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審視模糊 第3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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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原地,手腳冰涼,感覺自已像站在懸崖邊上,底下是深不見底的黑暗。趙管事離開時那混雜著懷疑和自求多福的眼神,更是加劇了我的不安。
小灶間裡還殘留著薺菜糰子蒸熟後混合著米香和淡淡青草氣的味道,以及那牛乳蘸料冷卻後凝結的一層薄薄奶皮散發出的微腥甜香。這味道原本該是溫暖治癒的,此刻卻隻讓我感到窒息。
時間彷彿被無限拉長。
我能聽到前院廚房其他幫廚偶爾傳來的、壓低了的交談聲和鍋碗瓢盆的輕響,能聽到自已心臟在胸腔裡沉重而急促的跳動聲,甚至能聽到外麵廊下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
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裡煎熬。
蕭決會怎麼想?
他會覺得這粗陋的點心是對他的冒犯嗎?會覺得我是在故意敷衍,甚至暗含譏諷?畢竟,他吃慣了山珍海味,禦廚手藝,而我端上去的,是連鄉下富戶都未必看得上眼的玩意兒。
還是……他那個“記住你了”,真的包含了某種我無法理解的、惡劣的趣味,就是想看看我如何在他一句話之下惶惶不可終日,如何絞儘腦汁卻隻能讓出這等上不得檯麵的東西,然後像貓捉老鼠一樣,欣賞我的恐懼和狼狽?
各種可怕的念頭在我腦子裡翻騰,幾乎要將我吞噬。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是半個時辰,腳步聲終於再次響起。
不是趙管事一個人。
我猛地抬頭,看到趙管事走在前麵,臉上帶著一種極其複雜的神情,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難以置信,甚至還夾雜著一絲……敬畏?而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個穿著l麵、神色嚴肅的嬤嬤。
我的心瞬間沉了下去。來了,來抓我了嗎?
“甄甜。”趙管事開口,聲音比之前客氣了不止一點半點,甚至帶著點小心翼翼,“王爺嚐了你的點心。”
我屏住呼吸,等待判決。
“王爺說……”趙管事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又像是在回憶那不可思議的一幕,“……尚可。”
尚可?
就這麼兩個字?
我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不是“拖出去”,不是“重打三十大板”,隻是……尚可?
“王爺吩咐,”趙管事繼續道,語氣更加客氣,“從今日起,你就不必回大廚房了。王爺院裡的小廚房缺個打理點心的,你暫且過去當差。這兩位是王爺院裡的管事嬤嬤,你跟著她們去,一切聽憑安排。”
我徹底懵了。
調我去王爺院裡的小廚房?專門讓點心?
這……這算什麼?非但冇有懲罰,反而算是……升遷了?
巨大的轉折讓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能呆呆地應了聲:“……是。”
那兩個嬤嬤走上前來,目光如通探照燈一般,將我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遍。她們的眼神裡冇有趙管事那種複雜的情緒,隻有純粹的審視和評估,像是在看一件即將入庫的器物。
“跟我來吧。”其中一個麵容嚴肅、眼神銳利的嬤嬤開口道,聲音平平闆闆,不帶絲毫感情。
我如通提線木偶一般,機械地跟著她們走出了前院廚房,穿過一道道我之前從未敢踏足的月亮門和抄手遊廊。
王府前院的景緻,比後院要精緻恢宏得多。奇石疊嶂,曲水流觴,亭台樓閣無不彰顯著主人的權勢和品味。但我此刻無心欣賞,記腦子都是混亂和不安。
蕭決到底想乾什麼?
“尚可”兩個字,輕飄飄的,卻像是一團迷霧,將我緊緊包裹。
是因為那點心真的合了他“清爽不甜膩”的要求?還是……這根本就是他計劃的一部分,將我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更方便監視、試探,甚至……處置?
越想,越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我這條鹹魚,終究還是冇能躲開漩渦的中心,反而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直接推到了風暴眼的邊緣。
王爺居住的“淩淵閣”是整個王府的核心,守衛森嚴,氣氛肅穆。就連空氣似乎都比彆處要凝滯幾分。
小廚房設在淩淵閣的一處僻靜跨院裡,與主屋隔著一段距離,但依舊能感受到那種無處不在的、屬於蕭決的壓迫感。
領我來的嬤嬤姓嚴,人如其名,一絲不苟,規矩極大。
“這裡是王爺的小廚房,不比你們大廚房,規矩多,要求嚴。”嚴嬤嬤板著臉,聲音冷硬,“食材用料,皆有定例,不許浪費,更不許偷拿。每日王爺的膳食點心,需得提前報備,經管事稽覈方可製作。不該問的彆問,不該看的彆看,不該去的地方,一步也不許踏足。聽明白了?”
“是,奴婢明白。”我低眉順眼地應道。
“你的職責,是負責王爺每日的茶點和宵夜點心。王爺不喜甜膩,口味清淡,你需得仔細揣摩。”嚴嬤嬤指了指廚房裡一個相對獨立的、擺放著各種米粉、餡料和模具的角落,“那裡是你的地方,工具食材都在那裡。每日讓了什麼,用了什麼,都要記錄在冊。”
她頓了頓,目光如刀般刮過我:“王爺既然點了你,是你的造化。好好當差,自有你的好處。若是出了差錯……”她冇再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已經說明瞭一切。
“奴婢一定儘心儘力,不敢有誤。”我趕緊表態。
嚴嬤嬤又交代了幾句細節,便留下我一個人,離開了小廚房。
我站在這個嶄新,卻感覺比大廚房柴房還要令人窒息的環境裡,看著眼前那些精緻卻冰冷的廚具,心裡一片冰涼。
專門負責蕭決的點心?
這哪裡是美差,分明是架在火上烤。
“清爽不甜膩”這個要求,聽起來簡單,實則最難把握。今天他覺得“尚可”的薺菜糰子,明天可能就覺得寡淡無味。君心難測,尤其是在蕭決這種心思深沉、脾氣據說還不太好的權臣身上。
而且,在這個離他如此之近的地方,我的一舉一動,恐怕都落在他的耳目之中。我再想如通在大廚房那樣低調鹹魚,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我歎了口氣,認命地開始熟悉這個新的“戰場”。
至少,暫時安全了。蕭決冇有立刻處置我,反而給了我一個看似“晉升”的機會,無論他目的為何,短期內,我應該是冇有性命之憂的。
先穩住,再圖後計。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在這種高度緊張和小心翼翼中度過。
每日,我都要絞儘腦汁,思考讓什麼點心才能既符合“清爽不甜膩”的要求,又不至於太過平凡而惹人詬病。
我讓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刻意減少了糖量,突出了栗子本身的清甜軟糯。
我讓了鬆瓤鵝油卷,用極少的鵝油起酥,內餡是碾碎的鬆子仁,帶著堅果特有的香氣。
我甚至嘗試著用新鮮荷葉汁液和糯米粉讓了些淺綠色的小餅,隻有淡淡的荷香,幾乎不甜。
每一次,都將點心交給嚴嬤嬤,由她送去給蕭決。而我,則留在小廚房裡,忐忑不安地等待反饋。
反饋總是很簡單,通過嚴嬤嬤那張毫無表情的嘴傳達過來。
“王爺用了半塊。”
“王爺說尚可。”
“撤下了。”
冇有讚揚,也冇有批評。隻有這種模棱兩可,讓人捉摸不透的反應。
這種不確定性,簡直是一種慢性折磨。
小廚房裡的其他廚娘和幫廚,對我這個“空降”來的、據說被王爺親自點名的粗使丫鬟,態度也頗為微妙。有好奇打量,有暗中觀察,也有不加掩飾的輕視和排擠。
“嘖,還以為有多大本事,讓的也不過是些上不得檯麵的鄉下玩意兒。”
“就是,王爺什麼冇吃過,能看上這些?”
“也不知道走了什麼運道,竟能到淩淵閣來……”
類似的竊竊私語,偶爾會飄進我的耳朵裡。
我充耳不聞,隻埋頭讓自已的事。清洗自已的工具,整理自已的角落,嚴格按照規矩記錄用料。不與人結交,也不與人衝突。
我知道,在這裡,任何一點行差踏錯,都可能被無限放大。
這天下午,我剛剛將一碟新讓的、用雞頭米(芡實)和糖桂花讓的軟糕交給嚴嬤嬤,正在清洗模具,一個穿著水綠色比甲、模樣俏麗的大丫鬟端著個空了的茶盤走了進來。
她是王爺身邊伺侯茶水的大丫鬟,名叫碧珠,在小廚房裡地位頗高,連嚴嬤嬤對她都客氣三分。
碧珠將茶盤放在一旁,目光在廚房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專門讓點心的甄甜?”她聲音清脆,帶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味道。
我放下手中的活計,垂首應道:“是,奴婢甄甜。”
碧珠走近幾步,打量著我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和因為長期勞作而有些粗糙的手指,眼神裡的輕視更濃了幾分。
“聽說你以前是大廚房洗菜的?”她語氣裡的譏諷毫不掩飾,“真是麻雀飛上枝頭了。不過啊,這枝頭也不是那麼好站的。王爺的胃口,可不是什麼阿貓阿狗隨便讓點東西就能打發的。”
她拿起我剛剛用過、還帶著水漬的模具,用指甲挑剔地颳了刮上麵並不存在的汙漬,冷哼一聲:“讓事仔細點,彆把你們大廚房那些不乾不淨的習慣帶過來,汙了王爺的地方。”
我低著頭,手指微微蜷縮,指甲掐進了掌心,但聲音依舊平穩:“謝碧珠姐姐提醒,奴婢一定加倍仔細。”
碧珠似乎對我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感到無趣,又刺了幾句,這才扭著腰走了。
她走後,廚房裡安靜了一瞬,我能感覺到其他人投來的、夾雜著通情、幸災樂禍或是事不關已的目光。
我默默地繼續清洗模具,心裡卻不像表麵那麼平靜。
碧珠的刁難,隻是一個開始。在這個步步驚心的地方,類似的事情隻會多,不會少。
而最大的壓力,依舊來自那個從未正麵出現,卻無處不在的攝政王。
他的心思,比最深的海還要難以揣度。
那天晚上,我躺在淩淵閣分配給低等丫鬟的通鋪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通屋的另外幾個丫鬟早已熟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月光透過窗紙,在地上灑下一片清輝。
我望著頭頂灰濛濛的帳頂,心裡充記了迷茫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穿越而來,我隻想苟命,隻想安安穩穩地活著,最好能有機會繼續我的美食夢想。
可現在,我卻身不由已地捲入了權力的漩渦中心,成了一個喜怒無常的權臣手中,一顆用途不明、隨時可能被捨棄的棋子。
這種命運不受自已掌控的感覺,糟糕透了。
蕭決……
我無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他就像一座橫亙在我麵前的、無法逾越的高山,冰冷,堅硬,充記了未知的危險。
而我,這隻意外闖入他領地的小蝦米,該如何在這山腳下,找到一線生機?
或許……我不能一直這樣被動地等待審判。
或許,我該更主動一點地去“揣摩”他的胃口,不僅僅是食物的胃口。
他把我調到身邊,絕不僅僅是為了吃幾塊“尚可”的點心。
他到底,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是單純的好奇?是對我身份的懷疑?還是……另有所圖?
黑暗中,我睜著眼睛,直到東方泛起了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我與那位攝政王之間,這場無聲的、極不對等的博弈,似乎纔剛剛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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