著溫水試圖灌入他冰冷的唇齒,甚至有太醫顫抖著割開自己的手腕,試圖以血引血……然而,一切都是徒勞。
那具承載著帝國希望的軀殼,如同一座被徹底抽乾了所有生機的火山,冰冷、沉寂。金針刺入毫無反應,藥汁從嘴角溢位,混著暗金色的汙血,滴落在冰冷的金磚上。探入他體內的真氣如同石沉大海,被那盤踞在經脈骨髓深處、冰冷汙穢的死寂之力瞬間吞噬、同化。
“將軍……龍魂……徹底散了……心脈……被汙穢之力……完全侵蝕斷絕……這……這是真正的……魂飛魄散……非藥石……非人力可及啊……”
院正太醫老淚縱橫,聲音嘶啞絕望,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砸在吳遠亮心頭。
吳遠亮身體猛地一晃,一口逆血湧上喉頭,又被他死死嚥下。他緩緩鬆開抓住蕭明鈺衣襟的手,那雙手,沾滿了帝王的血,此刻卻隻能無力地垂下。他踉蹌著,如同瞬間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單膝重重跪倒在擔架旁冰冷的碎石地上,染血的額頭抵著同樣冰冷的地麵,寬闊的肩膀劇烈地起伏、顫抖。
無聲的悲慟,比任何哭嚎都更令人心碎。
死寂籠罩。隻有遠處洪水退去後渾濁水流衝刷廢墟的嗚咽,和傷者壓抑的呻吟,如同末日的背景音。
然而!
就在這萬籟俱寂、絕望徹底吞噬人心的深淵!
嗡——!!!
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難以言喻玄奧韻律的……嗡鳴!
自蕭明鈺染血的胸膛之上,那捲黯淡無光、沾染了暗金汙血的山河社稷圖殘卷……驟然……亮起!
不再是之前引動龍脈、鎮壓洪水時那煌煌浩大的玄黃神光!而是一點!僅僅隻有米粒大小!卻純粹、凝練到極致!如同開天辟地時遺落的第一縷混沌之光!
這點微光出現的刹那,整個皇宮廢墟上空殘留的、混亂駁雜的能量亂流——無論是潰散的龍氣、殘留的汙穢、還是生靈逸散的恐懼絕望——都彷彿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撫平、梳理!一種難以形容的、源自世界本源的厚重與秩序感,如同沉睡的古神蘇醒時悠長的呼吸,無聲地……彌漫開來!
這變化極其細微,卻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間驚醒了沉浸在悲痛中的所有人!
吳遠亮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那點微光,心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更驚人的變化隨之發生!
蕭明鈺那具冰冷死寂的“屍體”周圍,空間彷彿變得粘稠而沉重!太廟廢墟深處,那被強行引爆、此刻依舊狂暴肆虐的龍脈地氣餘波,如同受到了某種至高無上的召喚,竟開始緩緩彙聚!一絲絲、一縷縷肉眼可見的、如同液態黃金般的精純地脈之氣,穿透了廢墟的阻隔,無視了空間的限製,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
這些液態黃金般的地氣,並未直接注入蕭明鈺的身體,而是如同最溫柔的絲線,一層層、一圈圈地……將他整個人……緩緩包裹!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丈許、散發著柔和而厚重金光的……巨大光繭!
光繭形成的瞬間,蕭明鈺體內那瘋狂肆虐、湮滅生機的汙穢死寂之力,如同遇到了真正的天敵剋星,發出了無聲的尖嘯!汙穢的黑氣被死死壓製在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之內,再也無法向外侵蝕分毫!光繭表麵,隱隱浮現出山川河流、社稷萬民的虛影流轉,彷彿一個微縮的天地,在守護著其中的核心。
“這……這是……”
吳遠亮瞳孔驟縮,巨大的震驚壓過了悲痛!他猛地看向旁邊柳詩窈的擔架!
幾乎在光繭成型的同一刹那!
柳詩窈擔架上,那捲安靜躺在她手邊的山河社稷圖殘卷,彷彿與蕭明鈺胸口的光點產生了共鳴!圖卷之上,同樣亮起了一點細微卻純粹的光芒!
緊接著!
柳詩窈那蒼白如雪、毫無生氣的身體,如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竟緩緩……懸浮而起!她眉心那枚黯淡的暗金封印符文,在這一刻,邊緣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
“嗡——!”
山河社稷圖殘卷光芒一閃!一股難以抗拒的、柔和卻浩瀚的吸力瞬間籠罩了柳詩窈懸浮的身體!
刷!
光芒一閃而逝!
柳詩窈的身影……連同那捲山河社稷圖……竟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帝師——!”
吳遠亮失聲驚呼,猛地撲過去,卻隻抓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氣!柳詩窈方纔躺臥的地方,隻留下幾縷赤色的發絲,在微風中輕輕飄動。
山河社稷圖內。
這裡並非想象中圖卷的二維世界,而是一片無垠的、光怪陸離的混沌虛空。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的感覺。隻有無數道或明或暗、或粗或細的玄黃色光流在虛空中緩緩流淌、交織。這些光流,便是大梁萬裡山河地脈龍氣的抽象顯化,是社稷萬民信仰的凝聚,是構成這幅神圖最本源的秩序法則。
柳詩窈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的微弱火星,在這片混沌虛空中無助地漂浮、沉淪。汙神意誌的強行降臨與退去,幾乎徹底撕碎了她的神魂。此刻的她,隻剩下一縷極其微弱的真靈,被一股源自山河社稷圖本身的、溫和而厚重的力量勉強維係著,沒有徹底消散。
冰冷。無邊的冰冷與死寂包裹著她。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感覺不到任何存在,隻有無儘的疲憊和想要就此沉眠的渴望。父親戰死時染血的鎧甲、冷宮枯井中刺骨的黑暗、歸墟海底汙穢的低語、烽燧石堡下將士絕望的嘶吼、還有……蕭明鈺那雙赤金瞳孔深處,最後望向她時,那刻骨銘心的痛楚與絕望……無數破碎的畫麵在她這縷真靈周圍旋轉、拉扯,如同要將她拖入永恒的沉淪。
“睡吧……歸於……永恒的……寧靜……”
“混亂……纔是……歸宿……”
汙穢本源殘留的冰冷囈語,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意識的最邊緣低吟,充滿了誘惑與侵蝕。
柳詩窈這縷真靈微微顫抖著,如同暴風雨中的螢火,光芒越發黯淡。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湮滅一切感知。沉眠……似乎真的是最好的解脫……
就在這時!
“嗡——!”
一點極其純粹、無比凝練的玄黃光芒,如同劃破永夜的流星,驟然穿透了混沌的虛空,精準無比地……降臨在柳詩窈那縷即將熄滅的真靈旁邊!
這光芒,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厚重、溫暖、承載萬物……更蘊含著一種……讓她靈魂深處都為之悸動的、源自血脈的……牽引!
這光芒出現的瞬間,周圍那些試圖拉扯她沉淪的破碎畫麵和冰冷囈語,如同遇到了剋星,瞬間被驅散、淨化!
柳詩窈那縷微弱的真靈猛地一顫!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悸動,如同沉眠的火山被星火點燃,極其微弱地……蘇醒了一絲!
她“看”向了那點光芒。
光芒的核心,並非實體,而是一道極其虛幻、近乎透明的……身影輪廓。
玄黑龍袍,身姿挺拔,麵容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頂天立地的帝王威儀。正是蕭明鈺!或者說,是蕭明鈺最後一絲烙印在山河社稷圖中、與龍脈地氣相融的……帝王意誌殘影!
這道虛幻的帝王殘影,緩緩抬起同樣虛幻的手臂,指向混沌虛空的深處。沒有聲音,隻有一道純粹而堅定的意念,如同烙印般傳入柳詩窈即將沉淪的真靈:
“山河……在……”
“汝……不可……棄……”
嗡!
這道意念如同驚雷,在柳詩窈真靈深處炸響!那沉淪的疲憊感被強行驅散了一絲!父親臨終托付血詔時沉重的眼神、十萬將士埋骨黃沙的悲壯、還有蕭明鈺在登基大典上那句染血的誓言——“這萬裡山河的聘禮,你收也得收,不收——朕便血洗這天下,為你陪葬!”
……一幕幕,如同被點燃的烽燧,在她真靈中轟然亮起!
不!
不能放棄!
這山河,這萬民,還有……他!
真靈深處,一股微弱卻無比堅韌的意誌,如同被巨石壓住的幼苗,開始……頑強地……向上掙紮!那點守護在她真靈旁的玄黃光芒,似乎感應到了這絲掙紮,光芒瞬間變得明亮而柔和,如同溫暖的港灣,將她的真靈輕輕包裹、溫養。
柳詩窈的意誌,開始在這片混沌的社稷空間內,與汙穢殘留的侵蝕,與沉淪的疲憊,進行著無聲而凶險的拉鋸。
帝都北門,鎮嶽門。
昔日巍峨雄壯的巨門,此刻傷痕累累。巨大的門樓在之前的劇烈地震中坍塌了半邊,碎裂的磚石和扭曲的梁木堆積如山。原本高達數十丈的城牆,如同被巨獸啃噬過,多處出現觸目驚心的巨大豁口和深深的裂痕,全靠士兵和民夫用巨木、沙袋和一切能找到的東西臨時加固、堵塞。城牆之上,一片狼藉,折斷的兵器、碎裂的盾牌、凝固發黑的血跡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汗臭味、還有洪水退去後淤泥的腥氣。
僥幸未被洪水衝垮的城牆上,此刻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殘存的龍驤衛、京畿衛戍軍、甚至許多自發拿起武器的青壯百姓,人人帶傷,個個麵色疲憊驚恐,卻又強撐著,死死握緊手中捲刃的刀槍、崩口的斧頭,或是臨時削尖的木棍。他們的目光,無一例外,都死死盯著北方!
地平線上,煙塵衝天!
起初是如同悶雷滾動的聲音,沉悶而壓抑,敲打著每一個守城者的心臟。接著,那煙塵越來越近,越來越濃,遮天蔽日!大地開始震動,腳下的城牆碎石簌簌落下。
終於!
如同黑色的鋼鐵洪流撞破了煙塵的帷幕!無邊無際的騎兵!清一色的黑色重甲,覆蓋著猙獰的狼首麵甲,坐下是同樣披著重甲、體型異常高大的凶戾戰狼!旌旗如林,上麵繡著滴血的猙獰狼頭,在風中獵獵狂舞!刀槍如林,反射著陰沉的天空投下的慘淡光芒,彙聚成一片死亡的金屬寒潮!
戎狄王庭最精銳的——血狼重騎!如同毀滅的潮汐,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朝著殘破的帝都城牆……洶湧撲來!鐵蹄踏碎大地,聲浪如同海嘯,瞬間淹沒了城牆之上所有的聲音!
“戎……戎狄蠻子!”
“是血狼騎!完了……全完了……”
“這麼多……我們擋不住!根本擋不住啊!”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城牆上蔓延!一些新征召的民壯雙腿發軟,臉色慘白如紙,幾乎握不住手中的武器。就連一些經曆過戰陣的老兵,看著那無邊無際、裝備精良、散發著衝天殺氣的黑色洪流,眼中也充滿了絕望。
“慌什麼!”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城頭炸響!
身披殘破玄甲、如同血人般的吳遠亮,如同一尊鐵塔般屹立在最前方的垛口!他手中陌刀拄地,刀身早已捲刃崩口,布滿暗紅的血痂。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掃過周圍麵露懼色的士兵,聲音帶著泣血的嘶啞,卻充滿了不容置疑的鐵血意誌:
“看看你們身後!看看我們的家!我們的父母妻兒!洪水沒能淹死我們,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這群狼崽子衝進來,把我們的家踩成爛泥,把我們的親人變成奴隸和刀下亡魂嗎?!”
他猛地一指北方那滾滾而來的黑色洪流,聲音如同金鐵交鳴,在戎狄鐵蹄的轟鳴中硬生生撕開一道縫隙:
“陛下!為了護住這座城!為了護住我們!燃儘了帝血!耗儘了龍魂!連帝師大人也……也生死未卜!陛下和帝師用命給我們換來的喘息之機,不是讓我們在這裡發抖等死的!”
“是爺們的!就給我把刀握緊了!把牙咬碎了!今天!就算死!也要用我們的屍體!用我們的血!在這城牆上給這群畜生築起一道血肉長城!讓他們知道——”
吳遠亮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受傷雄獅的絕命咆哮,響徹整個鎮嶽門:
“大梁的漢子!骨頭是硬的!血是燙的!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短暫的死寂後,如同壓抑的火山驟然爆發!吳遠亮身後,那些跟隨他從屍山血海中殺出的殘存玄甲軍老卒,第一個發出泣血的狂吼!他們揮舞著殘破的兵器,眼中再無恐懼,隻剩下死戰到底的瘋狂!
這吼聲如同燎原之火,瞬間點燃了城牆上所有守軍殘存的血性!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跟這群畜生拚了——!”
恐懼被更原始的憤怒和守護的決絕取代!士兵們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民壯們挺起了胸膛,眼中燃燒著同歸於儘的火焰!無數道目光死死鎖定了那越來越近的黑色死亡浪潮!
“弓箭手——上弦!”
吳遠亮聲嘶力竭地怒吼,他猛地拔起陌刀,刀鋒直指前方,“床弩!投石機!給我瞄準了——放!!!”
嗚——!嗚——!
淒厲的號角聲撕裂了空氣!
崩!崩!崩!
巨大的床弩發出令人牙酸的絞弦聲,手臂粗細、帶著倒刺的恐怖弩矢如同黑色的閃電,撕裂空氣,狠狠射向衝在最前方的戎狄騎陣!
轟!轟!轟!
臨時修複的投石機發出怒吼,燃燒著猛火油的巨石如同墜落的流星,拖著長長的黑煙,狠狠砸向密集的騎兵洪流!
咻咻咻——!
密集如飛蝗般的箭雨,從城牆上傾瀉而下!
戰爭,以最殘酷、最原始的方式,瞬間進入了白熱化!
噗嗤!噗嗤!
巨大的弩矢輕易洞穿了重甲,將騎士連人帶狼釘死在地上!燃燒的巨石砸落,瞬間清空一片,血肉橫飛,焦糊味彌漫!密集的箭雨覆蓋下,不斷有騎士中箭落馬,被後麵洶湧的鐵蹄踐踏成肉泥!
然而,戎狄的血狼重騎實在太多了!如同黑色的潮水,前赴後繼,悍不畏死!他們的衝鋒陣型極其分散,巨大的傷亡並未能阻擋他們衝鋒的勢頭!
轟——!!!
第一波重騎如同狂暴的巨錘,狠狠撞上了那些臨時用沙袋和巨木堵塞的城牆豁口!劇烈的撞擊讓整個城牆都在顫抖!沙袋被撞得四散飛濺,巨木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豁口處,瞬間爆發了最慘烈的白刃戰!守城的士兵用長矛瘋狂捅刺,用滾燙的金汁兜頭潑下,用巨石狠狠砸落!戎狄騎兵則揮舞著沉重的彎刀,藉助戰狼的衝擊力瘋狂劈砍!
“頂住!給我頂住——!”
吳遠亮如同瘋虎,揮舞著捲刃的陌刀衝到一個最大的豁口處,刀光閃過,一名剛剛躍上缺口的戎狄百夫長連人帶甲被劈成兩半!腥熱的鮮血噴了他滿頭滿臉!
“殺——!”
兵部侍郎這個素來以文雅著稱的老臣,此刻竟也雙眼赤紅,搶過一柄戰刀,帶著一隊侍衛死死堵住另一處被撞開的裂口,刀法雖然笨拙,卻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他嘶吼著:“為了陛下!為了大梁!死戰不退!”
整個鎮嶽門城牆,瞬間化為了血腥的絞肉場!每一寸城垛,每一處豁口,都在進行著慘烈的爭奪!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怒吼與慘叫交織!守軍憑借著最後的地利和決死的意誌,硬生生將戎狄第一波凶猛的攻勢暫時遏製在城牆之下!
然而,傷亡在以驚人的速度攀升!守軍的數量在絕對劣勢下急劇減少!
就在這僵持不下、守軍搖搖欲墜之際!
嗚——嗚——嗚——!
三聲低沉、蒼涼、蘊含著某種詭異力量的號角聲,從戎狄大軍後方響起!這號角聲彷彿帶著魔力,瞬間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
隻見戎狄大軍如同潮水般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
一隊極其詭異的身影緩緩行至陣前。
他們並非騎兵,而是步行。人數不過百人,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陰冷氣息。所有人都穿著襤褸的、用不知名黑色獸皮縫製的長袍,臉上塗抹著用鮮血和某種礦物混合而成的、扭曲怪異的油彩。他們手中持著用人骨和獸骨製成的法杖或號角,裸露的麵板上布滿了青黑色的、如同活物般蠕動的詭異紋路。
為首一人,身材格外高大枯瘦,如同披著人皮的骷髏。他頭上戴著由扭曲鹿角和不知名頭骨製成的猙獰冠冕,手中持著一柄通體漆黑、頂端鑲嵌著一顆不斷滲出粘稠黑氣的巨大骷髏頭的權杖!
他口中念念有詞,聲音沙啞乾澀,如同毒蛇摩擦。隨著他的吟唱,他身後的那些薩滿開始瘋狂地扭動身體,敲擊人骨法杖,吹響那詭異的號角!一股汙穢、陰冷、充滿死亡氣息的能量波動,以他們為中心,如同瘟疫般彌漫開來!
“不好!是戎狄的巫祭!”
吳遠亮看到這一幕,瞳孔驟縮,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經曆過西域的血戰,深知這些掌握著汙穢邪術的薩滿有多麼可怕!
“阻止他們!放箭!放箭射死那些裝神弄鬼的家夥!”
吳遠亮嘶聲怒吼!
城牆上的弓箭手立刻調轉方向,箭雨朝著那群薩滿傾瀉而去!
然而!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足以洞穿重甲的箭矢,在距離那群薩滿尚有數十丈時,就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粘稠的牆壁!箭矢的速度驟然減緩,箭頭迅速變得漆黑、腐朽,然後無力地墜落在地,化為一堆堆黑色的粉末!
“以汙穢……獻祭……”
“召喚……九幽……之爪……”
為首的大巫祭猛地將手中的骷髏權杖高高舉起!權杖頂端的骷髏頭眼窩中,幽綠色的火焰瘋狂跳動!他身後所有的薩滿同時割破自己的手腕,粘稠發黑的血液如同噴泉般湧出,卻沒有灑落,而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化作一道道粘稠的血線,彙入那骷髏權杖之中!
轟——!!!
一股更加龐大、更加純粹的汙穢神力爆發!戰場上空,本就因之前的劇變而陰沉的天空,瞬間變得更加黑暗!粘稠如墨的黑雲瘋狂彙聚、旋轉,形成一個覆蓋了小半個戰場的巨大漩渦!
漩渦中心,空間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爪狠狠撕開!一隻龐大到難以想象的、完全由粘稠汙穢黑氣構成、表麵布滿無數痛苦哀嚎魂影和蠕動扭曲符文的……巨爪!如同從九幽地獄探出的滅世凶器,悍然……破開空間,降臨在帝都鎮嶽門的上空!
這巨爪,比太廟地宮中汙神意誌召喚的那隻更加龐大!覆蓋的範圍幾乎籠罩了整個鎮嶽門城牆!爪尖如同扭曲的山峰,散發著湮滅一切、汙穢萬物的恐怖氣息!它無視了下方的廝殺,帶著毀滅一切的意誌,撕裂空間,朝著那已然搖搖欲墜的鎮嶽門城牆……狠狠……抓下!
“不——!!!”
吳遠亮目眥欲裂,發出絕望的嘶吼!他感受到了那巨爪蘊含的、遠超他理解範疇的恐怖力量!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城牆上的守軍在這滅世般的威壓下,如同被凍結的螻蟻,連思維都陷入了停滯!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了所有人!
就在這千鈞一發、帝都門戶即將被汙穢巨爪徹底摧毀的瞬間!
嗡——!!!
帝都之內!那道由山河社稷圖之力凝聚、剛剛拔地而起、鎮壓了滄瀾洪水的玄黃堤壩方向!一股厚重、沉凝、彷彿承載了萬古山河意誌的玄黃光暈……毫無征兆地……衝天而起!
這光暈並非攻擊,而是化作一道凝練的光幕,如同倒扣的巨碗,瞬間籠罩了整個帝都核心區域,包括岌岌可危的鎮嶽門!
轟——!!!
汙穢巨爪狠狠抓在了這層看似薄弱的玄黃光幕之上!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兩種本源力量最激烈的湮滅與對抗!
嗤嗤嗤——!
刺耳到令人靈魂撕裂的摩擦聲響徹天地!玄黃光幕劇烈地波動、凹陷!汙穢巨爪上無數哀嚎的魂影在社稷之光的淨化下尖嘯著化為飛灰!巨爪本身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黯淡!
然而,這巨爪凝聚了百名汙穢薩滿的本源獻祭,力量實在太過龐大!玄黃光幕雖然暫時擋住了這毀滅一擊,但其上流轉的光芒也瞬間黯淡了大半,表麵甚至出現了細微的、如同蛛網般的裂痕!顯然無法承受第二次同樣的攻擊!
“吼——!”
汙穢巨爪發出一聲充滿暴怒的無聲咆哮,緩緩抬起,汙穢黑氣翻滾,顯然在積蓄力量,準備發動第二次、足以徹底撕碎這層屏障的恐怖抓擊!
帝都之內,皇宮深處。
那包裹著蕭明鈺的龍脈光繭,依舊在緩緩流轉。光繭表麵,那流轉的山川社稷虛影似乎變得更加清晰了一些。光繭之內,蕭明鈺那冰冷死寂的軀殼,依舊毫無生機。但若有人能穿透光繭,便會驚駭地發現,他胸膛上那些深可見骨的恐怖傷口邊緣,那汙穢的死寂黑氣,正在被一絲絲極其微弱的、液態黃金般的地脈之氣……極其緩慢地……衝刷、壓製!雖然速度慢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是一個……無法忽視的……開始!
而此刻,在那片混沌的山河社稷圖空間深處。
柳詩窈那縷被玄黃光芒守護的真靈,在帝王意誌殘影的指引和那熟悉光芒的溫養下,正經曆著難以想象的蛻變與掙紮。
汙穢殘留的冰冷侵蝕與沉淪的誘惑,如同跗骨之蛆,不斷拉扯著她,試圖將她重新拖入黑暗的深淵。無數混亂的記憶碎片和負麵情緒化作猙獰的觸手,纏繞著她的真靈,要將那點微光徹底掐滅。
“放棄吧……歸於……永恒的……寧靜……”
“這山河……與你……何乾……”
“他……已經……死了……”
冰冷的囈語如同毒蛇,鑽入她的意識。
真靈的光芒在拉扯下明滅不定,搖曳欲熄。極致的疲憊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她淹沒。
然而!
每當那沉淪的黑暗即將徹底吞噬這縷真靈時,那點守護在旁的玄黃光芒,便會驟然變得熾熱!光芒中那道虛幻的帝王殘影,便會更加清晰地指向混沌深處!同時,一股更加堅韌、更加清晰的意念,如同烙印般不斷轟擊著她的意識:
“山河……在……”
“汝……不可……棄……”
這意念,如同黑暗中的燈塔,如同溺水者的浮木!
父親靖國公在屍山血海中托起血詔的染血手指……十萬玄甲軍將士在戎狄鐵蹄下爆發的最後呐喊……冷宮枯井中,少年蕭明鈺遞來那半個冰冷饅頭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微弱光亮……登基大典上,他割開手腕,帝血龍魂湧入她眉心時那焚儘一切的瘋狂守護……還有……他最後倒下時,望向她那一眼中……刻骨銘心的痛楚與絕望……
一幅幅畫麵,不再是冰冷的碎片,而是在這玄黃光芒的照耀下,被賦予了難以言喻的重量與溫度!它們如同燃燒的星辰,在她真靈深處轟然亮起!驅散了冰冷的囈語,點燃了沉寂的熱血!
“不——!”
一聲無聲的尖嘯,在柳詩窈真靈深處炸響!
不再是痛苦的哀鳴,而是……屬於帝師柳詩窈的、冰冷的、斬斷一切的……絕對意誌!
那縷微弱的真靈,在這一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在無儘黑暗中驟然點亮的第一顆星辰!光芒雖然依舊微弱,卻無比純粹,無比堅韌!它猛地掙脫了那些負麵觸手的纏繞,開始主動地、艱難地……向著混沌虛空中那道虛幻的帝王殘影……靠近!
每靠近一分,真靈的光芒便明亮一分!那守護她的玄黃光芒也便熾熱一分!
就在她的真靈即將觸碰到那虛幻殘影的指尖時!
嗡——!!!
整個山河社稷圖空間,猛地……劇烈一震!
一股源自外界、充滿了汙穢、毀滅與絕望的恐怖衝擊力,彷彿隔著無儘的虛空,狠狠撼動了這片社稷空間!空間內那些緩緩流淌的玄黃色光流瞬間變得紊亂、激蕩!無數細微的、如同空間裂痕般的黑色紋路在虛空中一閃而逝!
外界!汙穢巨爪第二次對玄黃屏障的恐怖抓擊……降臨了!
這股劇烈的震蕩,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了柳詩窈那縷剛剛凝聚起力量的真靈之上!
噗!
真靈的光芒瞬間黯淡,如同被狂風吹拂的燭火,幾乎熄滅!剛剛凝聚起的意誌再次被震得渙散!她與那虛幻帝王殘影指尖的距離,彷彿瞬間被拉遠到了天涯!
“呃……”
真靈深處傳來難以言喻的痛苦與虛弱感。外界的毀滅危機,如同冰冷的鎖鏈,再次纏繞上來。
然而!
就在這真靈即將再次被震散、沉淪的瞬間!
“吼——!!!”
一聲充滿了無儘威嚴、滔天憤怒與……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急切的……龍吟之聲!並非來自那虛幻的帝王殘影,而是……彷彿穿透了山河社稷圖的空間壁壘!自外界……自那包裹著蕭明鈺軀殼的龍脈光繭之中……如同沉睡的太古祖龍被徹底激怒,轟然……爆發出來!
這龍吟,帶著帝皇的威儀,帶著山河的厚重,更帶著一種……源自血脈靈魂最深處的、不容侵犯的守護意誌!
龍吟聲穿透空間,無視了距離,如同最熾烈的陽光,狠狠刺入了這片混沌的社稷空間!瞬間驅散了因外界衝擊帶來的混亂與黑暗!
柳詩窈那縷即將潰散的真靈,在這聲龍吟貫入的刹那!
如同乾涸的大地迎來了甘霖!
如同迷航的孤舟望見了燈塔!
嗡——!!!
真靈之光,前所未有的……璀璨爆發!
她不再有絲毫猶豫!所有的疲憊、沉淪、遲疑……在這聲來自蕭明鈺、來自她靈魂羈絆最深處的龍吟召喚下……被徹底粉碎!
那縷真靈,化作一道微弱的流光,帶著決絕的意誌,猛地……撞入了前方那道虛幻帝王殘影的……懷抱!
在接觸的瞬間!
帝王殘影驟然爆發出強烈的玄黃光芒!整個混沌空間內所有流淌的玄黃光流,彷彿受到了最終的召喚,瘋狂地朝著這一點彙聚!
柳詩窈的真靈,與蕭明鈺烙印在山河社稷圖中的帝王意誌殘影……在這一刻……在社稷本源之力的核心……轟然……交融!
一股難以言喻的、彷彿沉寂了萬古的磅礴意誌……開始……緩緩蘇醒!
與此同時,帝都之外。
那第二次蓄滿力量的汙穢巨爪,帶著湮滅一切的恐怖威勢,撕裂空間,狠狠……抓向了那已經布滿裂痕、光芒黯淡的玄黃屏障!
毀滅,近在咫尺!
而在鎮嶽門城牆的陰影角落,一個全身籠罩在寬大黑色鬥篷裡的人影,無聲地抬起了頭。慘白麵具下,那雙陰鷙貪婪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即將碰撞的巨爪與屏障,又瞥了一眼皇宮深處太廟廢墟的方向,發出無聲的、如同毒蛇般陰冷的低笑:
“快了……龍魂最後的哀鳴……正是汙神降臨……最完美的……祭品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