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夢緣 第325章 煞星照命 真情玄甲
蕭煜指尖蘸著冷凝的露水,在囚車積塵的底板上,極緩地勾畫著。水痕蜿蜒,並非陣符,而是一幅簡略至斯的北境輿圖——落雁關、葬雪峰、通往京畿的官道與岔路。他目光沉靜地掠過這些再熟悉不過的山川城池,最終停在代錶王庭的某處,指尖重重一碾。
“侯爺,飲些水吧。”一名負責看守的禁軍老兵,趁高鋒不備,將一隻皮質水囊悄悄遞進木欄縫隙,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敬畏。
蕭煜抬眼,對上那雙因風霜與閱曆而顯得渾濁卻此刻清明的眼睛,微微頷首,接過水囊。指尖觸及的一瞬,一枚硬物已自對方袖中滑入他掌心。那觸感,是一枚以特殊方式折疊、堅韌如鐵片的薄絹。
“多謝。”他啞聲道,仰頭飲了一口渾濁的清水,借著動作將薄絹納入袖中。
老兵迅速退開,恢複了那副麻木看守的模樣。
蕭煜靠回冰冷的木欄,闔上眼,彷彿在閉目養神。神識卻高度集中,指尖在袖內感受著那薄絹的輪廓與質地。這不是普通的絹帛,而是北境軍中用以傳遞最緊急密報的“冰蠶絹”,水火不侵,需以特定藥液浸染方能顯影。
會是誰?在他已成欽犯、人人避之不及的時刻,冒險通過一個看似普通的禁軍老兵傳遞此物?石悍在落雁關的人?還是……他在京城那早已被蘇文瀚嚴密監控的侯府舊部?
薄絹上沒有任何字跡。傳遞者顯然極端謹慎,或者說,情勢已危急到不敢留下任何筆墨痕跡。
他需要藥液,需要機會。
落雁關,帥帳。
燭火搖曳,將瓔珞單薄的身影投在帳壁上,拉得細長而孤寂。她盤膝坐在榻上,掌心緊握著那枚最大的菱花鏡碎片,額間沁出細密的冷汗,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
自那日強行通過鏡片向玄七傳遞意念後,她感覺自己與這碎片的聯係似乎加深了一層,但代價是神魂如同被反複撕裂後又勉強粘合,每一次深入感知都伴隨著劇烈的頭痛與心悸。
此刻,她正竭力引導著鏡片中那幾股迥異的力量——青木殘存的悲憫守護、蕭煜留下的剛猛血氣、星輝的清冷餘韻以及她自身那絲產生異變的生機——試圖讓它們不再僅僅是共存,而是如同經緯交織般,更穩定地融合。
“嗡……”
鏡片發出低微的、幾不可聞的鳴響,裂紋間的流光不再像之前那樣散亂閃爍,而是開始如同呼吸般,有了某種極其微弱的、規律的脈動。那脈動,竟隱隱與她自己的心跳聲重合。
就在這奇異的共鳴達到某個臨界點的刹那——
一幅遠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的景象,猛地撞入她的腦海!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一段連貫的、彷彿親臨其境的畫麵!
她“看”到了一處幽深的地宮!
並非黑蠱部那充滿邪異氣息的祭壇,而是一座更加古老、恢宏、彌漫著莊嚴與腐朽混合氣息的地下宮殿。巨大的石柱支撐著高聳的穹頂,壁上雕刻著早已被歲月磨蝕大半的繁複壁畫,隱約可見日月星辰、帝王儀仗的痕跡。地宮中央,並非祭壇,而是一口巨大的、以玄冰覆蓋的棺槨!
而在那玄冰棺槨之旁,矗立著一道她絕不可能認錯的身影——首輔蘇文瀚!
他並未穿著朝服,而是一身深紫色的、繡著暗金雲紋的常服,負手而立,正低頭凝視著那玄冰棺槨,嘴角竟帶著一絲……近乎溫柔的、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更讓瓔珞心神俱震的是,在蘇文瀚身後,地宮的陰影裡,整齊地肅立著數十名黑衣人!他們並非北狄武士或南疆巫師的打扮,而是……更像是訓練有素、氣息內斂的中原死士!這些死士手中,皆捧著一個約莫尺許見方的玉盒,盒蓋微啟,內裡透出縷縷至陰至寒的白色霧氣,那寒氣之重,竟讓周圍的地麵都凝結了一層薄霜!
“陛下……臣等了這麼多年,終於……快要成了。”蘇文瀚的聲音在地宮中幽幽響起,帶著一種近乎癡迷的狂熱,“隻待‘鑰匙’歸位,這前朝留下的最後‘遺產’,便能助您……不,是助我們,真正‘君臨天下’,永享這萬裡江山!”
前朝遺產?君臨天下?
蘇文瀚口中的“陛下”是誰?難道棺槨中是……先帝?還是……?
那“鑰匙”,無疑就是指身負帝星血脈的嬰兒!
就在瓔珞因這驚世駭俗的發現而心神劇震,試圖看得更清楚時,畫麵中的蘇文瀚彷彿有所感應般,猛地抬起頭,那雙平日裡深沉如海的眼眸,此刻竟銳利如鷹隼,直直地“望”向了瓔珞感知的方向!
“何方宵小,敢窺視此地?!”蘇文瀚厲喝一聲,袖袍猛地一拂!
一股龐大無比、混合著濃烈龍涎香氣與某種古老禁製力量的精神衝擊,如同無形的海嘯,順著那鏡片感應的聯係,反向轟向瓔珞的神識!
“噗——!”
現實中,瓔珞猛地噴出一口鮮血,身體如同斷線風箏般向後倒去,手中的菱花鏡碎片脫手飛出,光芒瞬間黯淡,連那剛剛穩定些許的脈動也驟然停止!她眼前一黑,耳邊嗡嗡作響,五臟六腑都彷彿移了位。
蘇文瀚……他不僅知道鏡子的存在,他甚至……能感應到窺探,並能進行如此可怕的反擊!他的身上,到底隱藏著多麼恐怖的力量和秘密?那座地宮,那口玄冰棺槨,就是他真正的目標嗎?
“公主!”守在帳外的流螢聽到動靜,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看到瓔珞吐血倒地,嚇得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扶住她。
“沒……沒事……”瓔珞艱難地喘息著,抓住流螢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裡,“鏡……鏡子……”
流螢慌忙將滾落在地的鏡片拾起,塞回瓔珞手中。
握著冰涼的鏡片,瓔珞強忍著識海如同被千萬根針紮刺的劇痛,心中翻湧著滔天巨浪。蘇文瀚的陰謀,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深沉、更加可怕!他想要的,不僅僅是啟動黑蠱部的祭壇,他似乎在利用那嬰兒的帝星血脈,圖謀著某種與這座前朝地宮相關的、足以“君臨天下”的東西!
必須儘快告訴蕭煜!必須阻止蘇文瀚!
可她如今被軟禁在此,如何傳遞訊息?蕭煜又在何方?
北狄,葬雪峰,冰窟深處。
戰鬥已接近尾聲。地上躺著一名隊員冰冷的屍體,以及一頭被玄七以傷換命、割開喉嚨的雙頭冰原狼。另一頭冰原狼則身受重傷,前肢幾乎被斬斷,碧綠的眼眸中閃爍著瘋狂與畏懼的光,低吼著與玄七等人對峙,卻不敢再輕易上前。
玄七情況同樣不妙,左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汩汩流血,胸前衣襟也被狼爪撕裂,留下數道血痕,氣息粗重。他握刀的手依舊穩定,眼神如同這冰窟般寒冷,死死盯著那僅存的凶獸,以及凶獸身後、泉眼邊那株幽藍色花蕾已然綻放大半的“彼岸幽曇”!
幽曇花開,異香撲鼻!那香氣清冷幽遠,吸入肺中,竟讓人的精神為之一振,連傷口的疼痛都似乎減輕了些許。
“頭兒!花……花要開了!”一名隊員激動地低呼。
玄七自然也看到了。他心中焦急,花開僅有一瞬,必須在其完全綻放的刹那采摘,否則藥效大減,甚至可能瞬間凋零!
可這頭畜生死死攔在路上……
就在此時,他懷中那枚與蕭煜鏡片同源的玉石哨子,再次傳來那股微弱卻清晰的意念波動——“接應……幽曇……小心……”
是公主殿下!她又傳來了訊息!這一次,似乎更加急迫!
這意念彷彿給了玄七最後的決心與力量。他眼中厲色一閃,對身旁僅存的兩名還能行動的隊員低吼道:“我吸引它,你們伺機采花!記住,花開即采,不惜一切代價!”
“頭兒!”
“執行命令!”玄七怒吼一聲,不再猶豫,身形如同撲火的飛蛾,主動衝向那頭受傷的冰原狼!他不再防禦,刀光如同潑雪,全是與敵偕亡的搏命招式!
那冰原狼被他的瘋狂所激,亦發出震天咆哮,剩餘的三肢猛地發力,帶著腥風撲了上來!
“噗嗤!”
狼爪狠狠拍在玄七的右肩,幾乎將他肩胛骨拍碎!而玄七的刀,也在同一時間,精準地、狠狠地刺入了冰原狼僅存完好的那隻眼睛,直沒至柄!
“嗷——!”淒厲無比的慘嚎響徹冰窟。
與此同時,那兩名隊員如同鬼魅般從側翼掠過,其中一人手中拿著一隻早已準備好的、以暖玉打造的盒子,精準無比地在那幽藍色花朵徹底綻放、花瓣舒展到極致的瞬間,將其連同下方一小截晶瑩根莖,小心翼翼地納入盒中,迅速蓋緊!
玉盒合上的刹那,那株失去花朵的植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化灰,消散於無形。彷彿所有的精華與生命,都已凝聚於那刹那的綻放之中。
“得手了!”那名隊員激動地喊道。
玄七看著冰原狼抽搐著倒地,再也無力站起,這才踉蹌後退,以刀拄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鮮血從他右肩和左臂的傷口不斷湧出,滴落在潔白的冰麵上,暈開朵朵紅梅。
他看向那名捧著玉盒的隊員,眼中終於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微光。
“走……立刻……按預定路線……撤離……”他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勢,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務必……將幽曇……安全送回……”
“頭兒,你的傷……”
“彆管我!快走!”玄七厲聲道,猛地推了那名隊員一把。他知道,北狄人絕不會放任他們輕易帶走聖山異寶,更大的追殺很快便會到來。他必須留下來斷後,為他們爭取時間。
兩名隊員看著玄七決絕的眼神,知道多說無益,含淚重重點頭,轉身便向著冰窟另一條隱秘的出口疾奔而去。
玄七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甬道中,這才緩緩靠著冰壁坐下,從懷中掏出金瘡藥,胡亂灑在傷口上,又撕下衣擺緊緊包紮。他必須活下去,至少……要活到確認幽曇安全送出北狄境內。
他抬頭,望向冰窟頂端那倒懸的、如同利劍般的冰棱,眼神疲憊卻堅定。
侯爺,公主……玄七,幸不辱命。
囚車隊伍,夜宿於一處荒廢的驛亭。
夜深人靜,除了負責守夜的禁軍偶爾走動的腳步聲,便隻剩下荒野的風聲與不知名蟲豸的鳴叫。
蕭煜靠坐在驛亭殘破的牆角,玄鐵鎖鏈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光。他看似沉睡,呼吸平穩,袖中的手卻悄然動作著。他指尖藏著一小撮白日裡刻意收集、碾碎的具有微弱解毒化瘀功效的草藥殘渣,混合著些許唾沫,正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塗抹在那枚“冰蠶絹”上。
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讓密報顯影的方法。
時間一點點流逝。草藥汁液浸潤下,冰蠶絹上,終於開始浮現出極其淡薄、卻清晰可辨的字跡!那字跡並非筆墨書寫,而是以一種特殊的、微小的針孔刺成,需對著光線仔細辨認。
“水月庵……前朝……祭器……速查……”
“京西……三十裡……亂葬崗……秘道……”
“小心……宮中……‘影傀’……”
資訊極其簡短,甚至有些沒頭沒尾,卻如同道道閃電,劈開迷霧!
水月庵!靜慧太妃曾帶發修行之地!那裡竟藏有前朝祭器?是啟動地宮的關鍵之物嗎?
京西亂葬崗有秘道?通往何處?是否是蘇文瀚地宮的另一個入口?
“影傀”又是什麼?宮中難道還有比慕容皇後更隱蔽的敵人?
傳遞訊息之人,顯然知曉部分核心機密,卻因處境極度危險,隻能傳遞出這些支離破碎的線索。
蕭煜迅速將絹上資訊牢記於心,隨即指尖內力微吐,那堅韌的冰蠶絹竟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從他指縫間悄然灑落地麵,與塵土混為一體。
他睜開眼,望向驛亭外沉沉的夜色,目光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刀。
蘇文瀚的棋盤很大,但他蕭煜,並非毫無還手之力。
他需要儘快將這些資訊傳遞給瓔珞,傳遞給他在京城內外尚能動用的力量。而他自己,也必須在這囚途之中,尋得破局之機。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際,驛亭外,原本規律的守夜腳步聲,忽然出現了幾不可察的紊亂,隨即,一絲極淡極淡的、如同夜蘭花般的詭異香氣,順風飄入了驛亭。
這不是荒野應有的氣息!
蕭煜瞳孔驟然收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幾乎在同一時間,驛亭四周的黑暗中,猛地躥出數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他們身著與夜色融為一體的緊身衣,動作迅捷無聲,手中兵刃閃爍著幽藍的光澤,直撲蕭煜以及……看似毫無防備的崔明遠與高鋒!
刺殺,終於來了!
目標,顯然不止他蕭煜一人!
是蘇文瀚要滅口?還是北狄不甘心失敗?抑或是……宮中那所謂的“影傀”?
蕭煜手腕一抖,那看似沉重的玄鐵鎖鏈,在他手中竟如同活物般揚起,在身前舞出一道密不透風的屏障,將最先襲來的幾枚淬毒暗器儘數擋下,發出“叮叮當當”一串脆響!
他猛地長身而起,儘管重傷未愈,儘管鐐銬加身,那挺拔的身影在月下依舊如同山嶽,帶著一股睥睨天下的凜然煞氣!
“藏頭露尾的鼠輩,也敢來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