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324章 幽曇現世 宮闕驚變
蕭煜被玄鐵鎖鏈縛住雙手，押上囚車時，落雁關的將士們目眥欲裂，石悍虎目含淚，幾乎要咬碎鋼牙。蕭煜卻隻是回頭，深深望了一眼那緊閉的帥帳，目光彷彿要穿透帳簾，看到裡麵那個讓他魂牽夢縈、亦讓他身陷囹圄的人。
“走！”高鋒一聲厲喝，囚車轆轆啟動，在數百禁軍的嚴密看守下，駛離了這座剛剛經曆血火洗禮的邊關雄城，向著南方那座波譎雲詭的帝都而去。
車輪每向前滾動一寸，蕭煜與瓔珞之間的距離，便彷彿被拉長了一丈。前路是龍潭虎穴，是君心難測，是早已布好的天羅地網。而他，傷痕未愈，內力耗損，如同被拔去利齒尖爪的困獸。
囚車並不舒適，顛簸在崎嶇的官道上，每一次震動都牽扯著蕭煜肩胛和體內的傷勢。玄鐵鎖鏈冰冷沉重，禁錮著他的手腕，也彷彿禁錮著他曾縱橫北境的自由。他閉目靠在粗糙的木欄上，麵色因失血與傷痛而蒼白，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青影，薄唇緊抿，看不出絲毫情緒。
唯有偶爾掠過官道旁熟悉景色的眼神，會泄露一絲幾不可察的銳利與沉痛。這裡曾是他率軍馳騁、護衛疆土的地方，如今卻成了他的囚途。
高鋒騎馬行在囚車旁，眼神時不時掃過蕭煜，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與戒備，甚至有一絲隱秘的快意。這位昔日需要他仰望的靖淵侯，如今不過是階下之囚。
“侯爺，”崔明遠驅馬靠近了些，聲音壓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此番回京，蘇首輔與皇後娘娘……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您……可想好了應對之策？”
蕭煜眼皮都未抬，聲音平淡無波：“蕭某行事，但求問心無愧。至於他人如何，非我能左右。”
崔明遠歎了口氣，不再多言。他心中那桿秤，自落雁關那詭異鏡片顯現異象後，便已傾斜。隻是如今朝局，蘇文瀚一手遮天，陛下又……他崔明遠人微言輕，又能如何？隻盼此番回京，能有機會將邊關實情與心中疑慮，上達天聽。
隊伍沉默前行，氣氛壓抑。然而，就在離開落雁關第三日的黃昏，於一處驛館歇腳時，一直閉目調息的蕭煜，懷中那枚小小的菱花鏡碎片，竟毫無征兆地傳來一陣極其微弱的、帶著清涼氣息的悸動！
那感覺轉瞬即逝，卻讓蕭煜猛地睜開了眼睛！這悸動……不似以往瓔珞催動時的溫熱，也不同於心魔衝擊時的灼燙，反而帶著一種……來自極寒之地的、純淨的生命氣息！
是玄七？！他們找到“彼岸幽曇”了？！而且，似乎成功采摘，並試圖通過這產生共鳴的鏡片傳遞訊號？
一絲微不可察的亮光自蕭煜眼底劃過。希望，如同暗夜中的螢火，雖微弱，卻真實存在。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了一下坐姿，將懷中鏡片更貼緊心口，試圖捕捉那可能再次傳來的訊息。同時，他必須儘快將這個訊息，傳遞給遠在落雁關的瓔珞。隻有她，才能完全解讀這鏡片的奧秘，才能利用那傳說中的異花，進行下一步。
然而，身陷囚籠，通訊斷絕，他該如何將訊息傳遞出去？
……
落雁關，帥帳。
自蕭煜被帶走後，這裡便陷入了一種死寂般的壓抑。瓔珞被變相軟禁，帳外守衛森嚴，美其名曰“保護”，實則監視。
瓔珞靠坐在榻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比之前清明瞭許多。魂魄歸體帶來的劇烈頭痛與情緒震蕩已稍稍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甸甸的責任感與緊迫感。
姐姐用生命換來的訊息，蕭煜以自身為質換來的時間，她絕不能浪費。
她手中緊握著那枚最大的菱花鏡碎片，指尖一遍遍撫過那些冰冷而繁複的裂紋。鏡片中殘留的、屬於青木的悲憫力量，屬於蕭煜的剛猛血氣，屬於星輝的清冷餘韻，以及她自身那絲產生異變的生機之力，依舊在極其緩慢地流轉、融合。
她嘗試著，再次將心神沉入鏡中。這一次，不再是盲目地探索或強行溝通，而是有意識地引導著這些力量，去觸碰、去感知鏡片深處那與鏡影世界若有若無的聯係。
漸漸地，一些比之前更為清晰、卻依舊殘缺的畫麵，斷斷續續地浮現在她腦海——
不再是那片死寂的灰色“鏡隙”，而是那個被淡淡三色微光守護的狹小空間。嬰兒依舊沉睡著，眉心那由青木心頭血構築的封印，光芒似乎比之前穩定了些許，但屏障之外，蝕靈迷霧的翻湧卻並未停止，反而隱隱傳來一種……焦躁與等待的氣息？彷彿在積蓄力量，準備著下一次更猛烈的衝擊。
她還“看”到了一些新的碎片：一座恢宏卻陰森的、完全由黑色巨石壘成的古老祭壇，祭壇周圍矗立著九根刻滿詭異符文的石柱。祭壇中央，有一個凹槽，其形狀……竟隱隱與嬰兒的身形輪廓相似！
這就是黑蠱部與蘇文瀚想要進行的儀式？以帝星血脈為“鑰匙”，啟動這座祭壇？這祭壇又在何處？
線索依舊模糊，但方向似乎明確了一些。
就在瓔珞全神貫注於鏡中世界時，她並未察覺到，帥帳角落的陰影裡，一道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身影，正悄無聲息地注視著她，以及她手中那散發著微弱流光的鏡片。那是高鋒留下的暗衛，奉命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
京城，皇宮，鳳儀宮。
慕容皇後斜倚在鋪著柔軟白虎皮的貴妃榻上，指尖漫不經心地撥弄著一串東海珍珠項鏈，珠光映照著她保養得宜、卻難掩眼底一絲戾氣的麵容。
一名心腹宮女正低聲稟報著：“……娘娘，崔尚書傳回訊息，已順利‘請動’靖淵侯回京，不日便將抵達。那夏侯瓔珞，則依娘娘吩咐，暫留落雁關‘養病’。”
慕容皇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做得不錯。本宮那好舅舅呢？他可還滿意？”
宮女忙道：“首輔大人已安排妥當，隻待靖淵侯入京……便可按計劃行事。隻是……首輔大人讓奴婢提醒娘娘，北狄那邊，似乎對上次合作的結果不甚滿意，左賢王派人傳來口信，催促我們儘快履行‘另一半’承諾。”
慕容皇後眼中閃過一絲不耐與厭惡：“貪得無厭的蠻子！告訴他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隻要祭壇所需‘鑰匙’到位，他們想要的，自然少不了。”
她頓了頓，放下珍珠項鏈，坐直身體，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對了，慈寧宮和靜慧那老尼姑留下的那些東西，清理得如何了？尤其是……與那麵鏡子相關的。”
宮女回道：“娘娘放心，所有明麵上的物件都已處理乾淨。隻是……據說靜慧太妃入宮前，曾在城外‘水月庵’帶發修行過一段時日，那裡或許還有些首尾未曾料理。”
“水月庵？”慕容皇後美眸微眯，“派人去，仔細地、徹底地‘清理’一遍，任何可能與前朝、與那鏡子有關的蛛絲馬跡，都不準留下！”
“是！”
宮女領命退下。慕容皇後重新靠回軟榻，看著殿內奢華的陳設，眼中卻並無多少喜色，反而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霾。蕭煜雖已被擒，但那夏侯瓔珞和那麵詭異的鏡子，始終是她心頭的一根刺。還有那個孩子……必須儘快找到！
……
北狄，葬雪峰。
這裡終年積雪，寒風如刀，空氣稀薄得令人窒息。陡峭的冰壁上，幾個渺小的黑點正在艱難攀爬，正是奉命前來尋找“彼岸幽曇”的玄七與其麾下精銳。
他們已經在這酷寒絕地搜尋了數日，付出了折損兩人的代價，卻依舊一無所獲。饒是玄七這等心誌堅毅之輩，也不禁感到一絲絕望。
“頭兒，這鬼地方，真的會有那勞什子幽曇花嗎？”一名嘴唇凍得發紫的隊員，喘著粗氣問道。
玄七抹了把臉上的冰碴，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沉聲道：“侯爺之命，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須儘力一試。仔細找，注意冰縫和背風的冰窟！”
就在眾人幾乎要放棄，準備下撤休整之時，一名眼尖的隊員突然指著下方一處被巨大冰棱遮擋的、極其隱蔽的冰窟入口喊道：“頭兒！你看那裡！”
玄七精神一振，立刻率人小心翼翼地下滑，撥開垂落的冰棱。冰窟入口狹窄，僅容一人通過，內部卻彆有洞天，竟是一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冰晶洞穴！洞穴中央，有一眼散發著氤氳寒氣的泉眼，而在泉眼旁邊，一株奇異的植物正靜靜生長。
那植物通體晶瑩如冰雕，唯有頂端托著一枚含苞待放的花蕾，花蕾呈現出一種極其純淨、彷彿凝聚了月華與星輝的幽藍色澤！
正是彼岸幽曇！
而且，看那花蕾飽滿的程度，似乎……即將開放！
“找到了！”眾人欣喜若狂！
然而，就在他們靠近的刹那，冰窟深處，猛地傳來一聲低沉而充滿威脅的嘶吼！陰影中，赫然浮現出兩雙碧綠色的、充滿野性的眼睛！是守護異花的雪域凶獸——雙頭冰原狼！
玄七臉色一變，立刻打了個手勢，眾人迅速結陣，兵刃出鞘，與那兩隻體型碩大、獠牙鋒利的凶獸對峙起來。
奪取幽曇，最後一關，便是這嗜血的守護者！
……
落雁關，帥帳。
瓔珞持續嘗試與鏡片溝通，精神力的巨大消耗讓她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就在她感到一陣陣眩暈，準備暫且休息時，掌心的鏡片忽然再次傳來一陣清晰的悸動！
這一次，不再是關於鏡影世界的畫麵，而是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蕭煜獨特氣息的意念波動，如同投入湖麵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漾開圈圈漣漪！
那意念極其模糊，斷斷續續，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幾個關鍵的資訊碎片——“幽曇……已現……北……等……”
是蕭煜！他在囚途中，竟不知用什麼方法，傳遞來了訊息！彼岸幽曇已經現世！在北方！（是指葬雪峰？）他在等待！
瓔珞的心臟猛地狂跳起來！希望如同破曉的曙光，瞬間照亮了她陰霾重重的心田！幽曇找到，意味著“九死還魂”禁術所需的最後一塊拚圖可能即將補齊！意味著救回那孩子、挫敗蘇文瀚和黑蠱部陰謀的可能性大大增加！
她必須立刻行動！必須想辦法接應玄七，拿到幽曇！必須儘快徹底參透這菱花鏡的奧秘，找到穩定連線鏡影世界、救出那孩子的方法！
然而，帳外是看守的禁軍，關內局勢微妙，石悍雖掌兵符，但一舉一動恐怕也都在監視之下。她該如何將訊息傳出去？如何與玄七取得聯係？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掌心的鏡片上。這麵因他們三人（她、蕭煜、青木）之力而產生異變的鏡子，是否還能創造更多的奇跡？
她深吸一口氣，凝聚起剛剛恢複少許的精神力，嘗試著將一股強烈的、包含著“接應”、“幽曇”、“小心”意唸的波動，反向注入鏡片之中，期望能通過蕭煜懷中那塊小鏡片的共鳴，傳遞到或許正在浴血搏殺奪取幽曇的玄七那裡！
這是一個更大膽的嘗試，成功率微乎其微。
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就在瓔珞全神貫注傳遞意唸的刹那，她沒有注意到，角落裡那個監視的暗衛，眼中閃過一絲驚疑不定的光芒。他雖看不懂那鏡子的奧秘，卻能感覺到帳內那股不同尋常的能量波動。他悄悄將一枚細小的、用於傳訊的竹管，湊近了唇邊……
也就在同一時刻。
遙遠的北狄葬雪峰冰窟之內，玄七正與雙頭冰原狼進行著慘烈的搏殺！一名隊員重傷倒地，玄七自己也掛了彩，手臂被狼爪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就在他險象環生之際，懷中那枚用於與蕭煜單向聯係的特製哨子（內嵌了與鏡片同源的微小玉石），竟毫無征兆地微微發熱，同時，一股微弱卻清晰的意念傳入他腦海——“接應……幽曇……小心……”
是公主殿下的聲音？！通過這哨子？！
玄七精神大振，雖不明原理，但這無疑是指引和鼓勵！他怒吼一聲，刀法陡然變得更加淩厲狠辣，不顧自身安危，猛地撲向其中一頭冰原狼的咽喉！
而京城，紫宸殿。
夏帝看著由八百裡加急送來的、崔明遠關於“順利押解蕭煜回京”以及“落雁關暫穩”的奏報，眉頭卻並未舒展。他手中，還捏著另一封密信，來自他安插在蘇文瀚府中的眼線。信中提及，蘇文瀚近日與北狄使團秘密接觸頻繁，且其麾下似乎有人在暗中調查“水月庵”……
一種被矇蔽、被架空的不安感，如同毒藤，悄然纏繞上這位帝王的心。
他抬頭，望向殿外沉沉的夜空，眼中閃過一絲疑慮與……殺機。
宮闕深處，驚變已在暗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