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187章 三界骸潮
“皇……兄……”
那一聲沙啞、虛弱、彷彿從無邊噩夢中掙紮而出的呢喃，如同冰冷的錐子，狠狠刺入禁閣內每一個倖存者的耳膜。
空氣死寂。
唯有少年天子眉心那道暗金豎痕，如同閉合的邪眼，殘留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冰冷威壓，與他此刻脆弱枯槁的形貌形成詭異而殘酷的對比。他躺在冰冷汙穢的玄玉石地麵上，微微睜開的眼眸空洞無物，倒映著禁閣穹頂破碎結界泄露下的慘淡天光，彷彿靈魂已被撕碎，隻餘一具被詛咒掏空的軀殼。
吳遠亮半跪於地，粗重的喘息帶著血沫。他死死盯著蕭宸軒眉心的豎痕，盯著那聲絕不該出自陛下之口的“皇兄”，虎目之中，巨大的悲痛、劫後餘生的茫然、以及一絲無法言喻的驚悸瘋狂交織。帝師最後那聲穿越生死的“皇兄”，陛下此刻無意識的呢喃……這背後所代表的含義，讓他這等屍山血海闖出的悍將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起。
“將軍！”一名傷勢稍輕的龍驤衛掙紮著爬起，聲音發顫，“陛下他……”
吳遠亮猛地抬手，製止了他的話。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腔翻湧的氣血和滔天巨浪般的思緒，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閉嘴！今日禁閣內所見所聞，有半分泄露者，夷三族！”
所有倖存者渾身一凜，噤若寒蟬。
“太醫！”吳遠亮低吼。
那名之前被衝擊波震飛的老太醫，連滾帶爬地撲到蕭宸軒身邊，手指顫抖著搭上那幾乎探不到脈搏的手腕。指尖傳來的觸感，冰冷與灼熱詭異交織，麵板下灰黑色的詛咒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動，令人毛骨悚然。老太醫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
“如何？！”吳遠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詭…詭異……”老太醫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陛下脈象…似有還無，魂魄…魂魄波動微弱至極，宛若…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體內更有兩股力量在瘋狂衝突，一股陰寒汙穢，蝕骨噬魂；另一股…另一股卻…冰冷威嚴，似在強行維係陛下心脈不絕……老臣…老臣從未見過如此……”
“廢物！”吳遠亮一把推開太醫，親自俯身探查。他的修為遠非太醫可比，靈識小心翼翼探入蕭宸軒體內，瞬間便被那混亂狂暴、冰火交織、詛咒與守護意誌瘋狂撕扯的景象震得神魂欲裂！他猛地收回靈識，嘴角再次溢位一絲鮮血。
情況比想象的更糟！陛下的身體幾乎成了戰場，能撐到現在已是奇跡！
他猛地抬頭，目光死死鎖定山河社稷圖。畫卷之上，代表蕭宸軒的烙印黯淡欲滅，裂痕遍佈，唯有眉心處那一縷細微到極致的暗金光絲，頑強地連線著那片令人心碎的空洞。帝師……最後的力量，還在守護著陛下嗎？
就在這時——
嗚——嗚嗚——嗚——
低沉、蒼涼、彷彿能穿透靈魂的號角聲，毫無征兆地，從大梁皇宮的最高處——觀星台的方向，轟然傳來！一連三響，一聲比一聲急促，一聲比一聲淒厲！
“九……九幽告死號？！”一名年長的龍驤衛聞聲，臉上血色瞬間褪儘，失聲驚呼，眼中是無法置信的恐懼，“這…這怎麼可能？！此號非國滅族亡之危不得響！自太祖立國，從未……”
轟隆——！！！
彷彿是為了印證這絕望的號角，整個大梁皇宮，不，是整個京城大地，猛地……劇烈搖晃起來！如同有一頭沉睡在地底深處的太古巨獸，正狂暴地翻身！
禁閣劇烈震顫！穹頂碎裂的結界光芒亂閃，更多的瓦礫灰塵簌簌落下！地麵上的汙血被震得四處飛濺！眾人踉蹌跌倒，駭然失色！
“地龍翻身？！”
“不……不對！”吳遠亮猛地撲到禁閣唯一的窺孔前，向外望去。隻看了一眼，他魁梧的身軀便猛地僵住，瞳孔驟然收縮到了極致！
透過窺孔，可見外界天空不知何時已徹底昏暗下來，並非夜幕降臨，而是一種汙濁的、彷彿混入了無數灰燼與血絲的暗紅色！厚重的、令人窒息的災雲低低地壓著皇城的飛簷鬥拱，雲層之中，隱約有無數扭曲痛苦的怨魂麵孔在翻滾、尖嘯！
更為恐怖的是，京城的大地之上，一道道深不見底、邊緣閃爍著汙穢綠光的巨大裂痕，如同醜陋的蜈蚣，正在瘋狂地蔓延、擴張！從那些裂痕深處，濃鬱到化不開的汙穢黑氣如同狼煙般衝天而起，與天空的災雲連線在一起！
嗚嗷——！！！
一聲非人非獸、充滿了暴虐與貪婪的恐怖嘶吼，猛地從一道最大的地裂深處傳來，震得整個京城瑟瑟發抖！
緊接著，在吳遠亮以及所有僥幸看到外界景象的人那驚恐欲絕的目光中，一隻完全由森森白骨拚接而成、巨大無比、纏繞著粘稠黑氣的骨爪，猛地……從地裂深處探出，狠狠扒住了裂痕的邊緣！碎石崩飛，地動山搖！
隨後，是更多！無數密密麻麻、形態各異、但同樣由白骨構成、散發著濃鬱死氣和汙穢能量的骸骨魔物，如同噴發的蟻潮，從京城各處的地裂之中……瘋狂地……爬了出來！
它們眼眶中燃燒著幽綠的鬼火，下頜骨開合，發出哢噠哢噠的瘮人聲響，貪婪地“嗅”著生者的氣息，然後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水，朝著最近的活人……撲殺而去！
慘叫聲、哭嚎聲、建築崩塌聲、骨骼摩擦聲……瞬間打破了京城的死寂，將這座古老的雄城拖入了血腥的煉獄！
“骸……骸骨天災？！上古禁書記載的……汙穢滅世之兆？！”吳遠亮如墜冰窟，渾身血液幾乎凍結。他猛地回頭，看向山河社稷圖。
隻見畫卷之上，原本隻是黯淡破裂的江山萬裡景象，此刻正被大片大片濃鬱的、翻滾的汙穢墨色瘋狂浸染！代表著京城的區域，更是被一道粗壯的、不斷噴湧著黑氣的裂痕徹底貫穿！畫卷邊緣，那些原本隻是逸散的暗金光絲，此刻如同被無形之力拉扯，正瘋狂地投向那片被汙穢吞噬的區域，彷彿飛蛾撲火，卻瞬間被黑暗吞沒！
社稷圖……正在被汙穢本源的力量瘋狂侵蝕！這不再是投影，而是現實災難在社稷圖上的直接映照！
“皇宮禁陣……起！！！”幾乎是本能，吳遠亮發出了嘶啞的咆哮，聲音通過殘存的禁製傳遍皇宮各處。
嗡——！！！
一層巨大的、半透明的、流淌著玄黃龍氣的光罩，艱難地從皇宮四周升起，試圖將整個宮城籠罩其中。然而，光罩剛一出現，就劇烈波動，表麵布滿了漣漪，顯然承受著外界恐怖汙穢死氣的瘋狂衝擊！光罩之外，無數從地裂爬出的骸骨魔物，正如同瘋狂的蝗蟲，用骨爪、用殘破的兵器、甚至用頭顱，瘋狂地撞擊、撕咬著搖搖欲墜的結界！每一次撞擊，都讓光罩的光芒黯淡一分！
皇宮之內，早已亂作一團。太監宮女驚恐尖叫，四處奔逃。殘餘的禁軍和龍驤衛拚死結陣，與少數突破薄弱結界衝入宮內的骸骨魔物廝殺在一起，刀劍砍在堅硬的骨頭上，迸濺出慘綠的火花，往往需要數人合力才能斬殺一頭！昔日莊嚴肅穆的宮闕，頃刻間化作了血腥的戰場！
“將軍！結界撐不了多久！外界汙穢死氣太濃了！地脈……地脈被汙染了！”一名渾身是血、甲冑破碎的龍驤衛校尉衝進禁閣，嘶聲稟報，臉上滿是血汙和絕望。
吳遠亮雙目赤紅，牙齦幾乎咬碎。他看了一眼地上氣息奄奄、意識模糊的天子，又看了一眼外界如同鬼域般的景象和搖搖欲墜的皇宮結界。巨大的無力感如同毒蛇噬咬著他的心臟。
陛下重傷瀕死，帝師消散，汙穢天災降臨，京城淪陷……大梁的天，真的要塌了嗎？！
不！
絕不能！
他猛地挺直了幾乎被壓彎的脊梁，眼中爆發出困獸般的凶光。他是天子近衛龍驤將軍，陛下昏迷，他就是這皇宮最後的支柱！
“傳令！”吳遠亮的聲音如同淬火的鋼鐵，帶著血與火的決絕，“所有龍驤衛、禁軍，放棄外宮！全部退守內廷！以禁閣和社稷碑為核心，結‘磐石龍禦陣’！死守！擅退者，斬！驚擾陛下者，斬！”
“開啟內庫所有靈晶儲備，不計代價注入結界和陣法！”
“派人……不，你親自帶一隊死士，嘗試突破，去敲響景陽鐘！召集京城所有還能動的軍隊、修士、義勇！告訴他們，陛下尚在！社稷尚存！讓他們向皇宮靠攏！殺出一條血路來！”
“快去！”
“是！將軍！”那名校尉眼中閃過決死之意，重重抱拳，轉身如同猛虎般衝出禁閣，很快，外麵便傳來了更加激烈的喊殺聲和臨死的慘嚎。
命令一條條發出，殘存的力量被強行整合，如同精密而絕望的戰爭機器，開始圍繞這最後的堡壘瘋狂運轉。龍驤衛和禁軍且戰且退，用血肉之軀阻擋著骸骨魔物的衝擊，每一步都灑下滾燙的鮮血。內廷的宮殿被強行改造為防禦工事，閃爍著符文光芒的屏障層層亮起，又不斷在骸骨大軍的衝擊下破碎。
吳遠亮親自將昏迷的蕭宸軒抱起，小心翼翼地將這位年輕的天子安置在禁閣最內側、由玄玉石和殘餘社稷圖力量共同構築的相對穩固的區域。他看著陛下眉心的暗金豎痕和那縷微不可察的光絲，拳頭緊握，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帝師大人……若您在天有靈……不，您一定還在！求您……再護陛下一次！護我大梁……一次！
他猛地轉身，拔出腰間那柄陪伴他征戰多年的佩刀“破軍”，刀鋒指向禁閣之外那如同潮水般用來的骸骨魔影，發出震天的怒吼：
“龍驤衛——！”
“在！！”殘存的將士發出嘶啞的回應。
“隨我——殺——！！！”
血戰，在這最後的孤島上，慘烈爆發。
……
而此刻，蕭宸軒的意識，正沉淪在一片光怪陸離、破碎不堪的混沌深淵。
他感覺自己像是一縷殘煙，漂浮在無垠的虛無之中。靈魂被撕裂焚燒的劇痛依舊清晰，卻又彷彿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變得麻木而遙遠。
無數破碎的畫麵、聲音、意念碎片，如同狂暴的漩渦，拉扯著他殘存的意識。
烽火連天，赤發的背影在千軍萬馬中屹立，冰冷的側顏，決絕的眼神……
江南煙雨，病弱的女子倚窗低泣，哀婉的歎息縈繞在杏花深處……
戲台鑼鼓，華美的戲服被鮮血染透，不甘的目光死死盯著虛無的觀眾……
汙穢的巨爪，湮滅的死光，億萬亡魂的尖嘯……
還有……最後那聲冰冷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眷戀的……“皇兄”……
皇兄……
誰？
是我嗎？
我是誰？
蕭宸軒？大梁天子？還是……
劇烈的混亂撕扯著他的認知。屬於少年天子的記憶變得支離破碎，如同打碎的鏡子，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卻又無法拚湊完整。而另一些陌生的、冰冷的、帶著萬古滄桑和鐵血殺伐的記憶碎片，卻如同頑固的寒冰，不斷試圖湧入、凍結他的意識。
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識流，以他瀕臨崩潰的魂核為戰場，瘋狂地衝突、撕咬、試圖吞噬對方。
痛苦。
無法言喻的痛苦。
比魂飛魄散更加可怕的……存在認知的崩壞。
就在這意識的亂流即將徹底吞噬他那點微弱的自我靈光時——
一點溫潤的涼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源，悄然在他意識核心亮起。
那涼意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它源自眉心，絲絲縷縷，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緩慢而堅定地流淌過他灼痛撕裂的魂核，所過之處，那狂暴衝突的意識亂流彷彿被某種更高位階的力量強行撫平、暫緩。
是那道沒入眉心的暗金流光！
它沒有意識，隻是一種純粹的本源力量，帶著柳詩窈獨有的冰冷守護氣息，卻又奇異地融合了一絲源自汙穢本源被淨化湮滅後產生的微弱生機。它如同最堅韌的絲線，牢牢錨定著蕭宸軒即將消散的自我意識核心，抵禦著內外雙重混亂的侵蝕。
在這股涼意的庇護下，蕭宸軒那點殘存的自我意識，如同暴風雨中搖曳的燭火，終於獲得了一絲喘息之機。他開始本能地、艱難地試圖收攏那些屬於“蕭宸軒”的記憶碎片，抗拒著那些冰冷陌生記憶的入侵。
這個過程緩慢而痛苦，如同用鈍刀一點點雕刻自己的靈魂。
外界震天的喊殺聲、骸骨摩擦的哢噠聲、結界破碎的轟鳴聲……這些聲音彷彿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緊迫感。
危險……
巨大的危險……
他模糊地意識到。不僅僅是靈魂的危機，還有……現實的傾覆。
他必須醒來！
必須做點什麼！
然而，靈魂的重創和意識的混亂，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困在這片意識的深淵。那點暗金流光提供的庇護十分有限，僅僅能讓他維持不滅，卻無法賦予他掙脫的力量。
就在他焦急卻無力之際——
嗡……
又一股力量，截然不同的力量，從外部……湧入了他的身體。
那力量浩瀚、沉重、帶著泥土的腥氣與山河的脈搏……是地脈龍氣！雖然已被汙穢嚴重汙染，變得駁雜不堪，充滿了暴戾與死寂，但其核心，依舊殘留著一絲屬於大梁國運的……本源之力！
這絲龍氣，並非主動灌注，而是被動的牽引！源頭，正是他身下這座與山河社稷圖緊密相連的玄玉石台，以及整個皇宮地下尚未被徹底汙染的地脈節點！在皇宮結界和“磐石龍禦陣”被催發到極致、瘋狂抽取地脈之力抗衡外界天災時，他這位昏迷的天子，因其身份和與社稷圖的特殊聯係，竟也被動地……分擔了一部分這狂暴的、被汙染的地脈龍氣！
“噗——！”昏迷中的蕭宸軒身軀猛地一顫，再次噴出一小口暗紅色的血，裡麵混雜著汙穢的黑絲。這被汙染的龍氣對他重傷的軀體而言，無異於毒藥，瘋狂侵蝕著他的經脈內臟！
但詭異的是，這股狂暴的、被汙染的龍氣湧入體內後，竟與他魂核中那縷暗金流光、與他正在艱難收攏的帝王意誌碎片……產生了某種意想不到的……激烈反應！
彷彿是烈火烹油！
暗金流光的冰冷守護之力瞬間被這外來的汙染龍氣刺激，自行激發，與之激烈對抗！而蕭宸軒那殘存的、屬於大梁天子的帝王意誌，更是在這“外敵”（汙染龍氣）的刺激下，本能地開始凝聚、反擊！
他的身體，成為了又一處微型的戰場！
“呃啊……”昏迷中的蕭宸軒發出痛苦的呻吟，眉頭緊緊蹙起，麵板下的灰黑紋路與一絲絲微弱的淡金光芒交替閃爍，身體時而冰冷如屍，時而滾燙如烙鐵。
這內外交困的極致痛苦，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了他意識深處的某個臨界點上！
哢嚓！
彷彿某種屏障被硬生生砸碎！
那些原本混亂衝突的記憶碎片，在這極致的痛苦刺激和帝王意誌本能的凝聚下，竟強行……發生了詭異的……融合！
不再是簡單的排斥或吞噬，而是一種更深入骨髓的……交織！
他看到了……不再是旁觀，而是親身站在烽火硝煙之中，手握的不是玉璽，而是冰冷的劍柄，赤色的發絲掠過眼前，胸腔中充斥著不是少年天子的憂懼，而是曆經萬載殺伐的冰冷與疲憊……
他感受到了……不再是江南煙雨的哀傷，而是戲台之上，萬眾矚目下，水袖翻飛間，喉嚨被割開的冰冷觸感與極致的不甘……
還有……更久遠的、破碎的……屬於“皇兄”的記憶碎片……模糊的宮牆，溫暖的掌心，以及……最終冰冷的背叛與分離……
“我是……蕭宸軒……”
“我也是……柳詩窈……”
“不……我是……誰……”
混亂的低語在他意識深處回蕩。屬於兩個人的記憶、情感、意誌碎片，在死亡的邊緣，在外力的壓迫下，以他那點被暗金流光錨定的自我意識為核心，開始了一種極其危險、不可逆的……強行嵌合！
這種嵌合遠非完美，充滿了裂痕與痛苦，如同將兩種不同顏色的琉璃強行熔鑄在一起，斑駁而脆弱。但帶來的，卻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畸形的……清醒！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眼眸中不再是空洞與死寂。
左眼，瞳孔深處，殘留著少年天子驚悸後的猩紅血絲，以及一絲新生的、被痛苦淬煉過的帝王厲色。
右眼，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萬載寒淵的……冰冷死寂，隱約倒映出破碎的赤色光影。
眉心那道暗金豎痕，微微發熱。
外界震耳欲聾的喊殺聲、骨骼破碎聲、結界哀鳴聲，瞬間變得清晰無比，如同潮水般湧入他的耳中。濃烈的血腥味和汙穢死氣充斥鼻腔。
他看到了禁閣外，透過破損的門窗，那如同潮水般洶湧衝擊結界的骸骨魔潮。看到了吳遠亮渾身浴血，如同磐石般擋在最前方，刀鋒捲刃，依舊死戰不退。看到了殘存的龍驤衛一個接一個倒在骸骨利爪之下，用生命拖延著結界崩潰的時間。
一幅末日景象。
而他的體內，被汙染的龍氣仍在肆虐，與暗金流光和他的意誌瘋狂衝突，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卻也帶來了一種詭異的、躁動的……力量感。
一種……毀滅的衝動，伴隨著那強行融合的冰冷記憶，在他意識中滋生。
殺戮……
毀滅……
這些肮臟的骸骨……
一個冰冷沙啞、帶著奇異雙重音色的聲音，從他乾裂的喉嚨裡，艱難地、一字一句地……擠了出來：
“吳……遠……亮……”
正死戰中的吳遠亮聞聲，猛地回頭，看到掙紮著想要坐起的蕭宸軒，看到他眼中那詭異交織的神采，先是一愣，隨即化為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擔憂：“陛下！您醒了？！彆動！您……”
“扶……朕……起來。”蕭宸軒（或者說，此刻意識混沌融合的存在）打斷了他，聲音雖弱，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威嚴。
吳遠亮下意識地衝過去，小心翼翼地將那具虛弱卻散發著危險氣息的身體攙扶起來。
蕭宸軒（？）借力站穩，身體微微搖晃，視線掃過禁閣外絕望的戰局，掃過那些瘋狂衝擊的骸骨，掃過天空汙濁的災雲和地麵噴湧黑氣的裂痕。
他緩緩抬起了顫抖的右手。
指尖，一絲微弱的、卻融合了淡金帝氣、暗金冰芒、以及一絲汙穢龍氣黑絲的……詭異能量，如同扭曲的電弧，艱難地……彙聚。
他眼中的掙紮與混亂一閃而逝，最終被一種冰冷的、近乎漠然的殺意所取代。
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宣告：
“這些……汙穢……”
“當……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