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07章 歸壹之門
黑暗。
並非虛無的黑暗，而是粘稠的、流動的、擁有生命和重量的黑暗。
吳遠亮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萬丈深海，又像是被吞入了某個巨大生物的胃囊。五感被極度壓縮，又彷彿被無限延伸，置身於一種極其詭異的感知狀態。他聽不到老刀和小栓的聲音，也感受不到背後嬰兒的重量，甚至連自己的身體是否存在都變得模糊。
唯有那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溫和卻不容抗拒的聲音，如同指引燈塔，在前方回蕩。
“進來吧……”
“被選中的……容器……與……見證者……”
“歸壹之刻……將至……”
“真相……就在……眼前……”
他無法思考，無法抗拒，隻能遵循著那聲音的指引，在這片純粹的、活著的黑暗中“前行”。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前方粘稠的黑暗忽然變得稀薄，一種朦朧的、灰白色的光芒逐漸滲透進來。
眼前的景象緩緩清晰。
他發現自己站在一個巨大無比的、無法用常識理解的空間之中。腳下並非是實質的地麵，而是一種不斷蠕動、流轉的灰白色能量流，如同一條寬闊的河流，無聲地奔湧向遠方。河流之中，隱約可見無數扭曲的麵孔和肢體沉浮，它們不再掙紮，而是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平靜，彷彿回歸了母體的胎兒。
空間的“天空”同樣沒有儘頭，是由更加濃鬱、不斷翻滾的死寂怨念能量構成，如同鉛灰色的厚重雲層，壓得人喘不過氣。而在那雲層深處，那棵半虛半實的巨樹投影的根須清晰可見，它們如同巨大的、灰綠色的血管網路，從上方垂落，深深紮入腳下的能量河流之中，緩緩汲取著，偶爾閃爍過一絲微弱的、掙紮般的綠意。
這裡，就是巢心內部？
吳遠亮猛地回頭，發現老刀和小栓就在身後不遠處，兩人眼神呆滯，臉上混合著極致的恐懼與一種被催眠般的茫然，顯然也完全被這內部的景象和那直接靈魂的聲音所震懾。背後的嬰兒依舊安穩地背負著，但眉心那暗紅的印記，在此刻卻亮得如同紅寶石，散發出與周圍環境同頻共振的脈動。
他的目光向前方望去。
灰白色能量河流的儘頭，空間的中心，並非他想象中更加恐怖的血**心，而是一個……相對平靜的區域。
那裡矗立著三座巨大無比的、非金非石、表麵布滿無數天然生成、複雜到令人頭暈目眩的符文的……方尖碑？
三座方尖碑呈三角形排列，碑體呈現出一種曆經無儘歲月的滄桑與古拙，它們的顏色是一種黯淡的、彷彿能吸收一切光線的灰黑。碑身上那些天然符文並非刻上去的，更像是某種規則力量的直接顯化，在不斷緩慢地流轉、生滅。
而三座方尖碑環繞的中心，是一個平靜的、如同鏡麵般的灰白色能量池。池水無聲蕩漾，倒映著上方鉛灰色的能量雲層和巨樹根須，深不見底，散發出萬物歸寂、一切源初的詭異氣息。
更讓人心神震撼的是，在那能量池的正上方，三座方尖碑碑尖交彙的虛空處，懸浮著一扇“門”。
一扇完全由光芒構成的、巨大無比的、不斷變幻形態的門！
它時而呈現出巨大的樹冠狀，由無數細密的翠綠與暗金光芒枝葉交織而成；時而又坍縮為一個不斷旋轉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漩渦；時而又拉伸成一道冰冷的、由無數蒼白骨手拚接而成的巨門；時而又化作一片沸騰的、由粘稠黑泥和哀嚎魂影構成的汙穢瀑布……
它的形態每時每刻都在劇烈變化，沒有任何一種形態能維持超過一息，彷彿世間所有矛盾、所有對立、所有本源的力量都在這裡衝突、交融、試圖爭奪這扇門的最終定義權！
門上散發出的氣息浩瀚無邊，古老蒼茫，超越了善惡，淩駕於生死，彷彿它是萬物起點，亦是萬物終點！
吳遠亮的靈魂在這扇門前劇烈顫抖，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感與敬畏感油然而生。他體內的血烙之契在此刻滾燙如烙鐵，與那扇門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卻又被其浩瀚的力量壓得幾乎熄滅。
他瞬間明悟。
這，就是那古老存在低語中的……
這，就是血烙紋資訊碎片中提及的……
這，就是一切矛盾的焦點，一切真相的核心——
歸壹之門！
那溫和的中性聲音，再次直接響徹他的靈魂深處，這一次，聲音的來源清晰可辨，正是來自那扇不斷變幻的“門”！
“看見了嗎……”
“這就是……‘門’……”
“一切的……答案……都在……門後……”
“亦是……一切的……終結……與……開端……”
聲音充滿了無儘的誘惑，彷彿在邀請他踏入其中，獲得終極的解脫與奧秘。
但與此同時，吳遠亮通過血烙之契，卻從那扇變幻莫測的門上，感知到了另外一些極其隱晦、卻被強行壓抑的“聲音”！
那是從樹冠狀形態中逸散出的、微弱卻悲憫的歎息，充滿了不甘的守護與漸深的疲憊……
那是從黑暗漩渦中泄露的、冰冷貪婪的吞噬意念，渴望著萬物終末……
那是從骨手之門中透出的、瘋狂執拗的禁錮之力，試圖鎖死一切變化……
那是從汙穢瀑布中濺射的、怨毒扭曲的汙染低語，嘶吼著毀滅與重生……
這扇“門”，根本就不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它是一個戰場！一個由多種截然不同、甚至彼此敵對的本源級力量相互衝突、相互製約、達到某種危險平衡的……囚籠？或者說……封印核心！
那溫和的中性聲音，或許隻是這複雜平衡所呈現出的、一種暫時的、虛假的表象！一旦踏入，恐怕瞬間就會被任何一種極端力量撕成碎片，或者被同化為其的一部分！
就在吳遠亮心中警鈴大作，下意識想要後退之時——
他背後的嬰兒，猛地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冰冷淡漠，也不是混沌空洞，那雙暗紅的眼眸中，燃燒著一種純粹到極致的、如同初生火焰般的……渴望！
對那扇“門”的渴望！
“哇——！”
他發出了一聲清脆卻充滿無形力量的啼哭！
這聲啼哭，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打破了此地脆弱的平衡！
嗡——！！！
整個巢心內部空間劇烈震動！腳下的能量河流奔騰加速，無數沉浮的麵孔發出無聲的哀嚎！上方的能量雲層瘋狂翻滾，巨樹根須劇烈搖曳，灑落下更多徒勞的綠光！
而那扇懸浮的“歸壹之門”，反應更是激烈到了極致！
它的形態變幻速度陡然提升了百倍！樹冠、漩渦、骨手、汙穢……各種形態瘋狂閃爍，彼此衝突湮滅，爆發出足以撕裂靈魂的能量亂流！那溫和的中性聲音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似乎再也無法維持平衡！
“容器……歸來……”
“融入……門扉……”
“補完……缺失……”
“達成……歸壹……”
不同的意念，從門內不同的力量中爆發出來，混亂地衝擊著吳遠亮的意識！它們的目標驚人一致——他背後的那個嬰兒！
嬰兒眉心的印記紅光大盛，如同一盞指引燈塔！他小小的身體自行懸浮起來，脫離吳遠亮的背負，朝著那扇混亂的“門”緩緩飄去！一種本能的、跨越了萬古的吸引之力，作用於他和門之間！
“不！”吳遠亮驚駭欲絕，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抓住嬰兒，卻被一股無形的、磅礴的力量狠狠彈開，整個人如同被高速奔跑的巨獸撞中，吐血倒飛出去，重重砸在蠕動的“地麵”上！
老刀和小栓被這突如其來的劇變驚醒，看到那嬰兒飛向那扇恐怖的門戶，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卻連動彈一根手指都做不到，隻能眼睜睜看著。
就在嬰兒即將投入那扇混亂之門的瞬間——
異變再起！
“孽障！安敢染指源初之門！”
一聲清冷憤怒的嬌叱，如同九天玄冰，驟然劃破了巢心內部粘稠的能量氛圍！
嗤啦——！
一道純淨、淩厲、蘊含著磅礴生機與斬斷萬物執念力量的青碧色刀光，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巢心空間的壁壘，如同天外飛仙，精準無比地斬向了那扇“歸壹之門”與嬰兒之間的無形吸引之力！
轟！！！
刀光與那無形之力猛烈碰撞，爆發出璀璨的光焰和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巢心空間彷彿都要被這一刀劈開！
能量亂流中，一道窈窕身影閃現而出。
青木聖女！
她此刻的狀態顯然並不好，絕美的容顏上蒼白無比，嘴角掛著未乾的血跡，手中的龍首木杖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通體翠綠、彷彿由最新鮮的樹葉凝聚而成的修長彎刀。她身上的青衣多處破損，顯然經曆過一場惡戰，但那雙冰冷的眼眸中，卻燃燒著不容置疑的決絕與守護之意。
她竟然一路追蹤至此，甚至強行撕裂了巢心的壁壘！
“青木遺族！又是你！”那扇混亂之門中，代表黑暗漩渦的吞噬意念發出憤怒的咆哮，“妄圖阻撓歸壹大業！當誅！”
代表汙穢瀑布的怨毒低語也隨之尖嘯：“阻止祂……阻止祂回歸……殺了她！”
恐怖的攻擊瞬間從門內爆發，一道粘稠的黑泥洪流和一隻蒼白骨手巨爪同時凝聚，攜帶著毀滅性的力量，轟向青木聖女！
青木聖女臉色冰寒，毫不畏懼，手中青葉彎刀舞動，化作漫天青色刀輪，死死擋住兩道恐怖攻擊，能量碰撞的爆炸聲不絕於耳！她以一敵二，竟然暫時不落下風，但明顯極為吃力，身形在不斷後退。
“凡人！”她急促的聲音在吳遠亮腦海中響起，“阻止那‘苗’接觸門扉！否則一切皆休！祂若歸壹，萬物湮滅！”
吳遠亮掙紮著爬起，看著懸浮在半空、依舊緩慢卻堅定飄向混亂之門的嬰兒，又看了看正在與門內恐怖力量激戰的青木聖女，嘴角泛起一絲苦澀。
阻止？他拿什麼阻止？在這等層麵的力量麵前，他連螻蟻都不如！
但就在他絕望之際，體內那縷血烙之契再次滾燙起來，並且與腳下巢心的能量河流、與那三座古老的方尖碑，產生了一種微妙的聯係！
一個瘋狂念頭瞬間劃過他的腦海！
血烙紋……先民竊取巢穴與樹靈之力……方尖碑……平衡……
或許……或許不需要直接對抗那扇門或者嬰兒，而是……
他猛地看向那三座維持著三角陣型、不斷散發古老符文穩定空間的方尖碑！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三座方尖碑底部，與灰白色能量池連線的地方。在那裡，他通過血烙之契，感知到了三個極其細微的、與周圍能量流格格不入的……“滯澀點”！就像是精密齒輪中卡入了沙粒，雖然微小，卻影響了整體的流暢！
那是……能量迴圈的節點？也是……最脆弱的地方？
如果……如果能乾擾甚至破壞這三個節點，是否會影響到那扇門的力量平衡？甚至……可能暫時“關閉”或者“扭曲”那扇門？
這個念頭極其冒險，一旦失敗，可能立刻引來門內力量的反噬，死無葬身之地。甚至可能造成更可怕的後果。
但此刻，他已彆無選擇！
“老刀！小栓！”吳遠亮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在劇烈的能量爆炸聲中微不可聞，“攻擊那三座碑的底部！用儘全力！”
他不知道兩人能否聽見，能否理解，能否做到。他隻能賭一把！
與此同時，他調動起體內最後所有的玄氣，甚至不惜燃燒本就沉重的傷勢，將全部力量，連同那縷血烙之契的感應，瘋狂灌注入手手中的鐵槍！
鐵槍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決絕的玄黃光芒，雖然在那扇門和青木聖女等人的力量麵前依舊渺小，卻凝聚了他所有的意誌與力量！
他怒吼著，如同撲火的飛蛾，將鐵槍狠狠擲向其中一座方尖碑底部的那個“滯澀點”！
幾乎在他出手的同一瞬間，或許是聽到了他的呼喊，或許是絕境下的本能反應，老刀和小栓也發出了絕望的嘶吼，掙紮著舉起手中的斷刀和撿來的枯骨，拚儘最後一絲力氣，分彆砸向另外兩座方尖碑的底部！
三道微弱卻凝聚了三人最後意誌與力量的光芒，幾乎同時，擊中了三座古老方尖碑的能量節點！
轟隆隆隆——！！！
整個巢心空間，猛地一滯！
時間與空間彷彿在這一刻陷入了徹底的混亂！
三座方尖碑劇烈震動，碑身上流轉的符文瞬間變得混亂不堪，明滅不定！它們所維持的三角平衡力場，出現了刹那間的扭曲和中斷！
那扇懸浮的、形態瘋狂變幻的“歸壹之門”，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巨人，所有變幻的形態猛地凝固、坍縮，最終竟然化作了一個極不穩定的、不斷在虛實之間閃爍的、模糊不清的光斑！
門內傳出的各種意念咆哮和攻擊戛然而止！
那作用於嬰兒身上的強大吸力，也瞬間消失！
嬰兒懸浮在半空，停止了飄向門的動作，歪著頭，暗紅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種……茫然不解的神情。
正在激戰的青木聖女和門內爆發出的兩道攻擊也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能量失控，猛地炸開，將她震得再次吐血飛退，但她也趁機穩住了身形，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的驚詫，看向下方如同螻蟻般卻造成了驚人影響的吳遠亮三人。
死寂。
短暫的、極致的死寂籠罩了巢心。
所有人都被這意外的變化驚呆了。
然而，這平衡的破壞，帶來的並非解脫，而是……更大的恐怖！
那縮成不穩定光斑的“門”後，傳來了更加令人靈魂戰栗的……咀嚼聲、撕扯聲、以及億萬個聲音混合在一起的、滿足卻又饑餓的……歎息？
彷彿門後的什麼東西，因為這短暫的乾擾，而……蘇醒了一絲？
緊接著，那不穩定光斑猛地膨脹！
一股無法形容的、超越了所有認知的、純粹到極致的“虛無”與“吞噬”之力，如同無形的潮水，從光斑中洶湧而出！
這不是攻擊，而是……同化！是抹除！是將一切存在，都拉入永恒的“歸壹”！
首當其衝的，就是離得最近的老刀和小栓！
兩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身體就如同陽光下的冰雪，從邊緣開始迅速消散、分解、化為最原始的能量粒子，被那無形的潮水吞沒，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不——！”吳遠亮目眥欲裂，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兩名最後的手下瞬間湮滅！
那無形的歸壹之力，繼續向他湧來！
死亡，前所未有的清晰！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那懸浮的嬰兒，似乎被這極致的“虛無”力量所刺激，眉心的暗紅印記瘋狂閃爍，發出一聲尖銳得不似人聲的啼嘯！
他小小的身體猛地爆開一團混沌的能量，暗金神性餘燼與暗紅汙穢本源強行融合，化作一個微型的、旋轉的混沌漩渦，竟暫時擋住了湧向吳遠亮的那股歸壹之力！
兩股力量劇烈衝突、湮滅！
而嬰兒也因為這一次爆發，氣息瞬間萎靡下去，眼眸中的光芒黯淡，再次陷入昏迷，朝著下方灰白色的能量池墜落。
“就是現在！”
青木聖女強壓下傷勢，眼中精光一閃，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會！
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青葉彎刀之上，彎刀瞬間爆發出璀璨到極致的青芒，彷彿凝聚了她全部的生命與意誌！
“封！”
她嬌叱一聲，人刀合一，化作一道橫貫空間的青色長虹，並非斬向那歸壹之門，也不是斬向嬰兒，而是斬向了那三座因為節點受創、符文混亂的方尖碑！
她要強行修複並激發這三座古老碑體最大的力量，暫時加固這處封印！
青色長虹掠過三座方尖碑，所過之處，那些混亂的符文被強行撫平、重塑，暫時恢複了流轉！一道更加厚重的、混合了青木之力與方尖碑古老符文的三重光障，驟然出現在那不穩定光斑之前，艱難地阻擋著那洶湧而出的歸壹之力！
做完這一切，青木聖女的身影從刀光中跌落，氣息萎靡到了極點，幾乎無法維持懸浮。
她也顧不上其他，玉手一揚，一道青藤虛影射出，捲住那正墜向能量池的嬰兒，將其拉回懷中。
她看了一眼下方因為耗儘力量且傷勢過重而陷入半昏迷的吳遠亮，又看了一眼那被暫時阻擋、卻依舊不斷衝擊著三重光障的歸壹之力，冰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決斷。
“此地不可久留！走！”
她強行提起最後一絲力量，裹住嬰兒和吳遠亮，化作一道黯淡的青光，朝著來時被她撕裂、此刻正在緩緩癒合的巢心壁壘縫隙，急遁而去！
在他們身後，那三重光障在歸壹之力的瘋狂衝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碎裂聲！
那不穩定光斑後，彷彿傳來一聲憤怒而不甘的……低沉咆哮……
整個巢心，再次陷入劇烈的震蕩與混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