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207章 巢心低語
劫後餘生的死寂,比喧囂更能扼殺人的神經。
避煞所內,乳白色的光障艱難地支撐著,將外麵瘋狂衝擊、無聲咆哮的徘影狂潮阻隔在外。光芒雖比之前黯淡了許多,翠綠電芒也已消失,卻依舊頑強,彷彿在最後關頭被注入了一絲不屈的韌性。
老刀和小栓癱軟在地,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眼神渙散,尚未從剛才那瀕臨毀滅的極致恐懼中回過神來。隻差一瞬,隻差那麼一瞬,他們就將被外麵那無窮無儘的恐怖徹底吞噬。
吳遠亮拄著鐵槍,獨眼中血絲密佈,死死盯著擔架上再次陷入沉睡的嬰兒。那稚嫩的麵容此刻在他眼中,卻比深淵更令人心悸。那個古老、冰冷、視萬物為螻蟻的存在,借用這嬰孩之軀,輕描淡寫間便幾乎抽乾了避煞所積攢的力量,言出法隨定格時空,最後又留下
enigmatic
的話語後飄然“離去”。
“……暫藉此軀……平息源血躁動……重衡枷鎖……”
“……血烙之契……暫留汝身……”
“……通往‘巢心’之徑……即將開啟……”
“……欲求生路……或求真相……隨汝……”
每一句話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真相?生路?那古老存在似乎給了他一個選擇,但這選擇背後,無疑是萬丈深淵。
他緩緩閉上獨眼,努力感知著體內那縷與避煞石、與石屋血烙紋相連的微弱契印。的確還在,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晰了一點,彷彿經過剛才那番狂暴的抽取與壓製後,反而被錘煉得更加堅韌。通過這縷契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避煞石能量的枯竭與不穩,光障每一次抵擋外部衝擊都會劇烈搖曳,彷彿隨時都會徹底崩散。
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就在這時,腳下的大地,再次傳來那種低沉而磅礴的嗡鳴。不同於之前被嬰兒引動時的劇烈爆發,這次的嗡鳴更加深沉、更加綿長,彷彿來自峽穀最深處的心臟跳動,帶著一種古老的韻律,一聲接著一聲,越來越清晰。
嗡——嗡——
隨著這嗡鳴聲,整個無聲峽似乎都“活”了過來。兩側無邊無際的、由灰白色“菌毯”構成的蠕動洞壁,起伏的幅度明顯加大,上麵鑲嵌的那些痛苦麵孔和扭曲肢體輪廓,似乎也更加清晰,彷彿在掙紮著想要脫離束縛。空氣中彌漫的那種死寂、怨唸的能量變得更加濃鬱粘稠,甚至開始主動侵蝕避煞所的光障,發出令人牙酸的腐蝕聲。
更讓人不安的是,那嗡鳴聲似乎並非單純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某種極其微弱、卻直抵靈魂深處的……呼喚?或者說……引誘?
那是一種混亂的低語,模糊不清,斷斷續續,彷彿億萬個聲音在耳邊呢喃,聽不真切具體內容,卻能勾起人心底最原始的恐懼、貪婪、渴望與迷茫。它似乎在許諾著力量,訴說著真相,低吟著永恒,又像是在哀嚎著痛苦,詛咒著存在,散發著最深的絕望。
這低語無孔不入,即便有光障和血烙契印的微弱保護,依舊絲絲縷縷地滲透進來,撩撥著三人本就緊繃到極致的神經。
“呃……什麼聲音……”小栓痛苦地捂住耳朵,在地上蜷縮起來,“頭……頭好痛……好像有很多人在跟我說話……”
老刀情況稍好,但也是麵色慘白,緊咬著牙關,額頭青筋暴起,顯然也在竭力抵抗這詭異的低語侵蝕。“將軍……這鬼地方……越來越邪門了!”
吳遠亮的情況最為奇特。那低語同樣在他腦海中回蕩,引發種種負麵情緒和幻聽,但他體內那縷血烙之契,卻在此刻微微發燙,產生了一種奇異的濾過效應。那億萬的混亂低語依舊嘈雜,卻似乎有少數幾個極其微弱、與眾不同的“聲音”,透過血烙契印的過濾,變得稍微清晰了一點點。
他聽到的不再是純粹的瘋狂囈語,而是夾雜著一些……似乎有意義的碎片?
“……來……歸來……”
“……源頭……就在……下方……”
“……解脫……唯有……融合……”
“……力量……無儘的……力量……”
“……看見……真相……看見……虛妄……”
“……聖樹……謊言……巢心……真實……”
“……枷鎖……必須……打破……”
這些碎片化的詞語,充滿了誘惑與陷阱,卻又隱隱指向某個共同的方向——峽穀的最深處,那嗡鳴與低語的源頭,“巢心”!
吳遠亮猛地睜開獨眼,看向避煞所之外。那低沉有力的嗡鳴聲,正是從下方更深沉的黑暗中傳來。隨著每一次嗡鳴,那裡的黑暗似乎就變得濃鬱一分,蠕動更加劇烈,彷彿真的有一張巨大的口,在呼吸,在等待。
“巢心之徑……即將開啟……”他喃喃自語,
repea
the
words
of
the
ancient
presence.
難道這越來越清晰的嗡鳴和低語,就是路徑開啟的征兆?
是那古老存在離開前的手段?還是這“噬骸之巢”本身執行的某種規律?
無論是什麼,他們都被推到了命運的岔路口。
留在避煞所,隨著能量耗儘,光障破碎,必死無疑,甚至可能在低語侵蝕下變成徘影的一部分。
順著低語的指引,前往那恐怖的“巢心”,或許是死路一條,但也或許……真的有一線虛無縹緲的生機?甚至能觸及到那些被隱藏的、關於聖樹、關於嬰兒、關於這個世界本質的……真相?
吳遠亮的目光掃過幾乎崩潰的小栓和苦苦支撐的老刀,最後再次落在那嬰兒身上。
他沒有選擇。
“起來!”吳遠亮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他將最後一點恢複的玄氣注入聲音,如同悶雷炸響在兩人耳邊。
老刀和小栓一個激靈,茫然地看向他。
“避煞石撐不了多久了。”吳遠亮指著頂部光芒越發黯淡的寶石,“留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
“那……那能去哪?”小栓絕望地問,眼神不由自主地飄向外麵那些瘋狂的徘影。
吳遠亮抬起手指,指向腳下,指向那低沉嗡鳴和詭異低語傳來的方向,峽穀最深沉的黑暗之處。
“去下麵。”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去那個所謂的‘巢心’。”
“什麼?!”老刀和小栓同時失聲,臉上血色儘褪。
“去那裡?!將軍!那是送死啊!下麵……下麵肯定是更恐怖的東西!”小栓幾乎要哭出來。
“留在上麵,百分之百會死。下去,或許百分之九十九會死,但還有百分之一的機會能活。”吳遠亮獨眼中閃爍著瘋狂而理性的光芒,“而且,你們沒聽到嗎?那聲音……它在引誘我們下去。如果它隻想我們死,何必多此一舉?”
他頓了頓,感受著腦海中那些被過濾後的碎片低語:“那裡有東西在等著我們……或許是陷阱,但也可能是……答案。”
老刀看著吳遠亮決絕的眼神,又看了看外麵越來越暗淡的光障,猛地一咬牙:“媽的!橫豎都是死!老子寧願死個明白!將軍,我跟你去!”
小栓看著兩人,身體抖得如同篩糠,最終也絕望地點了點頭。
吳遠亮不再廢話,走到擔架旁,小心翼翼地將嬰兒再次背負在自己身後,用撕扯下的布條緊緊捆牢。觸碰到嬰兒身體的瞬間,他彷彿能感覺到那小小身軀深處,有一股更加深沉的力量在與下方的嗡鳴隱隱共鳴。
他最後看了一眼這座幾乎被抽乾力量的避煞所,看了一眼牆壁上那些黯淡的血烙紋。
然後,他深吸一口氣,將心神與那血烙契印連線,嘗試著去感知、去引導避煞石最後的力量。這是一個極其冒險的舉動,一旦控製不好,可能瞬間就會導致光障徹底崩潰。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過程雖然艱澀,卻並非完全無法做到。那血烙契印彷彿天生就擁有對這部分力量的微弱許可權。他集中全部意誌,小心翼翼地牽引著。
嗡……
避煞所麵向峽穀下方方向的光障,發出一陣漣漪般的波動,隨後,如同拉開的幕布般,緩緩開啟了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缺口!
“走!”吳遠亮低吼一聲,率先衝了出去!
老刀和小栓緊隨其後!
就在三人衝出避煞所的瞬間——
“吼——!!!”
外麵無數被阻擋的徘影發出了極致狂喜與貪婪的無聲咆哮,如同決堤的洪流,從四麵八方朝著那個缺口瘋狂湧來!更要命的是,失去了避煞所的全麵庇護,那來自巢心深處的、混亂而誘人的低語瞬間放大了十倍、百倍,如同無數根冰冷的針,狠狠刺入三人的腦海!
“啊——!”小栓抱頭慘叫,眼神瞬間變得混亂。
老刀也是悶哼一聲,身體搖晃,臉上掙紮之色畢露。
吳遠亮同樣頭痛欲裂,但他死死咬著舌尖,依靠著血烙契印帶來的一絲清明,怒吼道:“彆聽!跟著我!向下衝!”
他揮舞著鐵槍,黯淡的玄黃光芒爆發,將最先撲來的幾隻徘影掃開,然後頭也不回地朝著那低沉嗡鳴傳來的方向,沿著陡峭崎嶇、布滿蠕動菌毯的“路徑”,瘋狂向下衝去!
老刀拉扯著幾乎失控的小栓,拚命跟上。
這是一場在噩夢深處的亡命奔逃。
腳下是柔軟粘膩、彷彿活物般蠕動的“地麵”,不時有蒼白浮腫的手臂或扭曲的麵孔從中探出,試圖抓住他們的腳踝。兩側是無窮無儘、翻滾蠕動的灰白色洞壁,上麵無數幽藍的光點(徘影的本體)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食人魚,彙聚成一道道恐怖的洪流,緊追不捨,發出無聲卻衝擊靈魂的尖嘯。
而最致命的,是那無孔不入的巢心低語。它瘋狂地鑽入腦海,放大著每一個人內心的恐懼、**、執念和痛苦,製造出種種逼真的幻覺。小栓不時對著空處哭喊或傻笑,老刀也多次對著追兵發出毫無意義的怒吼,步伐踉蹌。吳遠亮依靠血烙契印和強大的意誌力勉強保持清醒,但腦海中也不斷浮現出戰場慘狀、兄弟慘死、還有那嬰兒詭異的臉龐,誘惑著他放棄抵抗,融入這片永恒的死寂。
背後的嬰兒依舊沉睡,但他眉心的印記卻開始微微發燙,彷彿一個指南針,越是向下,那燙熱感就越是明顯,甚至開始主動吸收周圍彌漫的巢穴死寂能量,讓吳遠亮背負的他周圍形成一個微弱的能量真空地帶,稍稍減輕了一點壓力。
這詭異的狀況讓吳遠亮心中警鈴大作,卻也無暇深思。
不知向下奔逃了多久,彷彿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三人的體力、玄氣、精神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身後的徘影越聚越多,如同灰色的死亡潮汐,緊咬不放。
突然!
前方的“路徑”驟然變得開闊!不再是狹窄的陡坡,而是一個巨大無比的、如同地下巨廳般的空間入口!
而那低沉有力的嗡鳴聲和混亂誘人的低語,正是從這巨廳的最中心傳來!聲音在這裡已經強大到如同實質,震得人氣血翻騰,靈魂戰栗!
吳遠亮猛地停下腳步,獨眼震驚地望向前方。
老刀和小栓也停下,呆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連身後的死亡威脅似乎都暫時忘記了。
這是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間。
空間的中心,是一個巨大無比的、緩緩搏動著的、由無數扭曲肢體、痛苦麵孔、破碎靈魂和灰白色菌毯物質構成的……巨大肉瘤?或者說……心臟?
它如同這座巢穴的核心,每一次緩慢的搏動,都引動著整個空間的蠕動,發出那低沉恐怖的嗡鳴。磅礴無儘的死寂、怨念能量如同血液般在其中流轉,散發出令人絕望的氣息。
這就是……巢心?!
而在那巨大巢心的正上方,虛空之中,竟然懸浮著一棵巨大無比的、半虛半實的古樹投影!
那古樹的根須,深深地紮入下方的巢心之中,似乎在汲取著養分,又像是在輸送著什麼。樹乾的部分凝實一些,呈現出一種被侵蝕的、灰綠交織的顏色,而樹冠部分則更加虛幻,延伸入上方無法看透的黑暗裡,偶爾灑落下極其微弱的、帶著淨化和生機氣息的光點,但這些光點尚未落下,就被巢心散發出的死寂怨念能量迅速中和、吞噬。
這棵樹,與壁畫上所刻的“祖靈之樹”以及枯林中心的“聖樹心核”投影,極其相似!但它顯然狀態更加詭異,處於一種與巢心深度糾纏、半融合半對抗的狀態!
更讓人心驚的是,在巢心與巨樹根須交織的最核心區域,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如同漩渦般的黑暗入口,裡麵散發著更加古老、更加原始、也更加危險的氣息!那誘惑的低語和呼喚,最終極的源頭,似乎就來自那個黑暗入口之後!
“……源血之秘……終末之窟……”吳遠亮腦海中瞬間閃過血烙紋資訊中的詞語。
就在他們被這駭人景象震撼得無以複加之時——
身後,那無窮無儘的徘影洪流已經追至!
前有巢心攔路,後有死影追兵!
絕境!真正的十死無生之局!
然而,就在徘影洪流即將吞沒三人的瞬間——
那懸浮的、半虛半實的巨樹投影,似乎因為他們的到來,或者說因為他們背後那個嬰兒的存在,產生了某種反應。
它那紮入巢心的根須,微微亮起了一絲微弱的翠綠光芒。
同時,下方搏動的巢心,也猛地一滯!
嗡鳴聲戛然而止。
那混亂的低語也瞬間消失。
所有的徘影,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全部凝固在了原地,保持著撲擊的姿勢,眼中的幽藍光芒充滿了疑惑與……敬畏?它們齊刷刷地“望”向了巢心的方向。
吳遠亮三人驚疑不定,緊張地看向巢心。
隻見那巨大的、由無數痛苦麵孔構成的巢心表麵,一陣劇烈的蠕動,那些麵孔扭曲著、擠壓著,最終,在正對著他們的方向,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之中,不是血肉,而是深邃的、旋轉的黑暗。
一股更加精純、更加古老、混合了無儘生機與死寂、彷彿萬物本源的氣息,從那道縫隙中彌漫出來。
同時,一個溫和的、中性的、卻帶著無法抗拒威嚴的聲音,直接在他們三人的靈魂深處響起,取代了之前所有的混亂低語:
“進來吧……”
“被選中的……容器……與……見證者……”
“歸壹之刻……將至……”
“真相……就在……眼前……”
這聲音平靜無比,卻帶著比之前所有瘋狂嘶吼和誘惑低語更加可怕的力量,因為它直接作用於靈魂最深處,讓人生不出絲毫反抗的念頭。
吳遠亮看著那巢心表麵裂開的、如同巨口般的黑暗縫隙,又感受了一下背後嬰兒那愈發滾燙的眉心印記。
他知道,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氣,獨眼中閃過最後一絲掙紮,隨即化為徹底的堅定。
他邁開腳步,背負著沉睡的嬰兒,一步一步,向著那巢心裂開的黑暗縫隙走去。
老刀和小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儘的恐懼,但最終,也隻能咬著牙,踉蹌地跟上。
他們的身影,緩緩沒入了那無儘的黑暗之中。
裂縫,在他們身後,緩緩閉合。
將所有的光線、聲音、以及最後的希望,都徹底隔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