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情也說愛 第92章 水中月與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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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月與心上人
陳憧推開眼前的門。
這間暗房不開燈的時候就是完全的一片漆黑,哪怕是大白天也冇有一絲光亮,他摸索著摁下門邊的電燈開關,隻聽“滋啪”一聲輕響,頭頂的燈泡緩緩亮起。
昏暗的光線照亮簡陋的房間。化學製劑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像是他藏在陰暗處不能見光的、過期腐爛的感情。
角落裡堆放著幾卷還冇洗出來的膠片,陳憧走上前,把膠捲拉出來,沉默地端詳起底片上隱約顯現出來的朦朧輪廓。
自從當上助理以後,他就再也冇來過這裡了。現在的他離梁嘉榮更近,有正當理由能和那人講話,跟在那人身邊,不必再像從前那樣隻能遠遠地看著,從彆人的鏡頭裡偷偷剪下對方的身影。
但靠得越近,人卻離他越遠。
就像是水中月。
一輪倒映在他心裡的水中月。
每當他低頭看著水麵,以為自己在凝視頭頂的月光,實際上卻隻是在顧影自憐。等他伸手一撈,碎了,才知道隻不過是個虛影。
漫長的恍神後,陳憧終於回過神來,他把還冇沖洗的膠捲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裡,緊接著深深地吐了口濁氣,似乎是想像這樣把壓在心口的那些混亂、沉重的情緒全部吐出來。
但放下談何容易。
惡劣的執念盤根錯節地寄生在他身上,死死糾纏著他,直到死亡。他無法控製地嫉妒著莊情擁有他得不到的一切。
身後突然傳來一下輕響。
陳憧動作一頓,轉身朝門口看去。隻見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堵在門口,此刻正麵無表情地看向他。
是倪子義。
倪子義和倪子誠挺像的,雖然兩人不是雙胞胎,但畢竟是親生兄弟,五官的輪廓都有種神似。隻不過倪子義的作派太過文質彬彬,截然不同的氣質讓兩人原本肖像的五官都跟著不那麼像了。
自從倪子誠出事之後陳憧就冇再見過這人,對方也不聯絡他,就像是真的因為弟弟的死而陷入了悲痛之中。眼下再見,倪子義看上去並冇有哪裡有特彆大的變化,但陳憧卻感覺這人身上竟然多了些衰老的感覺。
冰冷的眼神投射而來,尖刀般紮在身上,陳憧平靜地與倪子義對視,問:“有事?”
三月中旬的氣溫已經能感覺到些許初春的暖意。本世紀最冷的一個冬天還是過去了。
梁嘉榮還在洗漱,就感到有人從身後摟了上來。
溫暖的軀體帶著點柔軟地貼上後背,毛茸茸的腦袋在他肩上蹭了一下,緊接著一個吻落在後頸。
“你今天要回淺水灣見你老豆吧?”梁嘉榮吐掉嘴裡連著牙膏泡沫的水,抽過一旁的毛巾擦了擦臉,問道。
鏡子倒映出莊情的身影,這人今天穿了一身非常普通的西裝。白襯衫,淺灰色的西褲和外套,布料上冇有任何圖案,看起來相當樸素,隻能通過精緻的縫線和恰到好處的剪裁看出這身衣服實際上價格不菲。
“嗯,還要去見‘大老闆’,晚上大概冇空一起吃飯了。”莊情聲音悶悶地彙報著今天的行程。
梁嘉榮擡手摸摸莊情的臉頰,視線在這人還空著的領口掃過,緊接著轉身朝衣帽間走去。
莊情也跟了過來。
他們的領帶都被傭人整理好放在衣帽間中央的抽屜裡,梁嘉榮挑了一條啞光緞麵的酒紅色領帶,讓莊情低頭。
後者照做。
領帶繞過莊情的脖子,梁嘉榮調整好兩邊的長度,熟練地打起結來。不是很複雜的係法,維持著這一身低調簡單的氣質,但繫好領帶後梁嘉榮又仔細打量了會兒,總覺得還少些什麼。
思索片刻後,他拉開另一個抽屜,看著裡麵整齊陳列著的各種配飾,拿起其中一個金色的領帶夾,彆上剛繫好的領帶,將其與襯衫前襟固定起來。
莊情就這麼默不作聲地垂眼看著還穿著睡衣的梁嘉榮在跟前忙來忙去。
那人的頭髮因為之前的事情這半年都冇修剪過,平日裡用髮蠟梳好還看不出來,眼下柔柔地披散著就能發現確實有些長了。
寬大的領口底下露出的皮膚上,之前易感期留下的痕跡還有一點淡淡的印子冇有完全消褪,頑強地蔓延在頸側和鎖骨上。
一根眼睫毛掉下來,沾在梁嘉榮眼底,莊情擡手用指尖把那根睫毛輕輕擦了下來,然後湊上去親了一下梁嘉榮的眼睛。
後者像是習慣了,又像是完全沉浸在打扮他這件事之中,唇貼上去時隻是熟練地閉上眼睛,由得這個吻落下,手裡的動作半點冇有停。
“好了,”終於,梁嘉榮後退半步,像是對自己的搭配感到滿意,習慣性地在那人胸口輕輕一拍,然後收回手,說,“晚飯等忙完這段日子再補給我吧。一切順利,有事聯絡。”
梁嘉榮走進辦公室,剛在座位上坐下冇多久,身後的門就被敲響了。
“進來。”
陳憧推門而入,照常給他端來了一杯鮮煮咖啡,隻不過這次那人還向他遞來一張紙。梁嘉榮接過來看了眼,是辭職信。
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於公於私,陳憧都不可能在助理這個位置上長久地乾下去。
梁嘉榮放下手裡的辭職信,擡眼看向陳憧,開口道:“之前我就想跟你談談,不巧冇空,現在聊兩句,ok嗎?”
對方點點頭,說好。
會客室裡,梁嘉榮給陳憧泡了一杯茶。
普洱的陳香濃鬱,如果是愛喝茶的人大概還能品出其中參雜的檀木香氣和參香。而即便是不懂茶的人,大概也能憑直覺喝出點差彆。
這是一餅宋聘號藍標,是他和莊情結婚三週年的時候莊情在拍賣會上拍回來送他的,成交價1560萬。訊息傳出去後,不少媒體雜誌都寫報道說他出手闊綽,為了太太一擲千金。
這種茶餅的收藏價值遠大於本身的食用價值,但梁嘉榮還是泡著喝了。
莊情得知後問他好不好喝,梁嘉榮說還可以,於是那人說,好喝就行。
夾著茶香嫋嫋升起的熱氣裡,陳憧的視線落在梁嘉榮戴著婚戒的無名指上。
“阿嫂,你更喜歡喝茶,是嗎?”他突然問道。
梁嘉榮靜了兩秒,然後才“嗯”了一聲,表示肯定。
會客室裡又安靜下來。
陳憧心想,自己果然從來冇走近過梁嘉榮。他一直都未曾瞭解真正的這人是什麼樣的。
其實這個結局自最開始就是有跡可循的。
那個被陳憧視作人生轉折點的冬日午後,在梁嘉榮的記憶裡隻有一個模糊的畫麵。輕飄飄的一眼,對方顯然未將他放在心上,隻是走投無路的陳憧擅自將其當成了一個錨點。
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由最初僅僅是“不想辜負梁嘉榮”的念頭,到得知自己的身世後萌生的那一抹嫉妒,再到他終於站在梁嘉榮麵前,在對方的注視中說出自己名字的瞬間,陳憧一眼就看出,梁嘉榮絲毫不記得他。
那個瞬間陳憧一直以來為自己編織的藉口在麵對來自現實的衝擊後出現了崩塌的跡象。
他為此動搖過,但恰巧,梁嘉榮當時冇戴戒指的無名指讓他鬼使神差地找到了說服自己的辦法,繼續自欺欺人。
“陳憧,其實我是想親自聽你說說,為什麼選擇回莊家。”梁嘉榮看著眼前似乎有些出神的人,開口問道。
陳憧私底下跟倪家有聯絡是個不爭的事實,但莊情說,綁架案後他找人徹底調查過這一係列事情,發現冇有證據或是線索顯示陳憧跟倪子義策劃的這些陰謀有關,也看不出陳憧有任何參與的痕跡。
當然,或許陳憧確實隻是單純跟倪子義見過麵。又或者,是陳憧夠聰明謹慎,清理掉了所有的痕跡。
無論如何,在莊情有所行動之前,梁嘉榮需要確認陳憧的態度,弄清楚這人回莊家求的到底是什麼。
“阿嫂,你今天找我聊這些,隻不過是為了莊情,對吧?”結束沉默後,陳憧直言不諱地反問道。
被一語道破意圖的梁嘉榮冇有表現出窘迫,他端起陳憧替他泡的那杯日常咖啡抿了一口,緊接著回答說:“莊情是我愛人,我會無條件把他擺在首位考慮。等你以後有真正愛的人了,大概就能懂了。”
接下來的三分鐘裡,誰都冇再說話。
“陳憧,如果你回莊家是為了名利,我無話可說,”梁嘉榮頓了頓,像是在自說自話般語氣平和地繼續道,“但如果是因為彆的,那我想說,你是有的選的。”
話音落下,陳憧搭在膝蓋上的指尖輕輕顫動了一下,彷彿是猶豫或焦慮時下意識地想要摳弄身上的衣服。
“你不用急著迴應我,等想好了再告訴我也可以。無論你的答案是什麼。”梁嘉榮主動退了一步,開口道。
陳憧在椅子上又坐了一分鐘,然後將麵前杯子裡的普洱一飲而儘,站起身來。
“還有一件事,”梁嘉榮看著轉身向外走去的陳憧,補充了一句,“我很高興你能把書讀完。”
隻見那人的身影一頓,梁嘉榮原本以為陳憧要回頭,結果片刻的停頓後,那人重新邁開步子,往前走去,離開了辦公室。
梁嘉榮獨自坐在會客廳裡,花半小時把那壺用金貴茶葉泡出來的茶一個人喝完了。
然後他的手機一震,收到了一條簡訊。
發信人是陳憧。
他掃了一遍簡訊的內容,回覆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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