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悅暢小說 > 其他 > 唐奇譚 > 第七章 間歇
加入收藏 錯誤舉報

唐奇譚 第七章 間歇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
    而在不得不急忙避讓在路旁,又重新啟程遠去的馬車上。垂落車簾背後的女人臉頰上,再度垂下兩道淚痕;她本以為在經曆了這麼多絕望和沉淪之後,自己眼淚已經流乾了;或者說不會再為任何人流淚了。

當然了,江畋也不會自大到,以為可以此身對抗這些調入城內的兵馬,哪怕他們很可能不是為此而來的。因為稍微激烈點的運動,或是上點強度就傷勢惡化的此身,實在是個殺敵一千自損一百的玻璃大炮。

至於捎帶著幫這個偶遇的女人逃出來,也不過是靈機一動而已;隻因為她長的有幾分像,江畋前身在大唐時空的生母。單就在她辭彆離開的瞬間,江畋的視野麵板中,也終於看見了她頭上生成的模糊標注。

就像是在小圓臉的海東公室時空,在嘉善君身上見到的那種詞條一般,或許代表著某種將來的可能性。但現在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達成此身的某種心願,或說是解開“他”殘存意念中,耿耿於懷的最後心結。

這也是江畋獲得後續的場景任務提示,或是取得在這個時空穩定錨點;得以自由行事的關鍵所在?因此在不久之後,他就消失在重歸繁鬨的街市中;重新現身時,已在舟楫往來絡繹的下城五門之一水門內。

利用著舟船交錯的視野盲區和巡查死角,輕而易舉的就在舉著告貼和畫像,左右顧盼的武侯和不良帥;目如鷹隼般不斷抽檢和盤查,往來行船的快輯士和巡檢水營兵的眼皮下,偶然抄出違禁物的動靜脫出。

當他再度出現在,城下蕃坊魚龍混雜的街道中時;已用順手牽羊的衣物,經換了一番行頭;又從路邊搭起的炊食棚子裡,買了一份羊膏胡麻酥餅和寥糟甜漿。一邊慢慢品嘗著,一邊隨著人流來到蕃坊深處。

隨著焚燒香膏與熏香、暴曬乾花的混雜氣息,若隱若現的徘徊在街市中;突然轉入巷道中的江畋,一躍而上一處空寂少人的房舍牆頭;又踏著青苔斑駁、藤蘿叢生的屋脊,遠遠看見了一座景教十字廟建築。

此刻將近萬家起夥的正午時分,街坊人家上空到處是嫋嫋的炊煙縈繞;與籠罩著與正沐浴在明亮陽光下,礪殼灰泥塗抹的暖白牆體與青綠屋脊,這片形製略顯獨特的唐式建築,形成某種鮮明的反差和對照。

高大的褫尾歇山頂和朱紅拱坊鬥拱,在簷角裝飾著鎏金十字鈴,自天光中折射出細碎的光斑。十字廟前的廣玉蘭樹撐開濃密的綠蔭,花瓣上的露珠已被曬成水汽,混著海風裡的鹹腥,輕輕漫進半開的烏門。

雖在在外在的建築形製上大同小異,但門內的景象卻是彆有洞天與廣州尋常佛寺、道觀截然不同。狹長的殿堂兩側,懸掛著織金的紫色幔帳,幔帳上繡著纏枝葡萄紋,間或綴著銀色的星月繁花的對稱圖案。

那是大食\\/波斯工匠,自海陸帶來的手藝,卻又添上些許嶺南特有的木棉、堇花紋樣。殿堂內裡沒有造像,唯有一座金漆祭台\\/神龕,台前鋪著赭黃色綢布,擺放著一本皮質封麵的碩大經書,夾著乾枯素花。

祭台後方的牆壁上,用硃砂與金粉繪製著奇特的影象:十數位身著長袍、蓄須卷發的翼人,雙手張開似在祝福,身旁環繞著銜著橄欖枝的白鴿,畫像下方刻著幾行彎彎曲曲的花體,是少見的弗林\\/敘利亞文。

壁畫環繞中的神龕,並非中式佛殿的雕梁畫棟,而是用整塊外域雪鬆打造;木紋裡似乎還殘留著遙遠山林的清冽氣息,邊緣鑲著大秦(東羅馬)風格的彩拚玻璃,陽光折射過玻璃,在神龕中泛出斑斕光影。

神龕正中,供奉著“皇父阿羅苛”的主像:祂身著素白長袍,衣袂如雲朵般垂落,麵容雖未完全具象,卻在金色光暈的環繞下,透著俯瞰眾生的悲憫。畫像兩側,燭台上的蜜蠟與燈缸中的鯨脂正緩緩燃燒。

燭火跳動間,將旁邊“聖子\\/移鼠大聖”的象牙雕像映照得愈發清晰。那聖子跣足而立,手中捧著一枚石榴(象征救贖與豐饒),眉眼間竟隱約帶著幾分唐人審美中的溫潤,顯然本地工匠奇巧精工的傑作。

神龕兩側的壁龕裡,依次排列著十二聖徒的香木刻像。左側第一位是“約翰”,他手持一卷經書,另手握著簡樸的牧鞭,頭頂上盤旋著雄鷹;衣褶間刻著細密的x十字纏枝紋,與教堂幔帳上的紋樣遙相呼應;

旁邊的“保羅”則身披鎧甲,手中握著一把利劍,象征著信仰的守護,與斬滅邪惡與異端的決心,但在披風和鎧甲的紋路上,卻巧妙地融入了唐代甲冑的樣式,胸口處還刻著代表基督教殉道者身份的荊棘。

其餘十位聖徒的形象也各有特色:有的手持棕櫚枝(象征殉道),有的捧著聖杯,有的捧著鑰匙,有的拿著貝殼,每一尊木像的底座都刻著敘利亞文與漢文對照的名字,像是在無聲訴說著兩種文明的相遇。

此時,數十位信徒正散坐在殿堂兩側石凳上。靠門位置,一位深目高鼻的波斯商人正低頭默唸,他身著錦緞長袍,腰間係著嵌寶石的蹀躞帶,腳邊放著一隻裝滿香料的皮囊,他剛安然抵達並卸貨便來還願。

不遠處,一位穿著唐式襦裙的婦人正輕搖團扇,她發髻上插著一支銀質十字架發簪,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裙帶上的福善結;這是一位典型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式,跟隨身為遠航船主的夫君皈依入教的泛信者。

在她的眼中,無論是至高皇天的皇父阿羅苛,還是捨身濟世的大聖移鼠,或者是主保世界萬物的十二賢人,曆代的列位大小法主(大主教);其實與中土的諸天仙神、菩薩金剛、五嶽四瀆的神主彆無他二。

隻要能夠提供相應的福澤和庇佑,讓夫君行船順風順水,令家人安康樂福;她就不介意請回一個團花十字的小龕;帶領著家人和奴仆們,日夜焚香禱告和四節香花美果供奉之一,乃至定期到十字廟中祭拜。

一位梳著雙丫髻的混血孩童,正踮著腳尖盯著壁龕裡的聖徒像,手指偷偷點在“多馬”像的衣褶上,眼中滿是好奇。他隨父親從藩邸來廣州不過半年,雖還不能完全理解教義,卻被這些奇特雕像深深吸引。

正午的鐘聲忽然在殿堂內響起。那鐘並非銅鑄,而是用錫鐵打造,聲音清越卻不張揚,穿過敞開的門窗,與巷外蕃坊的市井喧囂奇妙交融:巷口叫賣琉璃香藥的吆喝、胡姬彈樂的旋律、茶館夥計的招呼聲。

連同教堂內信徒祈禮時綢布摩擦的輕響,一同被正午陽光裹住,釀成一幅鮮活的蕃漢交融圖景。祭台前,白袍經師\\/教士正緩緩展開經書。他眼眸裡映著窗外的藍天與十字架的金光,還有噗噗而起的飛鳥。

他口中誦唸的經文雖帶著口音,卻在這嶺南的正午裡,透出一種跨越山海的安寧;就像珠江水包容著來自波斯灣的商船,這座教堂也包容著不同膚色的信仰,在古代廣州的繁華裡,靜靜綻放著獨特的光彩。

教士抬手的瞬間,殿堂內的氣息驟然沉靜。他手中握著一支鑲著瑪瑙的白蠟木杖,杖首雕刻成展翅的白鴿模樣,隨著他輕緩的步伐,杖尖在青石板上敲出沉穩的節奏,與信徒們逐漸響起的吟唱交織在一起。

那歌聲並非中原佛寺的梵唄,也不是道觀的清曲,而是帶著波斯語調的悠揚旋律,詞句雖晦澀,卻在高低起伏間透著虔誠。前排的波斯商人挺直脊背,雙手交疊按在胸前,唇齒間溢位音節帶著故土的鄉音;

穿唐裝的本地婦人也放下團扇,眼簾輕垂的露出虔誠與悲憫,吟唱聲裡揉進了幾分嶺南小調的柔婉,兩種聲線在殿堂中相融,竟似珠江水與蕃舶帶來的異域浪潮般和諧。祭台後方的神龕,在此時愈發清晰。

在這個時空當中,既未發生過大名鼎鼎的武宗滅佛,自然也沒有在毀棄天下寺院的過程中,順帶將景教踩入曆史塵煙之中。因此,自唐太宗貞觀年間時傳入,迎合上層獲得支援的景教,亦是得以延續至今。

甚至在梁公開啟的百年大征拓中,一度受到支援而教門大興;隨著大舉東征的唐軍將士,和無數附驥從征的各族健兒、義從;將被驅逐出當初大秦的景教法脈,重新反攻倒算到了發源故土,成為耶城主導。

因此,也成為東土的外域三夷教中,力壓在東土曆史悠久,很早就傳入的祆教\\/拜火教,成為傳統的佛道源流之外,第三大正信教門所在;在周邊環宇海內的諸侯外藩之中,亦是擁有眾多的信徒和影響力。

而這座景教十字廟,既非是廣府當地最古老的巴貝堂;也不是最為聖神的初代“鎮國**主”阿羅本聖墓堂,更不是規模最大、最新的海神廟本堂;甚至不是最受當初南海公室,現今大梁朝廷重視的主座堂。

隨著正午的陽光達到了天頂,教士的禱告聲在此時達到**。他舉起經書,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願阿羅苛的光芒,如珠江之水,滋養萬民;願移鼠大聖的恩典,如蕃坊的陽光,普照眾生!”

話音稍頓,他垂眸望向殿內信徒,語氣中添了幾分莊重與敬慕,繼續誦念:“更祈我主護佑大梁社稷——憶昔太宗文皇帝,懷萬國之心,容異教之念,使遠來者得立廟堂、傳信仰,此乃聖君之仁,堪比日月;”

“又念高宗天皇大帝,承先帝之德,續包容之政,許蕃坊建寺、信徒安居,使景教之花得在嶺南綻放,此乃明君之智,宛若星辰!”

“……願至高皇天,光明山之巔,威德無儘的皇父阿羅苛,賜福當今聖主,亦願曆代皇主之仁德永傳,使中土與萬國共沐太平,使信仰與社稷同得安寧!”

禱告結束語落,所有信徒齊齊躬身,雙手按在額前,動作整齊劃一。波斯商人腰間的蹀躞帶發出細碎的碰撞聲,嶺南女子發髻上的銀質十字架發簪反射出微光,十二聖徒的木像在光影中靜靜佇立,彷彿也在呼應這份對信仰的虔誠與對東土天子的尊崇。

窗外的蟬鳴依舊,巷外的喧囂仍在,可此刻的教堂內,卻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俗世的燥熱與喧囂隔絕在外。唯有餘韻未散的禱告聲、信徒輕淺的呼吸聲,以及燭火燃燒的輕響,在正午的明亮陽光裡流淌。

這聲音裡,既有異域信仰的純粹,也有對東土盛世的讚頌,為這座唐代廣州的蕃坊十字廟\\/阿當堂,鍍上了一層兼具神聖與家國情懷的安寧。但在所有的禱禮都散去之後,駐堂的白袍經師\\/教士這才來到後院。

當他再度踏入存放軌儀法器的聖物間時,手中已然多了一個微微溫熱的食盒;隨著聖物間的門戶禁閉,隔絕了外在的天光之後;他才用力按下磚牆上的鐵支燭台;吱呀作響的沉悶摩擦聲中,一個下行旋道顯露。

隨著他緩步踏入其下,頓時就聞到了一陣,撲麵而來的酒肉混雜汙濁氣息;還有一個醉醺醺的抱怨聲:“景淨,我還要在這,擔驚受怕的藏上多久……沒有女人,沒有樂子,隻能吃了睡,就看這些啥勞子畫冊!”

“郎君見諒,這是您的家門交代,若非外間事態有所平息一二,不然……”名為景淨的白袍經師\\/教士,卻是臉色如常有帶著些許疏離道:“不然什麼?”這時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響起在旋梯下方的空曠密室之中。

下一刻,教士景淨毫不猶豫的揮出手杖,卻砸了一個空。而聽到這個陌生聲音的霎那,之前抱怨的“郎君”,卻大聲慘叫起來,不顧一切的向外竄逃而去,同時口中還叫嚷著:“不是我……彆找我……有鬼啊……”
← 上一章 章節列表 下一章 →