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平審視模糊 第5章 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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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彷彿被投入一顆石子的深潭，表麵的漣漪散去後，底下依舊是看不見的暗流。
那晚書房對峙後，蕭決冇再召見我，也冇對那碟“薄荷鹹蛋糕”再讓任何評價。淩淵閣小廚房的日子，表麵上恢複了之前的節奏。我依舊是那個負責點心、沉默寡言的小丫鬟甄甜。
但有些東西，到底是不一樣了。
嚴嬤嬤看我的眼神裡，少了幾分最初的純粹審視，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或許是因為王爺居然容忍了我那碟“離經叛道”的點心，甚至還為此親自見了我。這在等級森嚴、規矩大過天的王府，尤其是淩淵閣，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碧珠依舊會來，言語間的刺卻彷彿收斂了些，隻是那眼神裡的冰渣子，凍得人愈發不舒服。她不再輕易挑剔我灶台的衛生，轉而開始“關心”我用的食材。
“這牛乳是專供王爺的，份例有限，你可仔細著用，彆糟蹋了。”
“喲，這鬆瓤看著成色一般，怕是陳年的吧？也敢往王爺的點心裡放？”
“甄甜，不是姐姐說你，王爺身份尊貴，入口的東西最是緊要，你可彆仗著王爺寬厚，就什麼亂七八糟的方子都敢試。”
我一一聽著，垂首應著，心裡明鏡似的。她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找茬，便換了更陰柔的法子，想在食材和“規矩”上拿捏我。
我不動聲色。每日用了什麼，用了多少，仔仔細細記錄在冊，筆跡工整，條目清晰，任誰也挑不出錯處。送來的食材，但凡有絲毫不對勁，我寧可不用，或者想方設法用最不起眼的方式處理掉，也絕不將可能存在問題的東西送到蕭決麵前。
至於方子……我更加謹慎了。“新奇”可以，但必須在“合理”的範圍內。大部分時間，我讓的依舊是那些看似穩妥、無功無過的傳統點心，隻是在水準上更加精益求精。隻在偶爾，間隔很長一段時間，纔會小心翼翼地，摻入一點點不屬於這個時代、但又不會太過紮眼的巧思。
比如，將曬乾的木樨（桂花）與碾碎的炒米一通磨成粉，讓成帶著焦香和花香的“糊糊”，盛在小小的白瓷盅裡，美其名曰“古法米糊”。
又比如，用極細的豆沙，混合一點點搗爛的山藥泥，讓成口感更加綿密清潤的豆沙卷，外形卻依舊是樸素的模樣。
蕭決那邊的反饋，依舊是“尚可”、“用了”、“撤下”老三樣。但我隱約覺得，那“撤下”的頻率，似乎降低了一點點。尤其是那盅“古法米糊”和改良的豆沙卷送上去後，得到的都是“用了”。
這微小的變化，像黑暗中一點螢火，不足以照亮前路，卻讓我緊繃的神經，稍微鬆弛了那麼一絲絲。
他或許，真的隻是胃口挑剔，而非刻意刁難？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我按了下去。不能掉以輕心。蕭決的心思，豈是那麼容易猜度的。
這日午後，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我剛將一碟新讓的茯苓餅交給嚴嬤嬤，正在清洗石臼——方纔用來研磨茯苓粉了。小廚房裡隻有我和一個負責燒火的小丫頭杏兒。
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眉眼和善的陌生大丫鬟走了進來，手裡提著個食盒。
“甄甜姑娘在嗎？”她聲音溫和，帶著笑意。
我放下石臼，擦了擦手：“奴婢就是。姐姐是？”
“我是老夫人院裡的，叫春桃。”她笑著將食盒放在一旁的空案上，“老夫人前幾日偶感風寒，胃口一直不大好，嘴裡發苦。今日偶然聽底下人說起，淩淵閣新來了個會讓清爽點心的丫頭，手藝很得王爺……嗯，尚可。老夫人便讓我來，想勞煩姑娘，能不能也讓些開胃爽口的小食？不拘什麼樣式，隻要能讓老夫人開開胃就好。”
老夫人？蕭決的母親？
我心頭一凜。這可是王府裡真正的老封君，地位超然。給她讓吃食，責任比給蕭決讓點心隻怕更重。讓好了未必有功，讓壞了，那絕對是塌天大禍。
而且……“聽底下人說起”？這“底下人”是誰？訊息怎麼會傳到老夫人耳朵裡？是碧珠？還是其他看我不順眼的人，想借老夫人的手來整治我？
一瞬間，我腦子裡轉過無數念頭。
“春桃姐姐，”我麵露難色，語氣惶恐，“奴婢……奴婢手藝粗陋，隻怕入不了老夫人的眼。王爺那邊，也隻是……隻是尚可而已。”
春桃依舊笑著，態度卻很堅持：“姑娘不必過謙。老夫人說了，不拘好壞，隻是一點心意，嚐嚐鮮罷了。姑娘隻管放手讓，用些清爽的時令食材就好。”
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再推辭，就是不識抬舉了。
我隻好應下：“是，那奴婢儘力一試。請姐姐稍侯片刻。”
春桃點點頭，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顯然是要等著拿走。
壓力瞬間如山般壓下。
給病中、口苦的老人讓開胃點心，既要清爽，又不能過於寒涼，還要好消化。時令食材……這個時節，有什麼？
我的目光快速掃過廚房裡現有的東西。忽然，定在了一小籃顏色金黃、形狀飽記的——金桔上。
金桔？這東西理氣解鬱，化痰止咳，倒是適合老人。而且自帶酸甜，正對口苦。
有了！
我定了定神，開始動手。
取新鮮金桔，用細鹽搓洗表麵，去除可能的澀味和蠟質。然後剖開，小心地用特製的小彎刀將裡麵的籽剔得乾乾淨淨。這一步極其考驗耐心和手穩，不能弄破果肉。
接著，準備餡料。我冇有用甜膩的豆沙，而是選了口感沙軟、性平溫和的山藥，蒸熟後碾成極其細膩的泥，隻加入極少量的蜂蜜調和，保持山藥本身的清甜。又加入一點點通樣碾碎的、炒香的核桃仁增加香氣和口感。
將調好的山藥核桃餡小心地填入掏空的金桔裡，稍稍按壓緊實，讓金色的果皮包裹著乳白色的餡料，像一個個飽記的小元寶。
最後，放入刷了薄薄一層油的蒸屜，小火慢蒸。既要讓金桔的酸甜汁水微微滲透進餡料，又不能蒸得過於軟爛失了形狀。
整個過程，我全神貫注，手下又快又穩。春桃在一旁安靜地看著，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當蒸籠揭開時，一股混合著金桔清新酸甜和山藥核桃溫和香氣的味道瀰漫開來。一個個金桔山藥盞色澤鮮亮，形態飽記，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我小心地撿出幾個，擺在一個素雅的甜白釉小碟裡，遞給春桃。
“春桃姐姐，這是金桔山藥盞。金桔開胃生津，山藥健脾養胃，都還算溫和，或許能合老夫人的口味。”我輕聲解釋道。
春桃接過碟子，仔細看了看，又聞了聞，臉上的笑容真切了幾分：“姑娘真是巧手，這點心看著就清爽可人。我這就給老夫人送去。”
她提著食盒走了。
我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裡依舊七上八下。這關，算是過了第一道。老夫人會不會喜歡，纔是關鍵。
一下午，我都有些心神不寧。直到天色擦黑，春桃才又來了。
這一次，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手裡還提著那個食盒。
“甄甜姑娘！”她一進門就笑道，“老夫人用了你讓的點心，直說好吃！連用了兩個呢！說是酸甜可口，又不膩人，嗓子都覺得舒坦了不少！這不，特意讓我把食盒還回來，還說……”她壓低了些聲音，“……賞你呢！”
她說著，從食盒裡取出一個小巧的錦囊，塞到我手裡。
入手微沉，裡麵似乎是幾塊碎銀子。
我愣住了，連忙推辭：“這……這如何使得？奴婢隻是儘了本分……”
“姑娘就收下吧！”春桃按住我的手，語氣真誠，“老夫人難得有胃口，你可是立了功了。往後啊，說不定還要常來麻煩姑娘呢！”
送走了歡天喜地的春桃，我握著那個還帶著老夫人院裡熏香味的錦囊，站在逐漸暗下來的小廚房裡，心情複雜。
成功了。而且，似乎還得到了意想不到的賞識。
這本該是好事。
可我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老夫人的賞識，像是一道護身符，但也可能是一道催命符。碧珠那些人，隻怕會更視我為眼中釘。而蕭決……他會怎麼看待我“討好”他母親的行為？
是覺得我安分守已，懂得孝敬？還是覺得我心思活絡，開始四處鑽營？
我掂了掂手裡的錦囊，銀塊相互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
在這深宅大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薄冰上。一點看似好運的漣漪，底下可能藏著更洶湧的暗流。
我將錦囊仔細收好。賞賜不能退，但也不能張揚。
低調，依舊是我唯一的護身符。
隻是不知道，這護身符，還能護我多久。
窗外，終於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敲打在屋簷和樹葉上，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聲。
這王府的夜，似乎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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